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死亡與機器人》中的故事風(fēng)格各異，其中一些也容易令人產(chǎn)生文學(xué)上的聯(lián)想：《古魚復(fù)蘇》像一首散文詩、《天鷹座裂谷之外》是科幻懸疑短篇、《愿有好收獲》和《變形者》有一種成人童話的氣質(zhì)、《幸運十三》像一篇自傳體散文、《三個機器人》是一則有點geek風(fēng)格的小品文。

《秘密戰(zhàn)爭》是18個故事中我最喜歡的一個。15分鐘不到的篇幅，它展現(xiàn)了一個十分完整的、特定年代、風(fēng)格顯著的故事；就像一篇標(biāo)準的短篇小說。清晰的故事框架，起、承、轉(zhuǎn)、合皆有，人物鮮明，短小精悍。我想以做閱讀賞析的方式來和大家分享這個故事，所以以下會涉及大量劇透，介意的朋友請注意回避。

把它當(dāng)作短篇小說的話，我想給它另起標(biāo)題，就叫它《槍聲，巴拉萊卡琴與白樺林》吧。

片頭的圖標(biāo)，兩個骷髏，可能是在預(yù)示慘烈的死亡

【起】

故事的開頭，一支看上去訓(xùn)練有素的軍隊小分隊，來到了一個荒蕪人跡的村莊。

主角與主要角色在幾個鏡頭的切換中就已展現(xiàn)完畢：中尉、副官、紅胡子士兵、貌似通古斯人的偵察兵、以及稚嫩的大眼睛小兵。觀眾/讀者可以很快從這個環(huán)境、角色的相貌和衣著，尤其是帽子上的紅心，大概判斷出這應(yīng)該是一支蘇俄軍隊的小分隊。

紅胡子士兵手拿的狀似蚊香盤的武器，殺傷力很大的樣子，也可算是他的角色特征之一吧

開頭一分鐘左右都是沒有對話的，觀眾/讀者與士兵們同視角，只是通過鏡頭語言在敘述，一點一點展現(xiàn)村莊的情境。

毫無生氣的村莊，村民凄慘的死狀

給青少年死者的特寫鏡頭，是對觀眾/讀者的直觀刺激，營造出一種無人性的殘忍恐怖感。

人物出場完畢后，用幾個鏡頭來展現(xiàn)村莊的凄慘現(xiàn)況，讓觀眾/讀者了解到，僅僅一小群怪物就能造成如此可怖的情境，進一步凸顯怪物的兇殘可怕。

中尉在此時尚是信心滿滿的

在展現(xiàn)了主角一行所處的背景之后，故事埋下了第一處伏筆：如此兇殘的怪物，如此艱巨的任務(wù)，為什么只有一支軍隊隊伍被派遣過來？

副官的疑慮，中尉的解答：原來被派來的不止一支隊伍，只是都被分開了

關(guān)鍵詞【斯大林格勒的德軍】暗示此時應(yīng)是二戰(zhàn)期間

埋下伏筆的同時，對恐怖氛圍的渲染也一點點加深

仿佛被詛咒之地

此時故事推進到了第一個小高潮：兇殘迅捷且行蹤隱秘的怪物出現(xiàn)了。

怪物兇猛，動作很迅速

在第一個小高潮出現(xiàn)的同時，人物之間的關(guān)系也同時進行渲染：

稚嫩的新兵蛋子即將喪命時，中尉及時開槍救了他一命

無言的審視，中尉對小兵似乎帶著一絲責(zé)備。中尉與小兵的第一次互動

反面核心角色展示完畢，緊接著埋下第二個伏筆：偵察兵發(fā)現(xiàn)了一具紅軍尸體，但死者并非像他們一樣的戰(zhàn)士。

秘密警察會與這里的怪物之間有什么聯(lián)系嗎？

【契卡】可不是人名

戰(zhàn)時的后方任務(wù) 、被命令分開的隊伍 、瘟疫一般的怪物 、死亡的秘密警察

故事的基礎(chǔ)信息在此已經(jīng)交代結(jié)束，下一部分便要對之前的鋪墊/伏筆進行解釋。

【承】

沒與怪物接觸前，中尉信心十足的要將怪物趕盡殺絕；但經(jīng)歷過一場小小的沖突后，死里逃生的中尉看到山下別的小隊發(fā)出的求救信號，想到自己陣亡和受傷的隊友，面對偵察兵詢問的眼神，卻輕輕地搖了搖頭。

面對另一小隊發(fā)出的求救信號，中尉選擇保護自己的士兵

在展現(xiàn)中尉心理變化的同時，對主要人物的刻畫依然也同步進行著?？梢钥闯鲋形緦﹃爢T的顧及，火堆旁的隊員之間也在互相關(guān)照著。

通古斯人把撿到的巴拉萊卡琴給了小兵，紅胡子讓小兵為受傷的戰(zhàn)友演奏一曲

故事進行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成了基本的鋪墊：交代了時間在二戰(zhàn)時斯大林格勒戰(zhàn)役期間，地點可以推定為俄羅斯遠東的西伯利亞地區(qū)。人物性格與人物之間的關(guān)系也明了，尤其是中尉對小兵的嚴厲：這是整個故事中刻意著墨的一段關(guān)系，自然會讓觀眾/讀者更加關(guān)注兩人之間的互動。

心煩意亂的中尉聽到琴聲后粗暴地打斷了小兵的演奏。這是中尉和小兵的第二次互動

故事進行到了一半，開始對之前的【秘密警察】鋪墊進行解釋：原來怪物是那個死去的秘密警察召喚而來的。

中尉翻閱了秘密警察的記錄本，回答了副官的疑問：秘密警察是因為召喚了怪物而死

看來怪物的肆虐還是個歷史遺留問題

副官想把怪物肆虐的原因報告給上級，但紅胡子士兵對上級看來是沒有什么信心

雖然紅胡子士兵覺得他們是被上級當(dāng)槍使了，但中尉仍然堅持要完成剿滅怪物的任務(wù)。

最終還是追蹤到了怪物的老巢。原來怪物的學(xué)名叫食尸鬼

伏筆一：【單獨行動的小隊】與伏筆二：【秘密警察】，在這個承接部分得到了解釋：蘇俄內(nèi)戰(zhàn)期間，紅軍為了取得勝利，派遣秘密警察進行召喚邪惡生物的巫術(shù)活動，想通過控制邪物來增強戰(zhàn)斗力；結(jié)果偷雞不成蝕把米，任務(wù)失敗不說，被召喚而來的怪物反而開始在民間肆虐。

既然怪物的肆虐是一個歷史遺留問題，是“政策錯誤”，這就就留給觀眾/讀者以想象空間：他們的上級要求他們分開行動，是真的信任他們的能力，想擴大范圍好將怪物一股一股的消滅，還是說分頭行動是為了分散各小隊的戰(zhàn)斗力，好讓他們遇到怪物時剛好能戰(zhàn)斗至與怪物同歸于盡，這樣就無人能指出上級曾經(jīng)的錯誤指令？

【轉(zhuǎn)】

找到了怪物的老巢，大家原本想把巢穴炸塌，將洞口封住。

中尉派遣偵察兵和另一位士兵去洞口設(shè)置炸彈。兩人趕在怪物出現(xiàn)之前設(shè)置好了炸彈，也順利引爆了。

任務(wù)完成，兩人輕松地調(diào)笑著撤退。中尉看到引爆的洞口和撤出的隊友，松了一口氣

但是，情況急轉(zhuǎn)直下——整個山體都塌陷了。不僅隊友犧牲了，整個怪物巢穴都暴露出來了。

面對眼前的意外，中尉的表情再次凝重

這是此部分的第一個轉(zhuǎn)折——現(xiàn)在，小隊的所有人將要面對真正的生死時刻。

中尉似乎一瞬間就明了自己將戰(zhàn)斗至死的命運。當(dāng)即表明：“我們必須堅守住這里?！?

很快開始了戰(zhàn)略部署

在此時，一直被中尉嚴厲對待的那個小兵，是唯一沒被安排到的人。此處過渡，不僅承接了之前中尉與小兵的多次互動，也銜接了即將到來的最后一個轉(zhuǎn)折。

中尉將唯一的生還機會留給了小兵

展現(xiàn)中尉部署安排的過程，鏡頭是晃動的，游離的，給觀眾/讀者以急迫、緊促感。但在中尉和馬上的小兵對話的一刻，鏡頭些微平緩下來了，并且慢慢拉近，因為即將給觀眾/讀者呈現(xiàn)的，是全片最后一處轉(zhuǎn)折。

逐漸拉近的鏡頭

小兵哀求的姿態(tài)，猝不及防的一聲“父親”，便是最后一處轉(zhuǎn)折。

中尉是小兵的父親，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也是對【愛】的主題的解釋。

這個小小的轉(zhuǎn)折可以讓觀眾/讀者對之前中尉與小兵的所有互動進行再回憶，令那些細節(jié)瞬時就有了更多的回味空間。此時點明這對父子的關(guān)系，使觀眾對接下來馬上要展現(xiàn)的中尉的殊死搏斗會更多一分感慨。

這是中尉與小兵的第三次互動，也是這對父子唯一的，最后一次的言語交流。

【合】

既然做好了犧牲的準備，那就拼死一搏，誓死戰(zhàn)斗到最后一刻吧。

副官已經(jīng)先行倒下

最后這一部分，雖然只有短短幾分鐘，但展現(xiàn)了戰(zhàn)斗之慘烈，戰(zhàn)士之痛苦，有幾個鏡頭是相當(dāng)可取的。

不能同歸于盡，那就自殺吧

紅胡子也倒下了。中尉苦苦支撐著

在最后一刻，只剩下主角中尉一人，此時仍然在對這個人物進行著刻畫，進行著最后的描寫。

中尉摸到了炸彈伐手。在死亡前的最后一刻，卻露出了釋然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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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秘密戰(zhàn)爭》，在短短的15分鐘之內(nèi)結(jié)束了。但要仔細再看它的設(shè)定，其實還有很多值得展開的點：哈迪斯計劃到底是如何進行的、神秘的巫術(shù)儀式、內(nèi)戰(zhàn)時就召喚出來的怪物，到二戰(zhàn)時還在清剿，之中有沒有發(fā)生別的事件........ 或許可以從角色身上展開故事，比如通古斯人是如何加入紅軍的、講義氣的紅胡子、謹慎的副官........... 或許有觀眾會覺得它有點模式化的平庸，但在我個人看來，能在短小的篇幅內(nèi)講好、講明白這么一個故事，還能兼有許多可供深挖的設(shè)定，已然是非常優(yōu)秀，值得稱贊的。

我看事情很簡單，我認為第一集講的就是強暴。性別、恐懼、暴力、等等各種主題，歸根結(jié)底這集只在講一件事情，就是強暴。

劇情很簡單：女主因為曾被幫派強暴，失去身體，成為噬肉獸，并在斗獸場一次次決斗，在“復(fù)仇”。

而打斗場景的鏡頭和設(shè)計其實就是在講強暴。

先放幾張圖：

女主跌坐在地上，處于弱勢。

刀慢動作插入身體，猛甲龍滿足地吼叫，女主掙扎。

從跌坐在地上的這個角度，到刀子慢動作插入身體，到毫無反抗能力的被壓在墻上，雙方每個舉動每個細節(jié)都在隱喻強暴的過程。

這場決斗公平嗎？

不公平。

從比賽本身來說，女主本來快要贏了，但對方出了陰招，拿出了刀。比賽結(jié)束后隊友也吐槽，說對方作弊。

從全局故事來說，對方角色死了自己不會有事，而女主就是噬肉獸，死了就是真死了。

公平嗎？這場比賽一開始就不公平。

我們還在講強暴。

從本身來說，被強暴是因為被強暴者太弱嗎？不是，誰有武器誰牛逼，就是作弊又怎樣。

從全局來說，強暴者給被強暴者帶來的是絕對而不可逆的傷害，而強暴者自身永遠也意識不到。

面對這樣不公平的情形，這樣不公平的社會，女主孤注一擲，奮力反抗，險勝對手。

女主勝利

再連起來看前后的情節(jié)。

最開始，有人出錢買女主故意輸?shù)?，讓這個本就不公平的比賽變得更不公平。

比賽結(jié)束后，想要女主輸?shù)舻娜藧佬叱膳儽炯訁?，想要殺死女主?/p>

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沒有公平過，而“每個人都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

女主說，我贏不是因為我恨，而是我怕。

多少人因為沒有受到應(yīng)有的保護而整日活在恐懼中，害怕死亡，害怕被壓迫被殘害，害怕被強暴。

多少弱勢群體反抗，游行，不是出于仇恨，而是因為恐懼，為了獲得那最基本的一點權(quán)益，不得不反抗，但卻總不被理解，被污名化，被扣上仇恨的帽子。

女主不是一個因為被強奸而想要復(fù)仇的小姑娘，她是戰(zhàn)士，她為公平而戰(zhàn)。

“I am fighting for my life. That is my edge. ”

一個簡單的魔法概念，將古老的中國元素和科幻的朋克末日之間的轉(zhuǎn)折過渡處理得嚴絲合縫。

如果要在眾多極具中國特色的文化元素里挑出一個來輸出世界，狐貍精這個在中國全民皆知的形象，或許未必承擔(dān)不起這個責(zé)任。

它身上的不確定性（可幻化成人，可男可女，可參考香港電影《鐘無艷》里的設(shè)定）、欲望的強烈象征性（對受控者而言）、根植于自然發(fā)展的魔法屬性（千年修行始得人形），是一個擁有濃重中國色彩、極具延展性的一個寓言形象。

早在魏晉時期，狐貍精還只是一個中性名詞，僅僅指代了男性的性幻想。

直到后來慢慢有強大的女性進入并影響著中國政史，以男性為主導(dǎo)的文化和歷史記錄者才借狐貍精之名來污化這些在權(quán)力中心中傾軋一般男性的女性，比如妲己、武則天、陳圓圓等。后來這個文化形象自上而下，開始普遍指代那些影響男性事業(yè)的女子。

狐貍精這個超自然形象從誕生之日起，就承載著濃重的性別歧視色彩。

但這樣一個老套的中國狐貍精形象，搭配蒸汽朋克背景和畫風(fēng)設(shè)定，《狩獵快樂》在這些中西方均略顯陳舊的元素之間，找到了一個讓全球觀眾都能接受并且有驚喜的落腳點和主線：Magic 魔法。

《狩獵快樂》是根據(jù)華裔科幻作家劉宇昆同名短篇作品改編。

對《三體》第一冊的英文翻譯，只是劉宇昆致力于中西文化交流的一個小小興趣。擁有中文背景（出生在蘭州市，八歲隨父母移民美國）的他在2012年已經(jīng)憑借《手中紙，心中愛》（原名The Paper Menagerie）分別奪得了星云獎最佳短篇故事和雨果獎最佳短篇故事，是目前第一位獲得兩大科幻類獎項的華裔作家，更在次年憑Mono no Aware再次摘得星云獎短篇小說。

劉宇昆對這些關(guān)于狐貍精的淵源和文化形象都了然于心，《狩獵快樂》里他在不脫離中國文化的基礎(chǔ)上，結(jié)合西方的Magic（魔法）概念，將狐貍精這個形象成功推向了西方文化世界。

中國沒有魔法一說，相類似的對應(yīng)概念因應(yīng)道教佛教強烈的褒貶色彩而有不同的說法。妖有妖術(shù)，仙有仙法，承載了強烈的批判色彩，與自然生態(tài)之間的關(guān)系更是微乎其微。

在《狩獵快樂》里仍然沿用西方的magic說辭，而狐貍精則直接用了中文發(fā)音的Hulijing，而不是代之以Fox Woman之類的命名，這是中西方傳統(tǒng)文化的一種世界范圍內(nèi)的結(jié)合，既不固守中國文化，亦恰到好處地吸納西方概念。

對西方觀眾來說，中式狐貍精本身就是一個非常值得獵奇的元素，但由于這個民間形象的長期污名化和它所承載的獨特的中國歷史文化，處理不當(dāng)就會在西方市場水土不服。在與魔法這個他們熟悉的概念相結(jié)合之后，狐貍精這個超自然形象的存在變得相當(dāng)?shù)暮侠怼?/p>

對亞洲尤其是中國觀眾來說，魔法是一個外來概念，《狩獵快樂》也成功借這個外來概念將中國超自然傳說做了一個新詮釋：狐貍精（等靈異生物）的魔法孕育于自然氣場，科技時代的物質(zhì)新元素越多，對環(huán)境的攫取和侵略越多，自然能夠產(chǎn)生的魔法就越少，那些以魔法為滋補營養(yǎng)的神奇動物，比如狐貍精，也跟著慢慢地實物化和世俗化。

一個簡單的魔法概念，將古老的中國元素和科幻的朋克末日之間的轉(zhuǎn)折過渡處理得嚴絲合縫。

在男主角出走村落，落根香港時，整個影片也完成了從神話到探討現(xiàn)代科技的自然遞進，而魔法的主線仍然緊緊被作者抓在手里。

有人說，科技的發(fā)展就是人類縱容懶癌的一個過程。不想走路，發(fā)行了自行車、汽車、火車、飛機，寫信太麻煩，發(fā)明了電話。在很早的一個時期，科技的對象仍然是自然。

但不知道從哪個點開始，科技的對象已經(jīng)不再是自然，而是那些因它而生的新事物及由此引起來的生存新問題，高樓大廈產(chǎn)生對電梯的需求，室內(nèi)空氣凈化器的出現(xiàn)，筑洪工程對上下游生態(tài)的破壞。

慢慢地，人類與自然的接觸越來越少，那些自然所帶來的對身體的愉悅也就慢慢地消失，自然的魔力在“科技的發(fā)展之中”逐漸消失。人類慢慢地搭建起一個與自然隔絕的環(huán)境，并沒有意識到自然對我們身體和精神的那些潛移默化的影響。

今天，我們完全喪失了對自然的敬畏感。

自然所孕育的神奇的生命魔法，因現(xiàn)代科技的興起而漸漸喪失，諷刺了人類為了自身發(fā)展無情碾壓全球生物共享的生存環(huán)境，這種貪得無厭不僅是對自己種族長遠未來的考慮缺失，更是對同屬地球上其他物種生存的一種無情忽視：

人類成為了地球其他物種的殖民者。

無獨有偶，相同的主題在《愛，死亡和機械人》的另一個單元集《金剛農(nóng)場》里極盡反諷之意，前面農(nóng)場主們的抵抗和犧牲有多慘烈，最后一鏡的諷刺力量就有多強。

人性的貪婪從古至今，從中至外，無一例外。

不加節(jié)制的科技發(fā)展就是未受控制的貪欲的后果，這和那個夜晚在床上半裸、呻吟呼喚著狐貍精的惡俗男子在內(nèi)核上是一致的：過度縱欲近則損害身體，遠則危及他人（其他人類、其他物種、大自然）。

狐貍精在歷史上背著引誘的罪名，堪稱伊甸園之毒蛇，但真正卻是男人內(nèi)在性欲的替罪羔羊，他們將這種無法自控產(chǎn)生的后果和責(zé)任推諉他人，和人類將環(huán)境破壞的責(zé)任巧妙地推到科技的發(fā)展上如出一轍。

但《狩獵快樂》并沒有將這種人類發(fā)展對環(huán)境碾壓的責(zé)任歸究到科技的發(fā)展上，而是直指人性的貪婪，這就是為什么故事會將背景放在香港的英國殖民時期（再一次地，非常的中國本土歷史背景）。

曾經(jīng)的日不落帝國正是代表著人類貪欲極速膨脹的典型，科技非旦不背這個鍋，還承擔(dān)著讓魔法回歸自然、撥亂反正的神奇作用。

16分鐘的《狩獵快樂》在狩獵（掠奪）行為上，不斷地在切換著主客體的概念。

捕鬼人（梁的父親）是狩獵主體，狐貍精是客體；狐貍精是主體，受迷惑的男人是客體；英國是主體，中國香港是客體；英國貴族是主體，燕、中國女性及梁是客體；最后機械化的燕成為終極狩獵主體，所有一切暴力及貪婪者為客體，以一種新時代的魔法形式完成了故事關(guān)于狩獵討論的主客體閉環(huán)。

NETFLIX版的《狩獵快樂》也有被人詬病的地方，將中國元素?zé)o限西化會損害正統(tǒng)文化，引出了一個關(guān)于文化的完整性、保存和傳承的問題。

《人類簡史》其中一個關(guān)于文化的觀點是，“純正”的文化是不存在的，每一個現(xiàn)階段看起來牢固得不可拆分的文化系統(tǒng)都經(jīng)歷了一個從無到有的過程。

意大利人吃著由西班牙傳入的來自墨西哥的西紅柿做的意大利面，印度人吃著墨西哥的辣椒，漢族占大多數(shù)的中國旗袍來自清朝的滿人文化，美國印第安人所引以為豪的騎馬也是17、18世紀歐洲引入美洲的。

文化系統(tǒng)永遠處于一種變動的狀態(tài)當(dāng)中。

“堅守正宗文化”本身就是一個偽命題，因為從來就沒有一個“正宗”的文化，所有的文化都是在持續(xù)不斷地變化著，盤活和傳承文化不在于固守每一種文化外化的那些規(guī)則、儀式或物件，每一代人都應(yīng)該有自己的方式去踐行在父輩傳承而來文化內(nèi)核，重要的是需要保持一個開放之心，保留那些美好的精神內(nèi)核、摒棄那些不合事宜、開發(fā)新的、符合當(dāng)代的文化形式。

西方對東方的刻板印象（其實不止西方，我們自身對于傳統(tǒng)也存在相當(dāng)多的刻板印象）不僅是劉宇昆在創(chuàng)作東方題材時需要刻意避免的，同時也是一個需要去妥協(xié)的東西，因為過于迎合無法傳達出東方文化，刻意摒棄又會讓這種文化無法得到理解和傳播。

這種矛盾和掙扎是永遠存在的，也沒有一個固定標(biāo)準來衡量對錯，只有待時間來做最終的定奪。

但固守自封是絕對錯誤的。

《狩獵快樂》元素和載體是中國的，內(nèi)核是世界性的，是不分種族、全人類所共享的一種關(guān)于人類未來、地球生態(tài)的擔(dān)憂。

人個公眾號：DramaMat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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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你們最近肯定都在看[愛，死亡和機器人]對不對！

Netflix這部爆款動畫劇集聽名字平平無奇，但打開的每一分鐘都能讓人下巴驚掉。末日機器人、狼人戰(zhàn)士、遠古神魚、異形附體、妖狐靈獸的大混雜，好短！為什么只有18集！

?[齊馬藍]

?[古魚復(fù)蘇]

我喜歡14集的[齊馬藍]，藝術(shù)家用藍色探索廣袤的宇宙和真理，在進化到極致后也終選擇回歸他在泳池的那一隅藍；喜歡12集的[古魚復(fù)蘇]，因為這樣的講述多么美妙啊，你所站立的大地在上億上億年前的古早是一片汪洋，那里的珍魚古獸與你跨時空相遇。

我喜歡第3集的[證人]和第8集的[祝你好收獲]，賽博朋克和蒸汽朋克可以是美麗的、精妙的、混搭的，浪漫又充滿力量美的，它還可以是驚悚而情色的。

愛 x 死 x 機器人的標(biāo)題里可能少說了一個關(guān)鍵詞，賽博情色。

賽博世界里的情色是怎樣的呢？

它是[證人]里同樣以香港為藍本氤氳著粉紅色霓虹燈招牌的狹窄紅燈區(qū)，是店內(nèi)流光溢彩曖昧氛圍下的黑色SM皮革和橡膠衣；

?[證人]

也是[祝你好收獲]里妖狐燕的人體形態(tài)完全被黑幫大佬替換成的機械義體，是那個男人“只有對著機械人體才能硬"的特殊性癖。

?[祝你好收獲]

全身被替換成機械義體的女孩燕，讓很多人會想起剛剛上映過的”阿麗塔“，而我卻想起了日本情色漫畫師空山基筆下的Sexy Robot。

比如，機械化了的瑪麗蓮·夢露。

?空山基筆下的機械夢露

當(dāng)夢露擁有了泛著金屬光的全身銀青白色機械體，她仍然可以一襲白裙、輕挽淺笑，或是一頭金發(fā)、緊身金裙，性感中透著些許高傲冷漠。

空山基畫機器人，但又很少畫普通的機器人，他畫那些性感的、魅惑的、情色化了的機械女郎。

從科幻小說和電影中獲取靈感，順延著描繪金屬質(zhì)感的概念，他塑造的是金屬、塑膠和人體的結(jié)合，又是SM皮革、金屬器械和魅惑姿態(tài)的統(tǒng)一。

他的Sexy Robot系列既保留有金屬僵硬和冰冷的一面，又常常被賦予更接近人體的一面；既能讓人遐想翩翩，又會時刻提醒著你機械之美。

?空山基筆下的Sexy Robot

空山基說他對性感機械女郎的熱愛是從高中就開始的一種狂熱，這是他自己獨特的“女神崇拜”。靈感既有來自高中時的外來讀物《花花女郎》，也有受到當(dāng)時科幻片比如[星球大戰(zhàn)]、[銀翼殺手]的影響。

說起來，[銀翼殺手]既然是影響了后世無數(shù)作品的賽博朋克里程碑，它本身自然也有著含蓄而隱藏的賽博情色內(nèi)涵。

還記得哈里森·福特飾演的獵人在霧氣氤氳、雨水不停的清冷色貧民街區(qū)追捕女復(fù)制人卓拉嗎？

卓拉最后被獵人開槍擊斃，在塑料模特的影子前，穿過玻璃窗緩緩倒下死去。

她那與蛇共舞的身姿和古銅色肌膚，以及遍布全身的金色亮片，都讓人印象深刻，即使電影沒有明說，你也清楚，那是復(fù)制人在紅燈區(qū)的生活場景。

?[銀翼殺手]里的復(fù)制人卓拉

而哈里森·福特和復(fù)制人瑞秋還有一段著名的床戲，一起彈鋼琴、在彼此耳邊輕聲說出“我想要你”。

瑞秋漂亮、冷淡、沉默，在靜默的黑暗里吸煙的鏡頭讓她看起來就像是復(fù)古未來主義風(fēng)格的機械女郎。事實上，她也的確不是人類，只是最開始作為復(fù)制人而不自知而已。

?瑞秋

?Say“I want you”

不過，[銀翼殺手]雖早，但電影里打造美麗機械女郎的歷史還更為悠久。

如果回到1927年的[大都會]世界，你會遇到一個名叫瑪麗亞的機械女郎，有著寬厚的腰肢、美麗的臀部，在舞臺表演撩人的舞蹈迷惑眾生，后來還以一己之力號召起地底的工人們進行起義。

?[大都會]里的機械女郎

那可是一百年前的1927年啊，[大都會]對后來賽博世界的影響可太重要了。

實際上，它以幾乎超越時代的龐大制作、和科學(xué)幻想聞名，在建筑和場景設(shè)計方面，后世又有哪部科幻片敢說沒有受到過影響呢？

從奠定賽博基礎(chǔ)的[銀翼殺手]，到新近的[機械姬]，其實都不難看到[大都會]中機械女郎理念和風(fēng)格的延續(xù)。

空山基在SexyRobot里，也有致敬[大都會]的機械女郎；流行歌手碧昂斯也曾在《Sasha Fierce》的專輯巡演造型中受過它的啟發(fā)。

?空山基的致敬

?碧昂斯的致敬

1985年，科幻作者格溫妮絲·瓊斯在作品中第一次創(chuàng)造了“Gynoid”這個詞來形容女機器人Cho(The Chosen in the Beautiful的縮寫)。日本二次元文化將其譯作“機娘”，飽含了宅男凝視的意味，發(fā)展出了宅圈里的“機娘”文化。

日系“機娘”文化

比起“機娘”文化，像[機械姬]這樣飽含情色意味的電影反而更含蓄一些。

[機械姬]里的人工智能愛娃和她的制造者內(nèi)森之間有沒有過性行為？看電影的時候，我全程都在想這個問題。

畢內(nèi)森對另一個男程序員的暗示是“愛娃體內(nèi)有一個用于性行為的口”，還“密集地裝了很多傳感器”。

而那個稚嫩的男程序員淪陷了，通過監(jiān)視器沒日沒夜地觀察著愛娃，看她靜坐、看她換衣服，凝視的目光里是隱藏的真實情欲。

愛娃

當(dāng)然，最后內(nèi)森揭示了另一個足夠令人震驚的真相：愛娃的容貌是根據(jù)小男程序員的色情片女明星偏好設(shè)計的。

從一開始，愛娃的誕生就包含著“性”的內(nèi)涵。

而[機械姬]里對人工智能的測試，又時時刻刻都在發(fā)問：性是不是意識的一部分？

就像有人所言，以空山基的設(shè)計為例，雖然他的Sexy Robot是從情欲出發(fā)，但另一個層面的思考是：

如果人的情欲可以投射在無機物質(zhì)的機械女體上，那“人類定義”的永恒哲學(xué)命題是不是可以有了更深入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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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卷卷毛

本文首發(fā)于微信公眾號【破詞兒】

本文圖片均來自網(wǎng)絡(luò)

EP01: Sonnie's Edge (1991) by P. F. Hamilton. Collected in A Second Chance at Eden (1998). [在線閱讀（封面下方的 Read extract）]

EP02: Three Robots Experience Objects Left Behind from the Era of Humans for the First Time (2018) by John Scalzi. Collected in Robots vs. Fairies (2018).

EP04: Suits (2016) by Steve Lewis. Collected in SNAFU: Future Warfare (2016).

EP05: Sucker of Souls (2015) by Kirsten Cross. Collected in SNAFU: Survival of the Fittest (2015).

EP06: When the Yogurt Took Over (2010) by John Scalzi. Collected in Miniatures: The Very Short Fiction of John Scalzi (2016). [在線閱讀]

EP07: Beyond the Aquila Rift (2005) by Alastair Reynolds. Collected in Beyond the Aquila Rift: The Best of Alastair Reynolds (2016).

EP08: Good Hunting (2012) by Ken Liu. Collected in The Paper Menagerie and Other Stories (2016). [在線閱讀：Part 1 | Part 2]

EP09: The Dump (1981) by Joe R. Lansdale. Collected in Bumper Crop (2004).

EP10: On The Use Of Shape-Shifters In Warfare (2019) by Marko Kloos. Self-published.

EP11: Helping Hand (2015) by Claudine Griggs. Collected in Lightspeed, June 2015(2015). [在線閱讀]

EP12: Fish Night (1982) by Joe R. Lansdale. Collected in By Bizarre Hands (2016). [在線閱讀]

EP13: Lucky Thirteen (2013) by Marko Kloos.

EP14: Zima Blue (2005) by Alastair Reynolds. Collected in Beyond the Aquila Rift: The Best of Alastair Reynolds (2016).

EP16: Ice Age (1984) by Michael Swanwick. Collected in Tales of Old Earth (2000).

EP17: Missives from Possible Futures #1: Alternate History Search Results (2007) by John Scalzi. Collected in Miniatures: The Very Short Fiction of John Scalzi (2016). [在線閱讀]

EP18: Secret War (2016) by David Amendola. Collected in SNAFU: Hunters (2016).

如果存在免費、非盜版的（作者本人公開或者出版社、雜志社公開）在線閱讀，都已經(jīng)標(biāo)記上了。如果你有訂閱亞馬遜美國的 Kindle Unlimited，三篇 SNAFU 系列的小說以及 Lucky Thirteen 也都能免費讀到。

參考

//www.reddit.com/r/LoveDeathAndRobots/comments/b1lbtx/love_death_robots_literature/

//en.wikipedia.org/wiki/Love,_Death_%26_Robots

(新聞說 Netflix 在實驗劇集的排序，所以如果你也是在 Netflix 上觀看，有可能看的順序會跟上面列的不一樣。)

正是在偉大的藝術(shù)中，藝術(shù)家與作品相比才是無足輕重的，為了作品的產(chǎn)生，他就像一條在創(chuàng)作中自我消亡的通道。 ——海德格爾《藝術(shù)作品的本源》

如果我們將齊瑪看做一個真實存在的藝術(shù)家，那么他真正具有藝術(shù)性的創(chuàng)作應(yīng)當(dāng)是從畫作中出現(xiàn)藍色的抽象圖形開始的。《齊瑪藍》的原著中談到了齊瑪由于各種感官的機械強化和身體性能的極限優(yōu)化而使得他得以在宇宙空間中來回穿梭，繪制出震撼人心的巨幅宇宙景象。但齊瑪并未通過這些畫作感到滿足。相反，他一直在不斷追尋真理的路上，直到有一天無意中調(diào)出的一個藍色讓他在電光火石間感到了一種莫名的熟悉——這個藍色與他的過去相聯(lián)系，并讓他本能地感到是自己過去里重要的一部分。于是，藍色的幾何形在他作品的中央出現(xiàn)了。他一邊創(chuàng)作，一邊不斷調(diào)查自己的來歷，并最終將自己的過往追溯到了曾經(jīng)是一個小小的、智力只足以判斷清潔模式的游泳池內(nèi)壁清潔機器人，而那抹藍色正是游泳池里瓷磚的顏色，也是他在世上看到的第一個東西。在他查清一切之前，或者說在他以機器人的身份進行了非法的身體轉(zhuǎn)化之后，他并不知道自己的過去究竟是什么。

我們很難將一幅精美絕倫、近似于高分辨率影像的巨幅繪畫看做一件真正的藝術(shù)品。它最多稱得上是一個奇觀（spectacle），與迪士尼樂園和世博會沒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技術(shù)的極致精湛、畫作對象的廣闊，并不能表現(xiàn)出作品的藝術(shù)性，相反卻更像是一種無邊無際的虛空。奇觀本身即是虛空。它與個人或集體的歷史無關(guān)，至多只能算作一件商品。在齊瑪發(fā)現(xiàn)他的藍色之前，他的作品帶來的是金錢、名氣、地位，但是并不能帶來個人的滿足感。相反，當(dāng)藍色方塊出現(xiàn)的時候，齊瑪作品的意義產(chǎn)生了本質(zhì)性的變化。盡管它看似毫無邏輯，仿佛與宇宙景觀沒有任何聯(lián)系，但正是藍色方塊的出現(xiàn)，讓這些作品變得私人化，它象征了畫家內(nèi)心的投射，而正是這一要素讓真正的藝術(shù)得以產(chǎn)生。

所謂“內(nèi)心的投射”對于齊瑪?shù)囊饬x，源于這樣一個事實：作為機器人的齊瑪是依照“人”的模型不斷被改進的。他所擁有的意識是近乎人類的意識，因此，他所追求的真理也近似于人類。即使在機體上，他擺脫了作為人的諸多局限性——譬如記憶力、感知力、耐受力，而強化的身體讓他得以不休不眠地在星際之間感知和冥想宇宙，但是更豐富的經(jīng)驗和更廣闊的探索并沒有帶來更深刻的對世界的理解——相反，在發(fā)現(xiàn)齊瑪藍之前，他的作品只是對宇宙景象的一種直白再現(xiàn)。

正因為如此，《齊瑪藍》讓我感到似乎更多在探討個體的人而非集體的人。技術(shù)對身體的強化似乎給予我們這樣一種錯覺：如果我們能記住更多、到更遠的地方去、經(jīng)歷更多的事情，那么我們將會獲得更多的意義。但事實上，我們只是背負了更多的知識——知識是無限的，但是它并不會帶來真正的滿足。盡管機器人獲得人性與人的身體逐步被機器取代，似乎是兩個非常不同的過程。但是在這里，兩種生命形式的求索是相似的，或者說這正是因為齊瑪?shù)囊庾R是基于人的意識而建立的。從這個意義上講，齊瑪想起了“齊瑪藍”的一刻，也就是他開始擁有了個人歷史的一刻。近似人腦的思考能力和思考方式使他同樣具有對個體本源的求索，而正是在這個過程中，他的作品有了個體性，或者說人性。

從齊瑪?shù)谝淮谓议_帶有藍色方塊的作品開始，他的畫作即成為了藝術(shù)。那塊藍色的方形圖案是抽象的，二維的，缺少坐標(biāo)系的，與周圍具有明顯空間深度、豐富色彩和真實感的畫布相比，它顯得格格不入，甚至令人懊惱。隨著齊瑪對自己身份的不斷探索，這個色塊也在他的畫作中不斷變大，仿佛鏡頭上的一塊無法擦除的污漬，雖然不屬于景觀的一部分，卻莫名成為了整幅畫面的焦點——直到徹底占據(jù)了整個視野；又或者，它可以被看做星系之間漂浮的一塊藍色，隨著齊瑪畫作的不斷揭幕而逐漸在空間中靠近畫家和觀者，由遠及近，不斷變大，直到遮蔽了一切現(xiàn)實中的景象。

在藍色完全占據(jù)畫布之后，齊瑪甚至開始用這種藍色來與宇宙進行對抗。小說中提到，齊瑪將小行星打碎成粉末做成顏料并在星際之間繪制巨幅的藍色繪畫。原本作為畫作對象——或者說作為他思考真理的對象的宇宙，此刻成為了他傳達真理的工具?！褒R瑪藍”本身而非任何壯麗的自然景象成為了主角。這也正象征了齊瑪在所謂對“真理”的探索中所完成的自我和解與救贖。

對于旁人而言，解讀齊瑪藍是另一種邏輯。人們不由自主地思考它是更接近天空還是更接近大海，“測量它的光譜帶寬和強度”，或者將它看做一種當(dāng)代藝術(shù)中典型的“標(biāo)志性元素（signature）”，一種具有識別性的、使得藝術(shù)作品更易于出名和出售的要素。齊瑪藍是畫作中被商品化的部分。正是因為畫家本人的不解釋，它才被批評家解讀出了層出不窮的意義，也同時為畫家?guī)砹烁嗟馁澲?。畫家的形象是由意義和價值構(gòu)成的。沒有人真的知道他的歷史，也沒有人知道齊瑪藍的真正意義所在，但是在追光燈、看臺和戲劇性的出場里，齊瑪和他的作品都是被消費的“意義”。而事實上，齊瑪藍并不是畫家借以與人群交流的方式，它是一個高度私人化的要素，一個近乎秘密的隱私。

當(dāng)代藝術(shù)是資本主義的游戲。正如杰姆遜在《后現(xiàn)代主義或晚期資本主義的文化邏輯》中對梵高“農(nóng)婦的鞋”和安迪沃霍爾的高跟鞋的對比那樣，后現(xiàn)代藝術(shù)不再關(guān)心人性或個人的歷史，不再關(guān)心物與人的聯(lián)系，一切都是扁平化、奇觀化、去差異化的。人們只需要消費一個快捷的表層意義——一個媒體事件，一場視覺盛宴，一次新聞報道的焦點，一個賣點——這些與藝術(shù)并不相關(guān)。

有趣的是，《齊瑪藍》所呈現(xiàn)的是“農(nóng)婦的鞋”和安迪沃霍爾的高跟鞋的重疊。齊瑪用一種符合“超級現(xiàn)實（hyperreality）”的極端資本邏輯手段，完成了對自身歷史的終極追溯。這種追溯是不可逆的，也正體現(xiàn)了作為機器人的齊瑪與人類的不同之處——他可以徹底將自己的高級大腦關(guān)閉，激進地回到完全的原始狀態(tài)。齊瑪從一個萬眾矚目的畫家徹底變回了一個永遠來游泳池里來來回回、只專注于擦拭藍色瓷磚的低級機器人。相比之下，人即使在不斷為自己的生命賦予意義、追求真理的路上領(lǐng)悟并自我解脫，也并不意味著對過去的徹底抹除。齊瑪?shù)淖詺笳髁艘环N從專注于最簡單的工作中獲得內(nèi)心滿足的文明形式，這種文明形式只能被人類反思，但并不能如齊瑪一般回歸。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齊瑪?shù)淖詺б膊⒉淮硭耆氐搅俗约旱某跏紶顟B(tài)。作為一場轟動星際的行為藝術(shù)表演，齊瑪通過震撼人心的自我肢解構(gòu)成了世界上其他人的思考。即使他永遠地繼續(xù)在這個小島上的游泳池里無限重復(fù)地擦拭瓷磚，這個被重建的游泳池也不再是當(dāng)年那個業(yè)余機器人制造者的游泳池，它是一個復(fù)刻品，一個舞臺，一個藝術(shù)化的裝置；而齊瑪本身則成為了他的機械生命里最偉大的藝術(shù)作品——剝離了一切被世界所賦予的意義，在赤裸的個體歷史中揭示出永恒的、人類的真理所在。

"我要回家了。"

真正偉大的藝術(shù)，即使沒有解釋，也可以共情。正如作者在原著的結(jié)尾所言：

他們都讀過我寫的文章了，大部分人都讀過，所以他們知道那個慢慢游著的軀體意味著什么…但是他們依然不是成群結(jié)隊地來。所以即使在極好的天氣里，看臺上卻總是有點空曠和凄涼。但我從來沒看見這些看臺完全空過，我覺得這是某種神圣的誓約。一些人愿意接受這個誓約，但是大部分人永遠都不會接受。　　

這就是藝術(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