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關(guān)于日本頂級作曲家坂本龍一的紀錄片,主要按照2012年到2017年的時間順序,剪輯了坂本龍一30年前參與《末代皇帝》等電影以及40年前作為YMO樂隊成員活動的寶貴片段。Coda在音樂術(shù)語中是一個樂章最后的段落里強調(diào)終止效果的樂段。正如有著匠人精神的坂本龍 一,愿將每部作品都當做生命中的最后一部進行創(chuàng)作。
網(wǎng)易云:http://music.163.com/song?id=1341502584&userid=44273387
1999年,教授的BTTB(Back To The Basic)這張專輯正式發(fā)行,就像專輯名本身一樣,這張專輯確實“返璞歸真”,整張專輯幾乎都是鋼琴獨奏或者合奏,簡單卻純粹。
Energy Flow這首樂曲并沒有被放在最初發(fā)行的日版正式專輯里,而是與其他兩首“Put Your Hands Up”與“poppoya”一起,被放進了ウラBTTB(日語:ウラ=裏)這張算是B-side的專輯里。
但是這張B面專輯并不簡單,賣了180萬張不說,專輯的第一首Energy Flow更是以一首廣告曲目的身份,創(chuàng)下了純樂曲第一次在日本ORICON榜拿到榜首的紀錄,而之后日本『治愈系音樂』的風潮,『治愈系』文化的興起,甚至是這個『治愈系』稱呼本身,都由此而起。
關(guān)于這首曲子,教授的自傳《音樂即自由》有這么一段:
“energy flow一曲意外獲得極大回響。創(chuàng)作這首鋼琴曲時,我就是直接下筆,完全沒考慮什么流行音樂之類的因素,大概花了五分鐘,一氣呵成寫下?!?
雖然教授自己很意外這首歌能獲得極大回響,但是凡是聽過energy flow的人,應(yīng)該都不很意外,你很難不對這樣的樂曲產(chǎn)生共情。教授的曲子,總是能輕易的找到你記憶里,最柔軟的那一小塊,找到刻在上面的那些故事與情緒:它只是緩緩按下播放鍵,于是這些故事,這些情緒就像是看到了光一樣,找到了出口。
1999年的Energy flow,是屬于情感的,是屬于人類的“能量之流”。
不過故事還遠遠沒有結(jié)束,我真正想講也不是這個“能量之流”。
表現(xiàn)人類情感一直都是教授創(chuàng)作的最強音,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里迷惘的鋼琴,Shining Boy & Little Randy(『星星少年』OST)里青蔥之笛,Rain(『末代皇帝』ost)里提琴的湍急,能夠記一輩子的旋律太多太多,教授為什么要放下最容易與觀眾共情的情感,放下自己的優(yōu)勢,進入一種全新的創(chuàng)作里?教授究竟想探索什么?
坂本龍一接受Tmagazine(中國)訪談
在我出生以前,德國納粹黨巧妙地利用了音樂及文化,尤其是并沒有直接罪過的瓦格納的音樂,被用作引導國民走向法西斯的工具。我對這件事有非常大的創(chuàng)傷情緒。的確,音樂有那樣的力量,但如果運用的方式是危險性的,就會極其危險。因此,我會提醒自己不要讓自己的音樂變成這樣。
瓦格納在去世時,納粹這種東西尚不存于世,但是其歌劇中傳達的情感卻被邪惡認祖歸宗,被曲解的音樂化身“德意志圖騰”,成為了納粹吹響屠殺的一種精神號角。
科波拉的《現(xiàn)代啟示錄》對此也有著深刻諷刺:越戰(zhàn)時,美軍對一個越南村莊進行了跨海攻擊,惡魔一般的比爾中校在直升機上放著瓦格納《尼伯龍根的指環(huán)》中『女武神的飛行』一曲,激昂的音樂讓他無比興奮地看著自己的部隊向村莊與人群射出導彈。
“天堂”的音樂卻被拿來制造“地獄”,這又何嘗不是人類情感能量的反噬呢?
在紀錄片《坂本龍一:終曲》中,有這么一段:福島核事故之后第二年,教授得知了有一架曾經(jīng)被海嘯淹沒過的破鋼琴,于是馬上前往,他說“我聽說有一架鋼琴在海嘯中幸存下來,我想聽聽他現(xiàn)在的聲音?!?/span>并在現(xiàn)場演奏起來。
在聊到這架鋼琴時,他說
鋼琴是通過‘文明的力量’讓自然符合人類的標準,海水重擊鋼琴,對人類而言他們是失準的,但是本質(zhì)上,它們只是恢復了自然中原本的狀態(tài)。
于是我們看到教授在片子里一遍又一遍的追尋森林的聲音,追尋冰川的聲音,追尋風聲,追尋雨聲,把聲音和音樂還給自然,還給宇宙。這是他對人類所創(chuàng)造出的“音樂”這個概念的解構(gòu),卻也是他藝術(shù)生命的“新生”。
網(wǎng)易云:http://music.163.com/song?id=1341502585&userid=44273387
Energy Flow(rework)正是這樣一種重構(gòu)。
這首樂曲無論是從旋律上還是從編曲上來說,都并不復雜,究其根本,只是用Energy flow原曲既有的主旋律,重新請U-zhaan(日本tablas手鼓演奏家)用tablas手鼓(印度民族樂器,手鼓的一種)重奏后作背景循環(huán),并且嵌入了各種聲音采樣于其中。
雖然內(nèi)容并不復雜,但是其創(chuàng)作理念,卻并不簡單。
作為背景的主旋律,由于使用了能夠呈現(xiàn)旋律的打擊樂器tablas,使得這段優(yōu)美且容易產(chǎn)生共情的旋律變成了一種節(jié)奏鋪陳,甚至具有了一絲理性的意味,其情緒的渲染,被大大削弱。
而那些采樣的自然之聲,則仿佛統(tǒng)統(tǒng)具有了自己的生命,有了自己的想法,有想要發(fā)聲的沖動,教授只是在記錄這種聲音的生命,并將之呈現(xiàn)給聽眾。
樂曲中的風聲、水聲,乃至各種金屬摩擦的聲音以及恍如虛空本身的噪音,這些幾乎毫無調(diào)性甚至無謂旋律的采樣,才是這首樂曲的本體,如果帶著對教授創(chuàng)作路徑的思考,重新投入到樂曲中去感受,我相信你能重新的感受到源于自然本身的能量。
如果說20年前的energy flow是屬于人類情感的“能量之流”,那20年后的energy flow(rework),更多則是屬于自然,屬于宇宙的“能量之流”。
終曲里我最難忘的是這一幕:下雨了,教授有點興奮的往腦袋上扣了個桶站在雨中,仔細聆聽雨點敲打之聲,露出了盡情玩耍時小孩子才會有的那種笑容。
我太愛這種真摯的笑容了,我們多么幸運啊,這個不朽的形象和他的作品將會永遠站在我們中間,這頭是聽眾,那頭是宇宙。
1999年,Energy Flow發(fā)行之時,廣告語為:
有人讓他評論這首“冷飯”,教授神秘的一笑說:
//www.bilibili.com/video/av84370110?from=search&seid=15116181614633516649
2018年,Energy Flow發(fā)行 20年紀念之時,紐約藝術(shù)團隊Zakkubalan為這首曲子拍攝了一個MV。
教授留言:
“老實說要做出符合Energy Flow這首歌的影像很難。這次也勞煩Zakkubalan團隊製作出厲害的影片了。是訴說著不知不覺中,離開故鄉(xiāng),後來又想落葉歸根的故事?!?/span>
Energy Flow及Energy Flow(rework)
《坂本龍一·終曲》
《音樂即自由》
《十三邀·坂本龍一》
Tmagazine坂本龍一專訪:http://www.sohu.com/a/257213673_481900
Energy Flow(rework)創(chuàng)作者坂本龍一·U-Zhaan留言://commmons.com/special/bttb/
Energy Flow維基百科頁面
坂本龍一與觀眾們打了招呼,請大家“請盡量以最舒服的狀態(tài)享受音樂”,然后開始與小型弦樂隊合奏經(jīng)典的《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此時的這首歌像是在歌頌樹林和陽光,又像是堅實的精神避難所。
2011 年 3 月 11 日 14 時 46 分日本東北地區(qū)發(fā)生了 9.0 級的大型地震,這場地震引發(fā)了高達到 40 米水墻的海嘯,并直接導致了福島核電站出現(xiàn)了嚴重的核泄露。
這次三重災難一共造成了 18,446 人死亡或失蹤。此外還有 3,500 人災后因傷病或自殺而死亡。311大地震對日本社會造成了重大的傷害,6 年后受災地區(qū)的房屋雖然重建,但依舊有超過一半的人拒絕返回家園,上千人因為這次沖擊患上精神疾病或自殺。
2012 年,坂本龍一出現(xiàn)在了日本東北部宮城縣的一所農(nóng)業(yè)高等學校中,他此行并不是為了演出而是為了去見一架被海水浸泡過的破舊鋼琴。
我很好奇,在海嘯中被海水浸泡過的鋼琴會發(fā)出怎樣的聲音。
鋼琴一旁是有海水浸泡痕跡的白色幕布,白色幕布上有明顯的痕跡,表明海水曾經(jīng)淹沒過這里,而鋼琴上漆皮脹裂的痕跡,則表明這架鋼琴一度在海水中漂浮浸泡,除了斷掉幾根琴弦以外,幾乎完好無損地幸存了下來。
坂本龍一用這架鋼琴的音色采樣,完成了之后專輯《async》的部分單曲制作。
《坂本龍一:終曲》拍攝始于 2012 年的夏天,恰逢福島核電站重啟引發(fā)了巨大的民間抗議活動,導演Stephen Schible 最初想要拍攝的是坂本龍一參與相關(guān)的一系列社會活動以及坂本龍一創(chuàng)作音樂作品的狀態(tài),但沒想到自此開始發(fā)生了更多意料之外的故事。
在陸前高田市立第一中學的前避難所中,人們圍坐在地上,屋內(nèi)唯一的照明除了出入口的燈光,就只有圍住的一臺鋼琴的幾個光柱。人們在等待前來災區(qū)慰問的坂本龍一,從90年代越來越關(guān)注日本社會的教授,總會在類似的場合出現(xiàn)。
坂本龍一與觀眾們打了招呼,請大家“請盡量以最舒服的狀態(tài)享受音樂”,然后開始與小型弦樂隊合奏經(jīng)典的《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此時的這首歌像是在歌頌樹林和陽光,又像是堅實的精神避難所。
不幸的是,在紀錄片《坂本龍一:終曲》拍攝開始的第三個月,攝制團隊和坂本龍一同時得知了他罹患喉癌的消息,當時導演考慮到坂本龍一的恢復療程,拍攝工作曾一度停擺。
但坂本反而鼓勵導演史蒂芬·野村·斯奇博繼續(xù)進行紀錄片的工作,因為他深知自己的癌癥在拍攝期間被發(fā)現(xiàn)本身對于紀錄片的拍攝來講是一個不可錯過重要的戲劇性轉(zhuǎn)折——即使對于自己有些殘忍。
坂本龍一的兒子作為一名獨立的電影制作人也參與到了拍攝中,很多家中的鏡頭都來自坂本的兒子。所以在坂本龍一家中的很多拍攝過程其實不僅僅是攝像師與拍攝對象的關(guān)系,還有父親與兒子的家庭互動,親情的溫度和情緒的自然流露,使得這些片段有了超越紀錄片本身的深切含義。
對于罹患癌癥的坂本龍一來說,那架被海水浸泡過的鋼琴,“像一具死尸”,這是在三重災難數(shù)萬人遇難的社會氛圍下,一架幸存下來的鋼琴給坂本龍一留下的第一印象。但他此時并不忌諱談生死,也曾樂觀的說,這架鋼琴發(fā)出的聲響是來自大自然的調(diào)音結(jié)果。
這部影片不僅僅記錄了坂本龍一有關(guān)社會活動、配樂工作和治療過程的片段,還記錄了他在創(chuàng)作和獨處過程中深邃而沉靜的思考,以及原始的自然音色采樣方式,這些看似雜亂無章的細節(jié),看過紀錄片的觀眾們卻都會不約而同地感嘆“這就是坂本龍一”。
PS.坂本龍一的一段過往
說到社會運動,坂本龍一在學生時代其實就十分熱衷,他曾在讀大學時前往武滿徹(日本著名作曲家,配樂代表作品有黑澤明的《亂》)的表演現(xiàn)場發(fā)放反武滿徹的小冊子,后來與武滿徹深談之后卻成為忘年之交,并于 96 年武滿徹過世后,在專輯《BTTB》中以一曲《Opus》紀念這位至交。
原文(附帶配曲)發(fā)布于QQ音樂專欄://y.qq.com/portal/headline/detail.html?zid=1142256
—— 以上是今天的內(nèi)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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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頭一:核電站重啟后,日本東京首相官邸第一次抗議活動。坂本龍一一身西裝,黑框眼鏡,語氣平和:“我也反對核電站重啟,大家不要因為一兩座核電站重啟了就灰心喪氣。這是一場持久戰(zhàn),我們要下定決心,堅持到底。”
鏡頭二:路前高田市立第一中學,前日本海嘯避難所。 坂本龍一身穿黑色西裝,黑色高領(lǐng)毛衣,發(fā)如雪,唏噓的胡茬,因病略顯沙啞的嗓音,謙遜的態(tài)度,問好。告訴觀眾冷的話站起來活動一下也無妨。大家怎么舒服怎么來。坐定,《戰(zhàn)場上的圣誕快樂》的主題音樂響起……
鏡頭三:坂本龍一早餐,切好的水果,有香蕉、奇異果、蘋果和可能是梨,一壺茶,清淡。餐后,各式各樣的藥物一小堆兒,放在一張亞麻手絹上,因為手術(shù),唾液分泌量是常人的70%,吞咽困難。神情平靜,無喜無悲。
這三組鏡頭來自紀錄片《坂本龍一:終曲》的開篇,三組鏡頭,勾勒出坂本龍一的三重身份:社會活動家、音樂家、病人。2014年7月,日本著名電影配樂大師坂本龍一確診咽喉癌,遂中止工作。關(guān)于坂本龍一患病和康復的故事,記錄在另一部紀錄片《坂本龍一的700天》里,而這部紀錄片,這記錄了他另外兩個身份的故事。
坂本龍一最為人所熟知的身份當然就是電影配樂了。而這一切,開始于日本導演大島渚的那部《戰(zhàn)場上的圣誕快樂》。影片拍攝于1983年,導演大島渚找到坂本龍一出演這部電影,而受寵若驚的坂本龍一則打蛇隨棍上,聲稱如果讓我配樂,我就參與演出。好在大島渚導演答應(yīng)了,讓我們不僅收獲了傳世金曲,還讓我們有幸目睹兩位音樂巨人坂本龍一和大衛(wèi)·鮑伊在銀幕上相愛相殺。
這部電影讓作為音樂人的坂本龍一聲名鵲起。幾年以后,他又接到一個演員的工作。在貝托魯奇的電影《末代皇帝》里出演角色。影片拍攝輾轉(zhuǎn)于北京、沈陽、長春等地(紀錄片里出現(xiàn)了長影),來到長春之后,一天導演突然說,龍一,你給溥儀在長春“登基”這場戲配一段音樂吧。原來在這兒等著他呢。1988年坂本龍一憑借《末代皇帝》獲得第60屆奧斯卡最佳原創(chuàng)配樂。
到了1990年,坂本龍一參與貝托魯奇的電影《遮蔽的天空》的配音工作。一天夜里,當樂隊都已經(jīng)準備好錄音時,貝托魯奇突然說,龍一啊,音樂開頭的部分我不喜歡,能不能改一改?這個要求讓坂本龍一很撓頭,他認為這不可能辦到,而且四十幾個人在那等著呢。貝托魯奇悠悠地說道:如果是莫里康內(nèi),就肯定能做到。坂本龍一吃了這個激將法,他能我也能。
坂本龍一說:“電影配樂工作其實是一項很被動的工作,你要根據(jù)導演的要求譜寫音樂,并沒有很高的自由度?!钡瑫r,也因為有了這些條條框框,反而形成了某種挑戰(zhàn),激發(fā)了音樂家的靈感和野心。這感覺有點像中國古代詩詞里的詞牌或曲牌,它們束縛了表達,卻也鍛煉了表達。
坂本龍一似乎有點災難體質(zhì),總是能親歷某些重大的天災人禍。比如美國911事件的時候,他就在紐約,甚至從窗戶就能看到雙子樓。這給他帶來了巨大的心靈震撼。當然,被震撼的還有整個世界。據(jù)坂本龍一回憶,事件爆發(fā)七天之后,人們聚集在廣場上為死難者祈福,年輕人們唱起了卡朋特的《昨日重現(xiàn)》,坂本龍一這才意識到,原來他已經(jīng)有七天沒有聽到音樂聲了。
坂本龍一震驚于人類的分歧,在他看來,人類都是從非洲走出來的,本不該有種族之別,然而如今,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人與人之間的隔閡如此之大。有感于此,他寫下了音樂作品《分歧》,這是他提出的問題。之后,他又自己試圖給出答案,寫下了另外一部作品《只有愛可以化解仇恨》,這是他在集會上看到的標語?;蛘哒f,坂本龍一對世界的理解帶著藝術(shù)家的浪漫氣質(zhì),但作品卻充滿了力量。
這樣的表達,自然也不會在日本311大海嘯上缺席。而在他年輕的時候,還曾經(jīng)寫下過《圣歌》,這是對原子彈這個可怕武器的反思。音樂會上,銀幕上反復出現(xiàn)原子彈之父奧本海默的畫面,他的話被剪輯成一個詞反復播放:死亡。當年,奧本海默在兩顆原子彈投向日本之后,跟美國總統(tǒng)杜魯門說:我的雙手沾滿了鮮血。對坂本龍一來說,既然有人傾聽他的音樂,他就有必要用音樂為這個世界發(fā)聲。我想這是知識分子的擔當。坂本龍一是音樂家里的知識分子,他被樂迷們親切地稱作“教授”。
度過了這等波瀾壯闊的一生之后,如今的坂本龍一回歸平靜。一場大病似乎讓他進入了人生的一個全新階段。熱衷于電子樂和實驗音樂的坂本龍一,對從自然和生活中尋找聲音樂此不疲。每當找到難以置信的聲音時,他的臉上就會露出孩童般的笑容。或許這才是坂本龍一的靈感長盛不衰的原因。因為他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好奇,他對生活充滿了熱愛。
在《西西弗神話》里,作家加繆談到了他的人生觀:一個人若想將人生發(fā)揮到極致,就要依靠勇氣和理性:“前者讓他知道,生活不需要祈求篤信宗教,要認識和接受自己;后者讓他明白自己的局限。明白自由的有限……以及人之必死,就能在有生之年活出生命的極致。”我覺得,坂本龍一用他的人生踐行了加繆的人生觀,而為他提供力量的,則是音樂。用他自己的話說:“只要能夠創(chuàng)作音樂,就感到相當幸福了?!?/p>
第一次聽坂本龍一的曲子就是《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至今都是我單曲循環(huán)的最愛。
因為這首曲子去看了同名電影,是他的銀幕處女作。影片中,他的表演風格十分個人化,常流露出無法掩藏的傲嬌特質(zhì)。微瞇的雙眼,生氣時撅起的上唇,眾目睽睽下被同性親吻后的大喊……有時會讓人從情節(jié)中出戲,注意他獨特的表現(xiàn)。
關(guān)于傲嬌這一點,坂本龍一自己都承認的。他很喜歡這部片的導演大島渚,當大島渚邀請他參演時他非常驚喜,“本來我想欣然接受的,但是我性格比較別扭,于是我就跟他說,要是讓我做電影配樂,我就出演?!?/p>
創(chuàng)作電影配樂對于坂本龍一來說,是一種磨礪的方式,“電影音樂對音樂人的限制可能會對創(chuàng)作帶來有益的刺激”。
他參演并制作配樂的兩部電影都讓他的創(chuàng)作生涯屢登高峰,除了《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外,另一部是意大利著名導演貝納爾多·貝托魯奇執(zhí)導的《末代皇帝》。
《末代皇帝》講述的是中國封建社會最后一位皇帝溥儀幼年登基,經(jīng)歷了山河動蕩,家國破碎,自己也從一代帝王淪為階下囚而后變成平民的跌宕一生。
當時,坂本龍一只是受邀飾演一名偽滿洲政府的日本官員,戲份不多,誰料演著演著貝托魯奇突然給他安排了額外的工作——為溥儀在偽滿洲政府的加冕儀式配樂。
貝托魯奇拍這段加冕戲時,用了一段戲中戲的鏡頭。坂本龍一飾演的軍官甘粕加彥剛好是整場儀式的總導演,推軌、俯拍,鏡頭緩慢地略過二樓正在演奏的樂隊,悠揚的旋律中,一樓走進來一隊身著華麗軍裝面無表情的軍人,如同某種鋒利的兵器直插進觥籌交錯的舞會中,把人潮分成兩半。
為首的一名日本將領(lǐng)代表日本天皇為愛新覺羅·溥儀舉行加冕儀式,溥儀站在舞臺上居高臨下俯視眾人,鏡頭慢慢升高,他的面容半明半暗,從微笑到眼神都流露出那種高高在上的矜持與尊貴。
鏡頭回轉(zhuǎn),二樓,甘粕加彥的拍攝告一段落,燈光從他的側(cè)面打過來,他的面容同樣半明半暗,眼神冷漠輕蔑。預示著溥儀這段浮華美夢有著不詳?shù)慕Y(jié)局。
完成自己戲份后,坂本龍一回到紐約,第二天晚上,就接到制作人杰瑞米·湯瑪斯的電話,讓他明天著手制作《末代皇帝》的配樂??梢娯愅恤斊鎸啾君堃坏牟湃A有多滿意。而他也不負期望,一周內(nèi)就創(chuàng)作出了54首曲子。
最終《末代皇帝》獲得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原創(chuàng)音樂等九個獎項 ,在電影史上留下傳奇的一筆。
還有一部電影對坂本龍一影響深遠,在《終曲》中也多次被提及——塔可夫斯基導演的《索拉里斯》。
該片是一部立意深刻的科幻片,講述的是心理學家凱爾文被派去索拉里斯星球幫助駐扎在空間站上的科學家們,他到了空間站后卻發(fā)現(xiàn)科學家奇巴瑞安博士自殺了,另外兩位科學家則各自隱藏著某種秘密。
在調(diào)查過程中,凱爾文也陷入詭異的境地,去世多年的妻子竟出現(xiàn)在空間站,她到底是誰?
塔可夫斯基的作品深受藝術(shù)大師們的喜愛,英格瑪·伯格曼曾如此評價:“他創(chuàng)造了嶄新的電影語言,捕捉生命一如倒映,一如夢境?!?/p>
坂本龍一同樣對他推崇不已,“要向我喜歡的塔可夫斯基學習,把音樂做成像他的電影音軌一樣?!?/p>
他想創(chuàng)作出——《索拉里斯》里的配樂,巴赫的管風琴圣詠曲——這種風格的音樂。以此為靈感,他在寫出了屬于自己的圣歌《andata》,其中主要的樂器之一就是管風琴,管風琴的音色天生有種圣潔之美。
貝托魯奇導演的另一部作品也激發(fā)了坂本龍一——《遮蔽的天空》。他也參與了其中的配樂。這部電影根據(jù)同名書籍改編而成,坂本龍一收錄了三種不同語言的同名書籍,阿拉伯語、英文還有中文。
坂本龍一將書中的一段話讓人用不同的語言念出來,編入了新專輯,該曲的名字叫《fullmoon》。
“因為我們不知道我們什么時候會死去,人們總以為生命是一口不會干涸的井,但所有的事情都是有限的。”
“多少個迷人的童年下午,回想起來還是讓你感到如此深沉的溫柔,也許只有四五次,也許還沒有?!?/span>
“你看到多少次滿月之姿,大概二十次?但這看起來似乎無窮無盡。”
空靈玄幻的音樂循環(huán)往復,讓文字中的情緒變得無窮無盡,人好像脫離了世界慢慢漂浮起來,去接近那輪滿月,去觸摸無盡的盡頭。
“我內(nèi)心可能就一直向往那種不會消失,持續(xù)不墜,不會衰弱的聲音。那種與鋼琴相對的不會消失的聲音,用文學來表示的話,就是永恒吧?!?/span>
2014年他被診斷出咽喉癌,暫停工作,休養(yǎng)了一年。
從二十多歲參加工作以來,幾十年里,他從未停止過創(chuàng)作。終止創(chuàng)作讓他變得焦躁不安,還在恢復期間他就接受了電影《牧師》配樂的邀約,因為身體的緣故,他每天工作不能超過八小時,但是按照這個工作進度他并不能按期完成,壓力大到坂本龍一差點放棄,“那個時候真想甩手不干了?!?/p>
鏡頭中,他坐在鋼琴前,低俯著背,不斷的彈奏著?!安恢雷约哼€能活多久,想要創(chuàng)作出更多拿得出手的音樂。”
生命的有限與生命的永恒,是一個恒長的話題。許多喜歡的藝術(shù)家都在漸漸老去,一些已經(jīng)永遠離去。當初在《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里稚嫩青澀的坂本龍一現(xiàn)已頭發(fā)花白,但是,當他坐在鋼琴面前,彈出那段熟悉不已的旋律,都會浮現(xiàn)出初次聆聽的悲傷情緒。也許這也是種永恒。
(原載于《電影》雜志與“電影雜志 MOVIE”公眾號)
史蒂芬·野村·斯奇博執(zhí)導了《坂本龍一:終曲》和《坂本龍一:異步》,影迷和樂迷都津津樂道。
這位謙虛溫和的導演很喜歡中國,之前去過西藏,逛過廣州。第三次到訪,是來北京宣傳在藝聯(lián)上映的《坂本龍一:終曲》。才到這個陌生都市,他就被帶去芳草地看現(xiàn)代藝術(shù),又被領(lǐng)去吃了小火鍋,對薄皮餃子印象最深。
來到采訪間時,他手里還拎著工作人員買的一大杯一點點茉莉花茶,說幾句,呷一口,相當上道。
史蒂芬·野村·斯奇博:我一直都是他的粉絲。(笑)我爸是美國人,我媽是日本人,七八十年代,我就在東京出生、成長。那時候坂本龍一先生在日本已經(jīng)非常有名了,我學鋼琴的時候,就會經(jīng)常聽他的音樂。等我大學畢業(yè),參加工作,日子變得格外忙碌,我放下了他的音樂,也放下了別的一切事情。過了很久,到了2012年,我碰巧在紐約的一個公眾場合見到他,就很好奇他在忙些什么。我朋友跟我講了他最近的經(jīng)歷,講他如何關(guān)注環(huán)境問題,講他有了怎樣的改變,我就想,這里頭應(yīng)該有個值得去說的故事。于是我通過雙方的共同朋友,找到他經(jīng)紀人的聯(lián)系方式,然后表達了想做一部相關(guān)電影的興趣。沒想到,坂本先生回復了。而且,他居然還看過我拍的音樂紀錄片《埃里克·克萊普頓:羅伯特的時間》(2004),我猜他應(yīng)該是喜歡的,不然不會這么快就答應(yīng)下來。從那一刻開始,我的生活就改變了。
史蒂芬·野村·斯奇博:他確實是個非常知名的公眾人物,至少在日本,還有亞洲其他地區(qū)跟歐美。當你走進紐約或歐洲的博物館時,你就會看到很多18世紀或更早時期的國王畫像、名人畫像,而我當時要做的事情,其實就跟這差不多。(笑)壓力太大了,但也不是沒有輕松便捷的路數(shù),畢竟他被人稱為“教授”,會出現(xiàn)在日本電視上,只要照著這個范式把他展現(xiàn)出來,其實沒有什么難度,說不定五個月就能搞定。但是,我覺得這樣對這位藝術(shù)家太不尊重了。我想要說出一些深層次的東西,這樣確實會讓自己背負很大的壓力,可通過這部電影,我能夠找到很多可以表達的空間。而且,我也扛起了很多責任,這也是為什么我會來到中國宣傳的原因。
史蒂芬·野村·斯奇博:可能也是機緣巧合。2012年的前一年,日本正巧發(fā)生了大地震,引發(fā)海嘯以及福島核電站放射性物質(zhì)泄露。我是在1989年搬去紐約的,而他也是差不多時間,那對我們來說,這都是發(fā)生在家鄉(xiāng)的嚴重災難。他迫切希望有人能來跟拍,記錄這一切,而我恰好出現(xiàn)了。
史蒂芬·野村·斯奇博:2012年夏天,我們很快就開始了。那時候他在日本到處跑,有很多的演出,第一天拍攝就是在東京,他正在為一場大型音樂會彩排。我的攝影師遲到了,于是我就臨時頂替。與此同時,他還要為“反對重啟福島核電站”發(fā)聲。烏克蘭和俄羅斯政府都會說,切爾諾貝利事故后,那一片是沒法住人的,但是日本東北有很多地方,污染更為嚴重,這就涉及到了人道主義問題,可是相關(guān)信息并不明晰。對此,他有很強烈的意識,于是在巡演的時候,就會跟大家演說。整個夏天我都跟著他跑,我們的關(guān)系就是在那時候開始建立的。不過我也知道,一部電影只講這些活動,并不會很有意思,我還是希望能在電影里一并展現(xiàn)他的抗爭以及音樂創(chuàng)作,為此,我等了很長一段時間。
史蒂芬·野村·斯奇博:5年,就是斷斷續(xù)續(xù),有長有短。頭一年我們拍了整整一個夏天,然后等到12月,才去拍那個慈善音樂會,當時他演奏了《圣誕快樂,勞倫斯先生》。之后又陸續(xù)拍了些,到2014年,他生病了,我不想拍他被治療的樣子,也不忍心去打擾他,但他覺得我應(yīng)該拍,因為這很重要。他是一名真正的藝術(shù)家,而且也是一位影迷、電影人,他為電影配樂,跟貝托魯奇等大師合作,所以他很懂電影,知道如果一部電影缺失這一塊,就不會是好電影,所以才他會叫我繼續(xù)拍攝。那時候,我也在等待他創(chuàng)作新專輯,因為我始終覺得,他得把從外界學到的東西轉(zhuǎn)換成內(nèi)在的故事,創(chuàng)作出新的音樂,這電影才算圓滿。那我就一直等,直到新專輯《異步》面世。
史蒂芬·野村·斯奇博:這就是電影創(chuàng)作者得花心思的地方了。(笑)剛開始拍攝的時候,我習慣性地沒有告訴他太多細節(jié),一直到那年年底,我才透露,希望能拍到他發(fā)行新專輯。
史蒂芬·野村·斯奇博:看情況,但基本上是隨便我拍的。我都不知道究竟拍了多少小時的素材,反正儲量已經(jīng)是按T來算的。坂本先生生病時,只允許我一個人去家里拍。那時他兒子Neo Sora正好大學畢業(yè),就從布魯克林回到家里幫我做音效。后來我建議Neo Sora在我離開時拍些東西,于是他一聽到父親彈琴,就扛起攝影機沖到樓上拍攝,跟消防員似的,(笑)所以你會在電影里看到坂本先生無奈的“驅(qū)趕”動作。我非常喜歡父子間的這些互動,也正因為兒子在家,我們才能獲得那么多私密的好素材。
史蒂芬·野村·斯奇博:說實在的,拍了那么久,他肯定很開心。(笑)在原計劃里,舉辦音樂會那天就是拍攝的最后一天。拍攝期間,我總覺得跟他聊天會浪費時間,(就爭取多拍他,)不過這整整五年,也是一場對話。現(xiàn)在感覺很好,壓力卸下了,我們能夠成為朋友,昨天(指12月14日,斯奇博剛到中國)我在北京閑逛時看到月亮很美,就拍了照片給身在紐約的他,他很喜歡。
史蒂芬·野村·斯奇博:第一個原因是,我想要記錄下他新專輯誕生的那個瞬間,而正是在那場音樂會上,他首次跟觀眾分享了新專輯。第二個原因則是,NHK愿意給電影投一部分資金,但需要我們用8臺攝影機,拍下音樂會的全過程,而那就會是另外一部完整的影片了。我們準備了一周,拍了65分鐘,又剪了一周,用截然不同的方式,迅速完成了任務(wù)。說實話,我一開始并不感興趣,但拍完之后,我覺得挺好的,這樣不僅電影有了,衍生品也有了。(笑)
史蒂芬·野村·斯奇博:不知道,這得取決于坂本先生。不過我覺得兩部就很好了。最開始接觸音樂的時候,我都是去買唱片,而且我超愛雙碟套裝。(笑)那這電影,我也希望有雙碟套裝的感覺,就跟很多國家出碟時,都會把兩部電影打包在一起那樣。
史蒂芬·野村·斯奇博:我想要在電影里加入更多內(nèi)容,涵蓋職業(yè)生涯回顧、自傳內(nèi)容等等,就像馬丁·斯科塞斯處理《喬治·哈里森:活在物質(zhì)世界》(2011)和《滾雷巡演:鮑勃·迪倫傳奇》(2019)那樣,但是這并不適合這部電影,畢竟近年的新素材我們已經(jīng)掌握了不少。內(nèi)容取舍起來,難度很大,我剪著剪著,背部就出了問題,很痛,坂本先生人很好,給我推薦了他的按摩醫(yī)生,我去診治那天,出來后正好碰到他。我心里一咯噔,哎呀,不好。我對剪輯實在太憂心了,一點兒都不希望在這時候見到他,但我還是跟他一起乘坐電梯。他詢問了一下剪輯進度,我第一句話就說,“我背好痛!”(笑)他說,“你別整太長,弄得短一些、親和一些,很多人都不知道我是誰,并不會想要花上3個小時了解我。”這讓我長了一口大氣,然后我的背部很快就好了。我們就朝著現(xiàn)定計劃去做。他只會給我提一些建議,但從來不會要求我做成某種類型的電影,這讓我對他倍加尊重,因為假如我是他的話,很可能一會兒就要加長這一幕,一會兒就要縮短另一幕。電影弄完后,我們在日本,為鐵粉推出了一本很厚的書,刊登了大量的采訪內(nèi)容,然后在套裝里,也放入了一些花絮。我們不知道在外面他有多少粉絲,市場會有多大,也許日后這些材料還是有用的,比如等到十周年紀念日什么的再推出。在西方,很多人喜愛他的音樂,但知名度肯定沒有在亞洲那么高,所以這電影需要兼顧粉絲以及路人,現(xiàn)在看來,效果還是可以的,很多人聽說這是一部“好電影”,就過來看了。像是在紐約的林肯中心,這樣一部日語紀錄片能夠放映六個星期,挺罕見的。
史蒂芬·野村·斯奇博:當我們得知要在威尼斯電影節(jié)首映的時候,只剩下很少時間來準備。配樂和聲效是需要他來完善的,而我只能在混音階段讓他來看,那時真是極其緊張,但他只是鼓勵我說,這部紀錄片很不錯。之后電影在威尼斯放映,我就坐在他身邊,跟1000名觀眾一同觀看,幸好放映順利,而他也感覺挺好的,后來還請我吃了頓很棒的意大利餐。這些都是很美好的回憶。
史蒂芬·野村·斯奇博:我覺得就是這首映后。我們合作得很好,但我一開始并不敢說成為了他的朋友,直到我盡自己最大努力把電影做好。而且,他還是一個非常好的導師,我從他身上學到了很多很多。
史蒂芬·野村·斯奇博:這個問題很好。跟公眾人物合作的時候,我總會提醒自己,他們就是人一個。他們之所以出名,是因為他們很出色,很有才,很聰慧,這個光有天分是不成氣候的。但同時,他們也是人,特別是生病的時候,會讓我們意識到,他們也是非常脆弱的。哪怕是他們,一天不也只能吃三頓飯嘛——當然,像我昨天來到北京,因為過于貪心,所以吃了四頓,這個不是太健康(笑)——通過跟他合作,我更明白,當他在創(chuàng)作音樂的時候,也要經(jīng)歷很多磨難和掙扎,所以我就想,這確實是沒有特例的。而雖然把他還原為人,我也還是要去觀察。不過說到預想的話,我感覺自己之前并沒有對他有任何的誤解。話又說回來,身為導演,我對他會有一些預先的判斷,這樣有時候我會希望他能作出某些特定的反應(yīng),這樣對電影來說也是好的。這就比較講究技巧了。他非常聰明,當我想要這樣拍他的時候,他就會敏銳地察覺出來,然后故意唱反調(diào)。(笑)后來我去觀察他跟其他音樂家的合作,發(fā)現(xiàn)他依然是這樣的,比如他會跟一位音樂家一同彩排,跟對方說上臺后,他會怎樣怎樣,結(jié)果卻會做完全相反的事情。很多音樂家都這樣,覺得第一遍通常就是最好的,練得再多也沒有什么用,聽起來都像是在彩排,感覺會很平淡。這部電影完成之后也是這樣,折騰過多的話,就會變得扁平,變得無聊,不再像是為那一刻而生的。這也是我從他那里學到的重要一課,想做什么就去做好了,不要想太多,因為往往原本的結(jié)果就是最好的。
史蒂芬·野村·斯奇博:嗯,因為我覺得他的血型是B。(笑)好了,這我亂扯的,我不知道中國怎樣,但血型分析在日本實在太火了。反正,我是學到了,假如想讓他往這邊走,我就會故意說反,那最終他就會做出我希望他做的事情。(笑)
史蒂芬·野村·斯奇博:我不好評價坂本先生的水平。塔可夫斯基是一位令人驚嘆的藝術(shù)家,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很好地理解他的作品,因為每次看他的電影,我都會被震撼到、觸動到,都會有新的體會。他們二人有一個不同之處,那就是所處的時代不同,塔可夫斯基那會兒,最好的音效似乎就是立體聲,還是說那還只是單音軌錄音?我也不太清楚他有沒走到立體聲的時代。但坂本龍一的《異步》是5.1聲道的,非常驚人。電影快要收尾的時候,他整出了一個5.1聲道的混音,我跟剪輯師聽過之后,在錄音室忍不住驚叫起來。(笑)我還不到評判他們水平的程度,但我很熟悉坂本先生的音樂,感覺上他的音樂思考有著三維空間似的,所以我在幾個星期前,為《坂本龍一:終曲》的中國市場弄了一個DTS:X版本,這比5.1有了更多聲道,要是可以的話,希望你們?nèi)タ催@個版本,不行的話再選擇5.1。畢竟,他的音樂太有震撼力了,從這個角度看的話,也許他跟塔可夫斯基是可以在同一個水平上的。不過技術(shù)進步了,可能也就更震撼了。
史蒂芬·野村·斯奇博:這源自于坂本先生非常欽佩的美國作曲家約翰·凱奇,他很受中國的佛教禪宗影響。禪學在日本也非常流行,還被帶去了美國。凱奇認為萬事萬物都是音樂,他有一首名曲,大概四分鐘,沒有任何樂器伴奏,而你會聽到聽眾發(fā)出聲響,它的整個概念就是,你要打開雙耳,去聽生活中真正的音樂。坂本先生非常吃這一套,還把它帶到生活當中。所以我想他是相信萬事萬物都是音樂的,那么,當他在北極圈“釣聲音”,他實際上在聆聽世界的心跳,而這也是電影的主題。不過,我覺得世界的心跳不是很好,要是你去檢查地球的脈搏,就會發(fā)現(xiàn)它生病了,我們制造出很多的問題,甚至遠到北極圈的冰也無可避免地受到影響。當我們完成電影之后,它融得更多,更快。我想,既然他是一位音樂家,他也會感受到脈象并不好,因此他很擔憂。但是,他還可以創(chuàng)作音樂,就像日語也會用漢字那樣,即便是日語音樂的聲音,也能讓你找到平靜??梢哉f,他處在一個非常奇怪的位置,一面擔心,一面又要安撫別人,但我很喜歡這種矛盾性,而這也是這個故事想要呈現(xiàn)的。
史蒂芬·野村·斯奇博:他一向?qū)σ魳啡祟悓W很感興趣。很早之前,他就想當一名普通的音樂人類學家。當他在東京的音樂學院學習音樂時,他有一個很厲害的老師,正是這方面的專家。我不知道他在肯尼亞找到了什么,但我想,他之前得到的回應(yīng)是紐約的911恐怖襲擊,因此他想要在旅途尋找答案。他是一名音樂家,特別是在80年代的創(chuàng)作中,會從全世界各種音樂元素里尋找到獨一無二的表達。《末代皇帝》的配樂之所以能夠那么快創(chuàng)作出來,而且完成得那么出色,是因為他能夠盡一個外來者的能力,去理解不同文化中的音樂。那次去非洲,也許讓他有所改變,但那只是讓他對生活的基本理解得到一種肯定,而這些都是來源于同一個渠道的。許多天賦很高的音樂家都能意識到這一點,不管是約翰·列儂還是坂本龍一,然后他們都在面對世界時陷入了某種困境。很簡單的一個道理,世界上沒有國家,只有一種音樂。誠如他在電影里說的,種族劃分不過是一出鬧劇。但你知道,藝術(shù)家的工作就是這樣去說,可能公司員工就會有另外一種視角,但身為藝術(shù)家,他一直都知道這樣一個簡單的真相。
史蒂芬·野村·斯奇博:我剛開始拍他的時候,曾經(jīng)見證過他從一大早一直工作到大半夜,而且他會同時做很多事,會跟多位音樂家一同錄制,就像是集舞臺上7位完全不同的音樂家于一身,說得形象點,他就像是有著12只手,(笑)什么事都可以迅速完成,而且身強力壯。對于一個故事來說,說這些并沒有什么趣味性可言,但他就是這么厲害。只是生病后,我也見到了他極度脆弱的狀態(tài)。即便是現(xiàn)在,他也會說自己不知道還能活多久,因此想要創(chuàng)作一些不會以此為恥的作品。看到他作為凡人的這一面,讓我感到非常難過,但我也能夠見證到他的音樂是如此純粹而有力。只要他的意圖也是這般純粹,這般具有普世性,那么這部電影對于觀眾來說,也就是有意義的。要知道,一個天才非常棒,非常高效、能干,那這只是一個尋常故事,但當這樣的人在接近死亡時,同樣能夠找到自己的聲音,那么就非常動人了。
史蒂芬·野村·斯奇博:他這樣說的時候,還沒有經(jīng)歷過大病。那當他變得這樣脆弱的時候,我覺得他成為了一名更耀眼的音樂家。他不是那種慈悲的人,但是他也更多地感受到了人間疾苦,而音樂多少有點像是站在痛苦的對面的,因此去理解痛苦,其實是好事來的。
在開頭看到不厭其煩的福田場景的時候就預感到電影要走偏,看完后只能說......還真是不幸言中啊......這電影的核心思想用兩個字足以概括——“白左”,還是很低級的那種。
導演似乎完全沒有在任何議題上進行獨立且有深度的思考的能力,哪怕是他關(guān)心的“核電”問題。我并不反對坂本龍一反核電的態(tài)度,特別是考慮到福田的事故以及日本地震海嘯頻發(fā),核電站的危險系數(shù)直線升級的事實。但是導演可不可以哪怕帶一句核電作為清潔且高效的能源的不可取代的地位,沒有,什么都沒有。連我這個支持核電的都能想到的日本的特殊地理位置的理由都不屑給哦,甚至核電的替代方案都沒有一點提及,你哪怕說個至今仍不成熟的風電太陽能我也算你做了功課了。這種片面武斷的呈現(xiàn)方式簡直連雅思作文都不如,直接打擊影片中所想要塑造的人物形象,和坂本龍一本人到底支持什么反對什么關(guān)系反而不大了。
造就了這么一個業(yè)余的“環(huán)保斗士”的形象,在坂本真正擅長的作曲方面導演表現(xiàn)得又可以說是毫無亮點,完全就是作品的拼接,沒有創(chuàng)作思路的解析,沒有修改與磨合的過程,沒有配樂是如何烘托電影氣氛的技巧性的科普。不知道這個導演到底有沒有專業(yè)的音樂背景,但是看完電影我是非常之懷疑的。通篇完全是以一個粉絲視角將作曲“神化”的過程,好像樂曲就是不可解釋的。
最后再重申一下, 藝術(shù)家可以熱衷政治,紀錄片麻煩關(guān)注人物真正擅長的部分,我不想花錢看一個音樂家怎么評價核電站,跟我不想花錢聽社會學家彈鋼琴的心情是一樣的。
再ps:對影片的批評與對坂本龍一本人的看法無關(guān)。事實上坂本在專業(yè)上的成就讓我可以接受他在任何非專業(yè)上的“幼稚”,甚至完全不損其光輝,畢竟沒人能夠全知全能。一個更巧妙的角度明明可以在一個對環(huán)境議題更審慎和中立的立場下,讓我們體會到坂本的熱情與可愛之處。而導演對人物不假思索的全盤接納甚至贊美簡直是給這些“幼稚”打上高光,讓我連“假裝”沒看到都成為不可能。
“大家很冷吧,請欣賞音樂吧。”今晚,六本木,幾次淚目。
如此厚重的人物,導演未免把素材組織的太過于隨便了。
永恒的音符就是大自然的聲音,面對生命的衰竭亦是如此。
開始還在說癌癥問題,后來就不再提了…但對于創(chuàng)作經(jīng)歷的梳理還是很有價值的。藝術(shù)家真正貼近自然的時刻,是他放棄敘述和模仿環(huán)境的時刻。對海嘯鋼琴的思考太棒了。飛向太空出來的那一段淚崩。事實上坂本龍一在不斷觀看塔可夫斯基的過程中,也逐漸意識到塔氏對種種意象的呈現(xiàn)恰恰是去符號化的,是沒有闡釋余地的,是一種純凈的混合。詩就是這么有趣神秘。
北京這場該死的雨讓人心緒煩躁,但當海報那一幕出現(xiàn)整個世界都安靜了。偉大的藝術(shù)家不會只著眼自己的創(chuàng)作,而總是心懷高遠的。感謝坂本,感謝音樂。ps,末代皇帝也是在天幕看的,算是一種緣分吧,而且也是我最愛的坂本之作了。還是感謝。連來帶去歷時六小時的路程,60站車,坂本!我對得起你惹!@天幕
坂本龍一真是一個溫和、謙遜、善良同時才華光芒萬丈的人。為了治療癌癥,他停下從未停止的工作,忍著疼痛每天吃很多藥,只為“在世界多留一些有意義的作品。如果不努力多活幾年我會很遺憾”。像孩子一樣到處記錄聲音,聽見喜歡的發(fā)出由衷的贊嘆。紐約的靈魂被他捕捉到了,愛教授??祝愿健康長壽!
少年老了應(yīng)該有的樣子
曲終人不散,江上數(shù)峰青。他是這個時代最好的配樂大師,也是反戰(zhàn)反核的環(huán)保人士;從911的紐約到人類源頭的非洲,從福島到極地,一直在創(chuàng)作,從未想停歇。真的很想采訪坂本龍一:請問幾十年如一日的帥是什么感覺?福島集會彈奏的是“圣誕快樂勞倫斯先生”,啊頓時我就淚目了~~~
TIFF放映,歷時五年的紀錄片,覆蓋了教授大多數(shù)配樂名作和近期重要事件,911,反核運動,async制作,當然還有咽癌。教授本人映前挨拶,比紀錄片里清瘦很多,手邊專門一瓶水。行為舉止像個小男孩,非??蓯?。監(jiān)督會說日文,態(tài)度很謙遜。
沒想到塔可夫斯基的飛向太空對坂本龍一如此有影響?!赌┐实邸放臄z和作曲花絮難能可貴,還提及貝托魯奇在拍攝遮蔽的天空時威脅再不讓他滿意就換人,莫里康內(nèi)也一樣
從紀錄片的角度看并不算出色,不過本人的魅力實在太閃耀,比較觸動我的是教授談塔可夫斯基和Solaris的段落。
下咽困難的吃治療癌癥的藥,末代皇帝的自拍花絮,出席游行去福島災區(qū),熟悉配樂的現(xiàn)場演奏,在居所鼓搗不同的樂器,911當天在紐約拍攝的照片,捧著塔可夫斯基拍立得的書要做出自己的飛向太空,去非洲北極尋找原始純凈之音,對永恒之聲的追求,幾次背身之影,音樂使人自由,期待教授身體健康以及新作品和本片之續(xù)。北影節(jié)天幕云彩,資料館與異步二刷。
片子本身不能說多好,但坂本龍一太令人欽佩了?!蹦氵€能看幾次滿月?也許就剩20次。盡管你還以為那將是無盡無窮?!?/p>
不喜歡剪輯 但音樂可以拯救一切
看這部片子的時候坂本龍一就坐在正后方,第一幕演奏勞倫斯樂曲的時候濕了眼眶。干嘛要評價那么多片子的好與壞呢,愛這個人和他的音樂就夠了不是嗎?民族的也是世界的,亞洲人的驕傲吧。
他用盡一生去探尋音樂的意義,愛護這個世界,擁抱著大自然,他喜歡彈奏巴赫的樂曲,喜歡塔可夫斯基的電影,對于埃尼奧莫里康內(nèi)表示不服,即使在休養(yǎng)期間也要挑戰(zhàn)《荒野獵人》那個不可能的任務(wù),坂本龍一的音樂就是他的人生、他的感受、他記錄的自然語言。這些年不論是《南漢山城》OST中的涼風刺骨,還是《怒》中的深情與絕望,都是真實的,這是坂本龍一的力量,音樂的力量,藝術(shù)的力量,他就是那一架被自然調(diào)過音的鋼琴。
他說,我想把融雪的聲音釣上來。
Merry Christmas M Laurence 的第一個音符出來的時候整個眼淚都往眼眶涌了??吹桔啾君堃徽嫒舜_實非??蓯邸?/p>
魅力超標,隔著銀幕源源不斷地輻射出來。仙子老了也是仙子,指甲剪得短短,手指上也不長奇怪的毛,鬢角三十年如一日修得利落至極,后頸也是光滑潔凈的,頭發(fā)隨手一攏就亂得恰到好處,整個人散發(fā)出一種強烈的潔凈感,我好像是第一次看著一個六十歲以上的男性想:“嗯,他身上一定很香……”看身形挺拔得就像二十多歲的青年,處事時又有中年人的成熟和余裕,渾身上下還充滿了少年人才有的對世界的好奇心,談起會讓人驚呼“這還是人嗎”的年輕時的壯舉,也是一副回憶學生時代社團趣事的口吻,媽的,除了一聲“仙子”我還能稱呼您什么!
3.5 紀錄片本身實在是太soso了。但教授魅力擺在這,全程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