王兵第一次入圍戛納主競賽單元。這部只是《青春》中的第一部分《春》，拍攝于2014-2019年，在浙江湖州織里鎮(zhèn)，這里有18000多個大大小小的童裝廠，本片主要拍攝的是一群來自安徽和河南的工人。（轉(zhuǎn)自小婉）

不過最開始傳聞的片名是《上海青年》，主角是一群在上海打工的云南人，然后再查詢下去發(fā)現(xiàn)，簡介里透露的拍攝地居然是距離自己不遠的黎明村。但是本部《春》并不是發(fā)生在上海，和之前曝光的信息也不太吻合，我不知那些信息是否屬實，但是從王兵入圍主競賽后一系列國內(nèi)國外媒體曝光的信息來看，或許也透露出了《青年》另外兩部分的內(nèi)容，希望早日看到上海拍攝的部分。

實際上上海有多個黎明村，浦東，閔行區(qū)都有，但是我認為最大可能是嘉定的黎明村，因為周圍是有名的嘉定工業(yè)區(qū)，和片中劇情有些相似。

騎單車過去，差不多有6公里，用時25分鐘。一路上都是各種工廠，汽車零件生產(chǎn)廠，能源材料生產(chǎn)廠，等等。但是問到工廠的保安，并不得知附近有紡織類方面的工廠，也就是海報中的樣子。

剛進到黎明村，并沒有覺得有什么特別之處，唯獨就感覺人很少，偶有幾個村民在農(nóng)耕。整體面貌看起來是有扶持改造過的，當然我依然不得知此片拍攝的時間是何時開始，但起碼現(xiàn)在村子翻新的感覺比較明顯，

深入到村子里，可惜居委會沒有人，無法探訪到具體的信息。往村民居住的區(qū)域走，大量的住宅還是非常傳統(tǒng)原始的，沒有絲毫上海的感覺。問過一位上海的爺叔，說這個村子除了本地人，還有其他外地人也在這里住，但是人已經(jīng)不多了，向外流失還是比較嚴重的。因為家中小兒哭聲非常大，老人忙前忙后的，我沒有再問下去。

后來，我走到一個比較破舊的住宅附近，樓上都是晾著的衣服和鞋子，看得出是外地務(wù)工人員的住所。偶然間遇到一位來自安徽的打工人回到家，沒有什么抵觸，很樂意和我交流，非常友好。無奈兜里無煙，不然高低多聊一會兒。了解到他和老婆住在一個房間里，大概也就17平方米，里面昏暗。聽他說也要550一個月，但實際看起來也就是整租的工人公寓，只不過周圍條件實在是太差了。當然附近的房間都是外地人，來自東北的，河南的，但是并不得知有云南的，而且年輕人也不會住在黎明村，因為都不愿意在這里吃苦。片中寫到的是大批從云南來的年輕人來此闖蕩，但并沒有打聽到這個信息。

黎明村并不算大，騎車二十分鐘就轉(zhuǎn)悠的差不多了，除了大片的農(nóng)田和復(fù)古的庭院，沒有什么讓我印象特別深刻的。而附近的工地倒是非常熱鬧，到了下午五點左右，工人們都會出來吃路邊攤，有賣四川豬頭肉的，炸雞柳的，現(xiàn)做的韭菜盒子，現(xiàn)包的餃子，還有工人自己帶大鐵鍋自己煮飯的。到了遠一點的建筑工地，人來人往地更多，有賣水果和吃的，很多工人紛紛湊上前，不一會兒就一掃而空。同時，這里也有不少交警和城管在附近游蕩，為了保證安全。

因為下午兩點才到達目的地，并沒有百分百走遍，而且黎明村周圍各種工廠占地面積都非常大，連接的距離非常廣，的的確確是形成了一個工業(yè)區(qū)。

至于這里和片中的聯(lián)系是否密切，沒有看到作品之前都不能得知。希望早日能看到作品，看完之后，再去探訪，或者會更能體會它的故事 以下來自電影手冊對王兵《青春》專訪

與我現(xiàn)在剪輯的電影正相反，2014年到2019年，我在中國的浙江拍攝了另一部電影。湖州距離上海有150公里，2016年我拍攝《苦錢》也是在這個城市。電影的主題是一樣的 —— 在紡織廠工作的年輕工人，但選取的人物是不同的。

我們當時有6個人一起拍攝，3個人一組，用三架攝影機，因為城市很大，而且電影中包含了許多的人物。因此我在臨近的一個城市生活了三年。拍攝的前三個月有些困難，但我認識一些當?shù)氐睦习澹核麄兠τ谌粘Ｉ猓灰挥绊懙缴忭樌\轉(zhuǎn)，他們并不是很在意電影的拍攝，或者他們雇傭工人的工作環(huán)境是否會被放到電影中。

這些工人大多二十出頭，也有三十多歲的，他們在宿舍里睡上下鋪，因為他們基本來自很遠的地方，有時候他們的家鄉(xiāng)在2000公里開外，上海逐步擴大它的經(jīng)濟輻射圈，吸引了很多外來打工人。這些工人也操著不同地區(qū)的方言，他們會在四五十歲的時候回到家鄉(xiāng)，因為這份工作太耗費體力，每天工作10到12個小時，而且是計件付工資。

我拍攝了他們在工作時的狀態(tài)，但也不僅于此。例如，我有跟隨其中的一些人在中國新年的時候回到他們的老家。（王兵把鼠標拖到更遠的時間軸上，我們看到一幀外景畫面，在一棟房子前。）在這個場景里，老父親為了慶祝兒子回來放了煙花。

你得知道，在這個城市兩萬多家工廠作坊，每年都會有將近四百個老板欠下外債后拿著錢跑路。由于工人們是大概每六個月領(lǐng)一次工資，有的人就這樣失去了好幾個月的工資，然后不得不離開。

在這兒，我拍攝了一個老板跑路后回到家鄉(xiāng)和家人團聚的畫面，—— 他么并不擔心被追責，之前的事并不會有下文。另一個包工頭（王兵在時間軸上找到了另一幀畫面），同樣欠了外債，但他留在了這里，開始為別人打工。

我們大概還有一個月能夠剪完這部電影。我估計電影的總時長要到九個小時四十分鐘；或者讓我們更嚴謹一點，把十個小時作為一個界限… 在眼前，我們有大概不到三個小時已經(jīng)剪好。大概同樣的時長我們把《鐵西區(qū)》分成了三部，但這一次所有會合成一部。

知乎上有一個很熱門的提問：“碩士學(xué)歷是否已經(jīng)爛大街了”，讓人感嘆即使在信息如此暢通的時代，每個人依然裹挾在自己的信息繭房里。碩士的同學(xué)會基于“身邊統(tǒng)計學(xué)”想當然的認為碩士爛大街，仿佛初中之后至少一半分流的職高人間蒸發(fā)了一樣，彼此活在了互不打擾的平行宇宙。

可是當這部紀錄片毫不避諱的將這群與你一樣同血脈共膚色的普通人、以如此生活化的視角拉進你的視野里、讓你仿佛置身其中之時，你才突然猛烈的意識到，原來這些人一直都在。他們并沒有消失。他們一毛兩毛一塊兩塊和老板就工錢討價還價，他們在遠方的作坊或工廠角落里以計件的方式機械性勞作，為你的生活、為城市的光鮮亮麗無聲地貢獻力量。

也許，你可能會爭論，你不比他們多賺多少。勤快些的伢子，他們加班多踩幾次縫紉機、多打幾個螺絲比你所謂的城市白領(lǐng)賺的還多。可是銘心自問：上下鋪農(nóng)民房、土嗨DJ震天響，這樣的工作環(huán)境和生活方式，你真的愿意和他們互換嗎？更不用說職業(yè)生涯與未來，一秒鐘都不敢多想。

想起自己高考后去上海打暑假工，在面館里端盤子。店里的員工們和我年紀相仿，卻給我起了個“大學(xué)生”的外號。我那時不解，覺得這個身份實在平平無奇，考了個不高的分數(shù)，上了個垃圾大學(xué)，卻成了他們眼中一種別樣的象征。后來才慢慢明白，在一群小學(xué)初中就扎堆出來闖社會的人眼里，“準大學(xué)生”的身份確實也算得上耀眼了。

但自此以后，他們仿佛無聲的消失了一樣。就像水消失在水中。身邊的同學(xué)都是碩士，大家都干著白領(lǐng)打底的工作，聊的都是車房乃至人生理想。但當這部制作略顯粗糙（非貶義）、卻真實地讓人屏住呼吸的紀錄片映入眼簾，我才重新意識到，他們一直都在。只是游離到了社會邊緣。

我們觀察底層。

我們理解底層。

我們警醒自己。

這就是我父母的青春——被膠帶涂污的高頭機、嘈雜的車間、刺鼻的膠水、鋪天蓋地的海綿條... 父母從陜西到浙江，從塵煙飛揚的黃土地到一下雨就四壁掛滿水漬的南方。這部紀錄片里有太多我熟悉的東西，沒讓我感到悲傷，反而讓我感到興奮！呈現(xiàn)的所謂的“骯臟”“丑陋”是的的確確存在的，甚至無需用夸張的景觀和狂野的行為來進行藝術(shù)粉飾。我一看導(dǎo)演的出生地——陜西！太巧了，我從沒去過陜西，但我從那部09年的索尼卡片機的照片里看到了很多的陜西景象，很多工人的影子，可以說我在父母朋友用記憶共同構(gòu)建的陜西世界里成長。 這的確應(yīng)該拍攝，應(yīng)該多拍中國工人的故事，波瀾壯闊的歷史！ 很多人看不下去這部紀錄片，我只能說你們被喂養(yǎng)地嘴巴已經(jīng)壞掉了。這分明有很多值得討論的話題，我抱著十足的興趣看了下去。鏡頭朝向年輕人，可是我記憶里的永遠都是吵鬧的機器聲和沉默的工人，或許很多人難以想象現(xiàn)實當中沒有荷爾蒙和音樂會怎么樣吧。影片拍攝于2014至2019年，那時候的確還有很多年輕勞動力，那四年之后呢，有多少剩余和沉默? 導(dǎo)演似乎挑動了階級的界限，但只是目光的轉(zhuǎn)移遠沒有跨越，當剔除戛納、日上的紀錄片話題趨勢、窺視狂歡、年輕、骯臟...還有什么? 衰老、沉默、封閉...? 青春的登場聚焦是否以一種特別的存在暗示另一種的沉默?

MC416課程作業(yè)是拍攝一個三分鐘和immigrant有關(guān)的documentary clip，我們在一起討論斷斷續(xù)續(xù)討論了有幾十個小時，一開口我問人家——Do u think this brand design some kind of a stereotype？

太困難了，之前讀她身之欲后記里作者自己反思“帶著玫瑰色的濾鏡”，是啊，會讀這些書的人大多都會不必去做妓女，因此有了安全距離想象美化那個世界，看到妓女原來在日記本里抄歌德的詩歌然后自我感動一番——說的是我自己?？墒遣焕寺筒挥傻靡细？麓魃习愄嘏麙焐详嚢肫孔踊问幍目啻蟪鹕睿谶@兩個方向搖擺不定的我掙扎不定，究竟怎樣我們才能看到真正的“他者”。

王兵的鏡頭沒有結(jié)構(gòu)，他不限定某個具體的人，也不限定某個具體的矛盾，家庭關(guān)系，男女關(guān)系，勞工關(guān)系，同事關(guān)系……他的拍攝剪輯當然要經(jīng)過設(shè)計，但他弱化frame的技巧相當高明。這里選擇高明而不是真誠是因為我依然希望在倫理方面保持質(zhì)疑真誠的空間，我沒辦法看到拍攝者的位置（position），甚至連被拍攝者與鏡頭的互動也只有在電影后半部分幾處靈星的片段中出現(xiàn)。因而我無法得知最終的拍攝中存在怎樣的power dynamic，以及這種dynamic究竟是如何達到的。民族志/田野要求研究者決定自己的位置，藍盈盈做勞工田野的時候第一步是“成為朋友”，這一部我并沒有找到答案。

我拒絕在此使用特定的語言（agency）講述鏡頭中的人，在我還沒找到正確的approach靠近不虛偽的、自我感動的interpretation之前。也因為自己無端端從電影開頭就一直哭，先是下意識的自我感動，又再次為自我感動的偽善而羞愧。唯有一個鏡頭是我落淚最真誠的時刻，年輕的父親打電話給孩子，讓我想起我小時候在聽筒這端不斷追問父親“什么時候回家”的童年。我想祛除矯飾后的自我觀照，所以我其實更在意那貼滿小廣告的樓道，花花綠綠的保溫水壺，終日噪音的工廠車間，車轱轆話來回說的“含蓄說話藝術(shù)”外與我的個人經(jīng)驗不同的地方，但在這里，還是允許我噴泉流淚幾秒鐘。

整個場幾乎全是中國人，也大多還處在青春。（恐怕來了白人也會被這種勞動camp嚇到驚呼omg吧。這幕中幕外的對照與呼應(yīng)也是電影院“在場”的魅力所在吧。

（原載于虹膜公眾號）

王兵曾被「嚴陣以待」的紀錄片《青春》，偏偏很輕簡，很松弛。

我們很多人會預(yù)設(shè)外出打工、密集勞動、底層生活的題材，一定充滿血淚或苦難，也必然有情緒的調(diào)動。

但《青春》不是。倒不是說這部電影就沒有通過地底蔓延開去的思索，而是說，電影表現(xiàn)的形式、路徑，不會單一地迎合刻板想象，也不用硬碰硬來體現(xiàn)硬實的現(xiàn)狀。

相反，它很順應(yīng)「青春」的氣色，活潑躁動，有憧憬有血氣地以點帶面。

在浙江省湖州市織里鎮(zhèn)，王兵從2014年到2019年，拍了同一群人，或者說，同一類人。

工業(yè)小鎮(zhèn)織里號稱中國的「童裝之都」，擁有一萬八千多家私人服裝加工作坊，成品可以內(nèi)銷甚至出口。四十多萬人聚集的小鎮(zhèn)，有三十多萬是外地務(wù)工者，這數(shù)據(jù)在前三年有所下滑，一如其他勞動密集型產(chǎn)業(yè)的聚集地，但在當時，安徽、江西、河南、江蘇乃至更遠的貴州、云南，源源不斷地輸送了許多打工族。

他們選擇來到織里，當然不存在要把童裝之都的前綴「中國」改成「世界」的宏愿。童裝、女裝、男裝，又或者牛仔褲、皮鞋、撲克，在這三十來年的經(jīng)濟浪潮中，成為眾多城鎮(zhèn)本質(zhì)上并無二致的標簽。

工廠里的人，不過因緣巧合，比如因為家人、朋友的牽線，或者村里得到的招聘信息，使得他們在劃定的成品面前，擁有了同事的緣分。

這些人年紀往往在四十以下，主體則是二十來歲的一批，共同點正是青春。青春就要有青春的發(fā)泄，需要玩鬧，需要情愛，需要一些規(guī)矩之外的沖撞，需要存在感，所以鏡頭里，他們不乏表演式的嬉鬧。

這里說的表演，與劇本、設(shè)計無關(guān)。當他們像習慣「蒼蠅」一樣習慣了鏡頭的存在，就展現(xiàn)出一種舒展與輕快來。很多時候，所有人固然是在真實、自如地生活，但就像中小學(xué)那樣，有時候一些打鬧、擾攘，是需要觀眾的，于是行動就具有了自發(fā)的表演屬性，即他們想要你關(guān)注到，并被吸引住。

像是大家一起吃蛋糕，沾著奶油就往對方臉上抹，尖叫聲越大，作弄的一方就越起勁。都是一群成年人了，很多時候又會從這些幼稚的快樂里，看到他們一方面延續(xù)了青春，另一方面又在現(xiàn)實里提前終結(jié)了青春。

又比如小偉（音譯）與工友起了口角之爭，進而雙方?jīng)_動地干起架來，他母親也加入了維護兒子的陣列。其實紛爭很快就煙消云散，與其說給紀錄片一些燃點，不如說是給工廠生活一些提色。

而在不間斷的機器轟鳴聲中，更日常的是嘴炮。除了一些帶有比拼性質(zhì)的游戲，更突出的是年輕男女之間的調(diào)情。

說是調(diào)情，其實也難免有點年輕的笨拙。從網(wǎng)絡(luò)或是流行歌曲里學(xué)來的一些方式，或者就是辭藻，被他們拿來互訴衷情，成了，就多了個工作、生活的搭子，不成也沒關(guān)系，沒空憂傷，也沒必要憂傷，同儕之間笑鬧一番，也還會有下一個目標。

他們的戀情也很通俗，一起膩歪，說些有的沒的。有時女孩子嫌厭了對方，站起來就走，留下男孩子在后頭，空落落地想不明白。

《青春》的好看，在于能夠關(guān)聯(lián)這些想來讓人會心一笑的輕快。但大篇幅的嬉鬧玩笑，不代表沒有現(xiàn)實的困苦。

工作時長是很久的，往往從早上八點一直到夜里十一點，午餐、晚餐則各有一小時的自由支配時間，高強度、高重復(fù)度的工作對人的體力、精神都是極大考驗，他們會在廠房大聲放歌，林俊杰的《背對背擁抱》、蔡旻佑的《我可以》等等流行音樂成了工作與戀愛的某種嗎啡。

鏡頭再隨他們下班，從轟鳴的雜亂的工廠出去，宿舍區(qū)也是遍地垃圾、采光極差的場所，男男女女擠在促狹空間里，完成所謂青春的試煉。

年輕人夜里可能會去網(wǎng)吧，或者排檔，但更多人選擇及時補充體力，好應(yīng)付休息奇缺的漫長工作。

何偉早就在《尋路中國》里，寫過浙江的工廠。里面有個王老板，說理想的工人，應(yīng)該是年輕的、沒有經(jīng)驗的、能夠吃得起苦的人，他不大愛聘用「太復(fù)雜的」那些，因為他們有想法，喜歡惹是生非，或者需要更多工資。

這想法非常典型。但事實上，在務(wù)工者的「青春」當口，網(wǎng)絡(luò)資訊蜂擁，從眾心態(tài)流淌，上下矛盾并不太可能通過對員工的篩選來完全消解，而且本身并不負責保險的招工體制，從一開始就容易給沒有緊密羈絆的雙方，埋下爭執(zhí)的隱患。

《青春》里也有集體討薪的境況，但是呈現(xiàn)的方式是相對溫和的。打工者會選出代表去跟老板商談，一毛兩毛的漲幅固然對雙方而言，都是難以說服的關(guān)鍵，彼此就也有吵鬧，最后卻一定讓位于人力資源的邏輯，即幾百萬人需要工作，大小工廠也需要他們賣命，可以東家不打打西家，但是相似的聘用關(guān)系不會終結(jié)。

與此同時，婚戀問題也在左右生活質(zhì)量。年輕人火急火燎地走到一起，少不免會有意外懷孕的風險，要還是不要，賠還是不賠，又牽涉到婚姻，繼而是兩個家庭的爭奪與妥協(xié)，背后還有戶口、教育制度等等的牽扯，如何才能利益最大化，是比愛情更加迫在眉睫的考量。

或者可以這么說，在這些青春的故事里，他們是要更早消化青春的一個群體。

貫穿始終的小偉在電影最后，從工廠回到家鄉(xiāng)宣城，有了一棟房子，正正成了青春散盡并迅疾步入下段歷程的代表，而他不知不覺撇下的所謂青春，早已火速交托給相似軌跡上無數(shù)的后來者。

王兵把那五六年的時間，壓縮到三個多小時里。那么多工廠，那么多人物，看下來，就會看到極為突出的相似性，不管是當下的生活模式、姿態(tài)，抑或是對未來的設(shè)想、對生活的張羅，幾乎是如出一轍的，甚至婚戀的形式，員工討薪與老板周旋的話術(shù)，也都是大差不差的。

這么說，《青春》重復(fù)了，啰嗦了。但通過不同人的重復(fù)和啰嗦，又形成了巨大的悲涼。

它強調(diào)出幾十年里無數(shù)人約定俗成的生存模式。村鎮(zhèn)里的人，尤其是并未能通過相對匱缺的教育資源走出去、走上去的人，除了少數(shù)還愿意面朝黃土背朝天地務(wù)農(nóng)，更多是要成群結(jié)隊地去那所謂的花花世界掙錢，先不管辛苦與否，廠房四面墻的視野也至少是更大世界里的視野。

然后才是現(xiàn)實的殘酷，這不一定是薪資、情愛上的困頓，還有尚未意識到的代際重復(fù)，即很難真正擺脫那種生活模式或者說命運軌跡的約束，有時候甚至很難精準辨析，回流的美好生活，是因為本身的美好，還是因為吻合了所謂的期待。

「青春」難免要跟「反叛」產(chǎn)生一定的關(guān)聯(lián)。鏡頭下的他們，有我們在青春時自以為的那種銳利，即反叛是要體現(xiàn)在自己離鄉(xiāng)背井、抽煙喝酒、去網(wǎng)吧、去紋身、去打架，體現(xiàn)在與異性相處的落落大方甚至有所進犯，體現(xiàn)在敢跟老板討薪、離職，然后一切封存在那幾年的工廠歲月里。

不像是周浩的《厚街》，孫翠英會覺得就打一輩子工，老了，走不動了，那就再說，因為世道就是一個有錢才被看得起的世道。「要是我長得標致的話，我一定不會白白浪費我一生?！?/p>

《厚街》

這是與「青春」命題相切的情狀?！肚啻骸氛w上是不銳利的，但是會跟許多務(wù)工題材的紀錄片一樣，真真實實地擺在面前，那雷同性、重復(fù)性就會讓旁觀者陡然唏噓，而這唏噓還未必是當事人能夠，或者需要生發(fā)出來的。

可以說，它體現(xiàn)的依然是中國人的苦難，但又沒有那么凸顯凄苦，契合的是這幫人從年齡到心態(tài)的限時青春。很多人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結(jié)局，哪怕暫時苦惱，也還是會向著這樣的目標進發(fā)，并相信能夠?qū)崿F(xiàn)。

這時候外界，包括西方視角加在他們身上的惋惜、憐憫，形成了電影本身對生活、體制、規(guī)矩的針砭與控訴，但另一方面，也在傳遞究竟所謂夢想、幸福等等概念存在的可能性和差異性，反思將心比心某種程度上的失效，以及跳出這一框架后的某種虛妄。

王兵《青春》的「人海戰(zhàn)術(shù)」，就體現(xiàn)出這樣一種特殊性。它不像是《歸途列車》等同類紀錄片，更灼熱地聚焦兼具代表性與群體性的個體，來引動悲憫慨嘆，一如十來歲的張琴說有自由才有快樂，所以要去飄泊，去流浪，她跟孫翠英不同年紀的「反叛」，是別于巨大人流的常規(guī)趨勢的。

觀眾會被張琴她們尖銳地刺痛，但是會被小偉們溫和地淹沒。又或者，在看過那么多故事后，會被過去的、現(xiàn)在的和未來的所有同類人的遭遇所共同刺激。

《青春》就舉重若輕地銜接了這種情緒和命運。而王兵對底層不失溫慈的記錄，放在三部曲里，放在他的電影里，甚至中國紀錄片語境里，也都有這樣的分量。

76th戛納電影節(jié)主競賽單元+戛納電影節(jié)場外獎：公民權(quán)益獎特別提及#【10】整整三個半小時的記錄，服裝廠青年的工作記錄，每日的裁縫機前的工作、拿工資前與老板的針鋒相對，這是最真實的，卻是最遙遠的，外公外婆與我一起觀看時，一直以為是五十年前的作品，可是在電影結(jié)束前，才得知這是2014-2019年的真實記錄，這是無比宏大的記錄，這是我第一部王兵作品，更是對社會的更深刻認識，這是一個集體社會，這是一個韻味豐富的時代巨制，這是我們所不知道的，更是不被知道的。真實與否，故意抹黑與否，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在片中的影子里，我看到了王兵導(dǎo)演拿著攝像機的身影

我深刻記得那一場反對婚姻的吵鬧，“沒有父母你怎么結(jié)婚！”面對所愛之人，依舊被禁錮，這是最大的痛苦吧

青春 (2023)

8.0

2023 / 法國 盧森堡 荷蘭 / 紀錄片 / 王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