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羅的紫玫瑰》電影劇本

文/〔美國〕伍·艾倫

譯/林瑞頤

當(dāng)弗雷德·阿斯泰爾在后景唱歌時，片頭字幕漸漸淡出，換上了一張老式的電影海報，上面是繪制的面龐和場景的綜合畫：在一個黑色圖形的左側(cè)有一個戴軟木遮陽帽的男子，他的面孔旁是一個獅身人面像，其余部分是一棵棕櫚樹。鏡頭移過埃及的場景和一個黑圖形，對著兩個繪制的、身穿夜常禮服的男子，其中一個拿著一杯香檳酒。他們后面有一輛講究的、顯示都市魅力的汽車，?？吭谳喞：氖袇^(qū)里一盞街燈旁。鏡頭隨即移向那個細(xì)長的黑圖形上，顯現(xiàn)出一個比普通尺碼大的、涉世頗深的女人，那個黑圖形是她那飄逸的長裙。她那光滑的發(fā)束上端印著片名：《開羅的紫玫瑰》。畫面的空隙間可見部分演員名單，其中有吉爾·謝潑德、比阿特麗斯·凱利、西德尼·奧利弗、凱特·佩森。

當(dāng)弗雷德·阿斯泰爾在后景低聲吟唱時，畫面切換到塞西莉亞的臉上，她出神地盯住現(xiàn)時在畫外的電影海報。她身后有一輛停在路邊的汽車，行人在人行道上走。她看得失了神，一只戴著手套的手掩著嘴，聽見一聲很響的乒乓聲，歌聲戛然停止，塞西莉亞嚇了一跳，低頭察看。

鏡頭往后拉，顯露出有大門罩的寶石電影院。門罩旁靠著一把梯子，一個男子正在安裝最新精彩節(jié)目的標(biāo)記：《開羅的紫玫瑰》。電影院經(jīng)理走向塞西莉亞，拾起剛才掉到地上乒乓響的字母。路上過往車輛行人喧囂之聲可聞。

電影院經(jīng)理（拾起掉下的字母，對塞西莉亞）：噢，塞西莉亞，留點神。你沒事吧？

塞西莉亞（走向馬路另一頭）：沒事。

電影院經(jīng)理（在后面喊她）：你會喜歡這部影片的。它比上星期那部好，更浪漫。

[切換]

內(nèi)景，小餐館，白天

一個架著眼鏡戴著圓頂鐘形窄邊帽的婦女面龐占滿銀幕。隱約聽見杯盆盞碟相碰的聲音和嗡嗡嚶嚶的談話聲。

婦女（煩躁地，看來是被惹惱了）：我說過要在炒雞蛋前上麥片粥。

鏡頭切到較大的場景，那個婦女坐在小桌前，塞西莉亞穿著侍者的制服，拿起那碟炒雞蛋，邊道歉邊急忙走開。她經(jīng)過幾個坐在柜臺前就餐的人，走向柜臺內(nèi)廚房那邊，同樣穿著制服的簡正忙著擦拭柜臺。塞西莉亞開始從一口大鍋往碗里盛麥片粥。聽得見顧客們嘁嘁喳喳的聲音。小餐館生意興隆。餐館老板在后景的烤架上掌勺。

塞西莉亞：哦，對不住，我馬上去盛粥，對不住。

男子（畫外）：我也要麥片……還要一只炸面包圈。

塞西莉亞（部分交疊）：哦……麥片和炸面包圈，好咧。（對簡）聽我說，今天晚上“寶石”上映一部新片。

簡（搖搖頭，擦柜臺）：我連上星期那部還沒看哩。

塞西莉亞（繼續(xù)盛麥片粥，回頭看簡）：哦，你錯過啦！可好著了！我喜歡簡·福爾曼，是詹姆斯·梅爾扮演的角色——起初他是旅店提行李的，后來成為電臺歌手，后來又成了一名歌劇演員。那音樂簡直沒治了。（把盛滿麥片粥的碗放在柜臺上）

當(dāng)塞西莉亞邊說邊盛麥片粥時，簡忙于倒咖啡，越過塞西莉亞的背去拿盤子。二人繼續(xù)邊聊天邊盛顧客要的飯菜，收盤碟，分菜，從托盤里取出炸面包圈分到碟子上。

簡（給一個坐在柜臺邊的顧客送上一些餐具）：你知道我喜歡的那部影片叫《美國好》。

塞西莉亞（拿著一只炸面包圈，滿腔熱情地）：哦，是的。那部影片我看兩回了。真棒！當(dāng)她威脅說要殺盧·艾爾斯的時候，那個——

簡（抓起一只盤子，打斷她）：我喜歡盧·艾爾斯的長相。你認(rèn)為他結(jié)過婚了嗎？

塞西莉亞：他結(jié)沒——你瘋啦？（在圍裙上擦擦手）是的，他娶了琴吉·羅杰斯。上帝啊，他們是從卡塔林納島啟程在船上結(jié)婚的。（盛另一碗麥片粥，簡在擦柜臺）他們住在貝弗利山，有時到西班牙度假日。他原來要和羅拉·萊恩結(jié)婚的，可是琴吉對他更合適一些。（搖搖頭）她是那樣動人。

男子（部分交疊，畫外）：我的烤面包片呢？

塞西莉亞（向畫外的男子轉(zhuǎn)身）：噢，馬上就來，馬上。（關(guān)掉爐子）琴吉原來要嫁給杰克·卡——

餐館老板（畫外，打斷她）：讓開，姑娘們讓開，塞西莉亞。

那個個頭不高，穿著圍裙，體格粗壯的老板從那兩個女子身邊擠過。

塞西莉亞（拿起一些烤面包片）：對不起。

餐館老板（從簡身邊擠過時）：你的妹妹干活慢。

簡（在柜臺下撂盤子，抬頭看老板）：可是她還在學(xué)習(xí)。

餐館老板（在爐灶旁拿起一只盛雞蛋的紙盤）：女士們，現(xiàn)在是經(jīng)濟(jì)蕭條，（再次從姑娘們身后擠過去，回到烤架前）要是你們干不好，有許多人愿意干。

塞西莉亞（轉(zhuǎn)身望著他遠(yuǎn)去的背影）：不，我能干好。沒有問題。（對正從她身旁轉(zhuǎn)到柜臺外面的簡）琴吉一向都是要嫁給杰克·卡爾佩珀的，（她想往烤面包片上抹牛油時擺穩(wěn)一只碗和碟）我認(rèn)為在魯思·查特頓嫁給喬治之前，他約她出去過——噢，我——

一只碟子砰地摔碎了，塞西莉亞打住了話頭。她沮喪地低頭看。

餐館老板（畫外）：瞧，這是本周內(nèi)第二次了。

塞西莉亞（搖搖頭，部分與老板重疊）：對不住。（彎下腰，出畫）我會全撿起來的。

餐館老板（越過現(xiàn)在空空如也的柜臺）：快點，塞西莉亞，打起精神來。

當(dāng)畫面切換到外面的一家工廠時，響起輕松的爵士樂聲。工廠陰沉的棕色墻壁與地上的積雪形成鮮明的對比。工廠墻邊堆著一堆廢料。三個身穿大衣頭戴便帽的男子在遠(yuǎn)處對著墻根投分幣，他們身邊有一個湊合用的取暖爐子。他們說話時，仍全神貫注地玩他們的游戲。

投分幣者甲：好啦，現(xiàn)在，蒙克，開始扔吧。

蒙克戴著便帽，他的臉上有疤，他投出分幣。

投分幣者甲（作出反應(yīng)）：啊——！

蒙克走到墻邊撿回他的分幣，他跪下。

投分幣者乙（畫外）：嗨，蒙克，你的妻子來了。

蒙克抬頭看鏡頭；畫面切換到他的視點，塞西莉亞提著一包漿洗的衣服。她看畫外的蒙克時，面有倦容。

蒙克（張開雙臂向塞西莉亞走去）：天啊，看見你我真高興。你有錢嗎？

塞西莉亞（畫外）：今天的小費（走向蒙克，畫內(nèi)）沒多少。

蒙克：快，給我點兒，我輸光了。（接過塞西莉亞那包衣服）

塞西莉亞（搜索她的錢包）：唔。我——我聽說制冰廠正在招工。

蒙克（搖搖頭，指指天空）：沒有，沒可干的活兒，我去過了。

塞西莉亞：是嗎？

蒙克：是的，我去過。行了吧？

塞西莉亞繼續(xù)搜錢包，蒙克不耐煩地回頭看他的朋友，可以約略聽得見他們在后景玩的聲音。

塞西莉亞：哈里特·盧弗斯說，你們這伙人就知道整天扔分幣玩，還——還勾引過往的姑娘。

蒙克（環(huán)顧四周，咯咯笑）：咳，哈里特·盧弗斯是個臭皮囊。

塞西莉亞（往蒙克伸出來的手心里放一些零錢）：聽著，我——我——我得留下點作日常開銷，行嗎？

蒙克（把那包衣服還給塞西莉亞，部分交疊）：好的，行啊，好的，對。（把零錢裝進(jìn)口袋時查看她的錢包）你夠了？（攙著塞西莉亞走開）你到這兒來干嗎？

塞西莉亞（邊走邊抬頭望蒙克）：噢，今天晚上你想去看電影嗎？那兒——那兒有一個早一點的場次。

蒙克：我去不了，我去不了。

塞西莉亞（幾乎同時）：為什么？

蒙克（打手勢）：呃，今天晚上朋友們來玩。

塞西莉亞：又來啦？

蒙克（比劃著，稍稍離開她）：怎么，你不喜歡？

塞西莉亞（低下頭）：唔，你們所干的無非是……喝酒，擲骰子（比劃著）而……結(jié)果是我——我挨耳光。

蒙克（稍頓，比劃著）：哎，我得拉平，不是嗎？我欠了全鎮(zhèn)所有人的情。

他們面對面地站住。塞西莉亞說話的時候，蒙克掉轉(zhuǎn)臉，唉聲嘆氣地，雙手插進(jìn)衣兜。我們可以看到扔分幣的人在后景玩。

塞西莉亞：你除了玩牌和擲骰子之外從來不回家。同時，我非得——我非得下了班還干點漿洗活才好去付房錢。

蒙克（提高嗓音，連比帶劃地申辨）：那么，你要什么？是我把工廠關(guān)掉的嗎？

塞西莉亞（無可夸何地嘆氣）：你過去不總是這樣的，蒙克。

蒙克：唔，我想的很多。

投分幣者甲（在后景）：把它們撿起來。

蒙克（連說帶比劃地）：你以為我喜歡滿世界去找活干？（看看四周）這兩年活得像個叫化子。

塞西莉亞（低下頭）：你知道嗎？我不知道這樣的生活我能堅持多久。

蒙克（嘆氣，部分重疊）：聽我說，這個國家會正常起來的，情況必定會好起來的。（拉起塞西莉亞提包袱的手）我保證。

塞西莉亞（部分交疊）：是啊。

蒙克（雙手握住塞西莉亞的手）：你知道的，我非常愛你，??？

塞西莉亞：你再也不關(guān)心我了。（熱情地盯住蒙克）你要知道，這就是為什么我認(rèn)為如果——如果今天晚上我們能一起去看電影，你會忘掉點你的煩惱。

蒙克（部分交疊）：是啊，是啊，忘掉我的煩惱。（使勁打手勢）塞西莉亞，你喜歡坐在那里，聽廢話，行了吧？我要去擲骰子，行嗎？

塞西莉亞：（嘆了口氣）：咳。

蒙克（開始轉(zhuǎn)身）：你自己去看電影吧。

塞西莉亞（轉(zhuǎn)身望著蒙克）：你調(diào)戲那些過路的姑娘嗎？

蒙克（高聲地，交疊）：嗨，你聽著，你不是我的上司，別給我看這種臉色，（指著塞西莉亞）你真的以為我是個有罪的人。（做個手勢）來吧，摟摟我，就摟一下。（摟住滿臉不高興的塞西莉亞，拍拍她的背）行了吧？很好。別回來晚了，好嗎？（放開她。她走開時放開她的手）我會掛心的。（對畫外的塞西莉亞微笑著抬手）呆會兒見。（當(dāng)他返身奔向他那些扔分幣的人時，對他們拍拍巴掌）咱們玩吧！

當(dāng)畫面切換到寶石電影院外面時，響起歡快的爵士樂聲?，F(xiàn)在是晚上。門罩上的燈光锃亮，里面有一組寶石影院精彩節(jié)目的移動燈：《開羅的紫玫瑰》/R·塔爾梅奇/雷伯恩/摩根。人們熙來攘往，有買票的，有站在門罩下面的，幾部車子開過。畫面切到售票窗口。我們是從里面往外看的。一個戴軟呢帽和眼鏡的男子站在售票窗前，他的頭和肩占滿畫面。

男子：兩張票，好嗎。

他拿起票走開，他后面的一個女子站到窗前。她涂著鮮紅的唇膏。

女子：兩張。

下一個是塞西莉亞。她走近窗口，向前俯身。

塞西莉亞：只要今晚的一張，多麗絲。（拿走她的票）謝謝。

[切換]

內(nèi)景。電影院大廳。晚上

看電影的人走進(jìn)中央大廳時，把他們的票遞給畫外的領(lǐng)座員。

塞西莉亞從外面推開大廳的門，加入這個行列。她容光煥發(fā)。

塞西莉亞（把票遞給領(lǐng)座員）：晚上好，拉斯金先生。

鏡頭跟拍塞西莉亞走過正在畫內(nèi)的領(lǐng)座員，他撕了她的票，把票根交給她。她走過擁擠的大廳到賣小吃的柜臺前，從柜臺后的婦女那里買了一盒爆米花，然后穿過彈簧門走進(jìn)放映廳。爵士樂在繼續(xù)。人們從鏡頭前走過。

鏡頭移進(jìn)放映廳，大廳里還亮著燈。電影院里坐滿了人。人們在位子上安頓好后便聊天。有一個男子站起來脫大衣。塞西莉亞是人群中的一個。她從通道上走過來坐下。爵士樂停。一時間只聽得見細(xì)碎的談話聲。塞西莉亞坐穩(wěn)之后。大廳里的燈熄滅了。放映機(jī)的燈光自上而下地投射進(jìn)放映廳，影片的音樂響起來了。

畫面飛速切向電影銀幕，我們是越過觀眾的頭部看的。銀幕上映出雷電華的標(biāo)志——一個行星上有一根天線——銘文是“雷電華影片公司出品”?；肫^字幕——簡潔的背景上黑色的手寫體，鏡頭推近銀幕，得以看清上面寫的是《開羅的紫玫瑰》。它看上去像一張大名片，一只手把它拿開?？闯鱿旅媪硪粡垼瑢懼I(lǐng)銜主演者：羅伯特·塔爾梅奇/安娜·雷伯恩/托德·摩根。

畫面快速切到塞西莉亞，她坐在其余的觀眾中，沉醉于畫外的影片，她的影象化到銀幕上。從觀眾頭上看到的《開羅的紫玫瑰》正在放映。影片的背景音樂變成富于異國韻昧的埃及曲調(diào)。在黑白銀幕上，亨利，一個精明老練的花花公子/作家坐在一間坡頂房子起居室的鋼琴凳上。他的雙臂擱在一架白色鋼琴上，穿著夜常禮服，吸著香煙。他說臺詞時音樂止。

亨利（望畫外）：賈森，我膩煩了。（吁了一大口氣，望著鏡頭）我對雞尾酒會、首演式都膩煩了。

畫面切到正在進(jìn)行的影片的較近鏡頭，因此只有《開羅的紫玫瑰》的畫面。再也看不見觀眾了。

亨利：我對晚上看歌劇和周末看賽馬也厭煩了。

賈森（畫外）：去幾天……

賈森開始說話時，影片銀幕切換到他站在一個裝飾著藝術(shù)品的酒吧后面的畫面。一個愉快活潑、也穿著晚常禮服的男子拿著兩杯香檳送到亨利面前。他走過一些有座子的藝術(shù)裝飾品，一座螺旋形的樓梯，還有從地板直通到天花板的大窗戶，從中可以觀賞到曼哈頓的良宵筆景。亨利瀟灑倦怠地倚在鋼琴上，面對著通陽臺的玻璃門。賈森邊說話邊踱到亨利跟前。遞給他一杯香檳。

賈森（繼續(xù)，畫外）：……巴黎，沒準(zhǔn)是一個能獲得充沛創(chuàng)作靈感的合適地方。我可以讓喬治發(fā)電報到里茲飯店訂我們往常用的套間。

亨利（接過香檳）：我不是說去巴黎，我說的是去其他完全陌生的地方。

畫面切換到觀眾（彩色）。人們聚精會神地看畫外的影片。一個男子在啃爆玉米花。

亨利（畫外）：比如摩洛哥或者埃及。

麗塔（畫外）：噢……

畫面切回到黑白片《開羅的紫玫瑰》，亨利仍站在鋼琴旁，賈森仍站在他的身邊。當(dāng)畫外的麗塔繼續(xù)說話時，亨利呷了一口香檳，瞥了一眼畫外的麗塔。

麗塔（畫外）：……噢，在尼羅河上航行。

銀幕上出現(xiàn)金發(fā)碧眼的麗塔，她穿著一襲輕柔飄逸的衣裙。她經(jīng)過藝術(shù)雕像和螺旋形樓梯，走到那兩個男子跟前。

麗塔（畫內(nèi)）：聽起來那么浪漫，（擺動雙手，走了一個具有埃及角度的步式）我已經(jīng)有去獅身人面像的合適行頭了。

當(dāng)麗塔在前景的一張白色長沙發(fā)邊站住時，影片的觀眾在畫外笑了起來。她嫻雅地從咖啡桌上的煙盒里取了一支香煙，向亨利和賈森轉(zhuǎn)過頭去。

亨利（與觀眾的笑聲交疊，把香檳酒放到鋼琴上，走向麗塔，賈森隨著）：嗨，我們下個星期可以動身。到那里消磨兩個星期，（比劃著，吸一口煙）也許隨心所欲地在卡薩布蘭卡或丹吉爾逗留一陣，仍然能按時回來舉行我的新戲的首演式。

麗塔（吸煙）噢——噢。

賈森（拿著香檳）：去開羅、摩洛哥和丹吉爾……

鏡頭切到觀眾（彩色），對著抬頭看畫外影片的塞西莉亞，她完全被吸引住了。

賈森（畫外）：……到世界上所有富子異國情調(diào)和浪漫的地方去。

當(dāng)畫外的影片繼續(xù)放映時，畫上塞西莉亞的臉化到觀眾廳的其余觀眾。一對專心致致看電影的夫婦在微笑。那個女的盯視畫外的動作時還抿嘴表示贊賞。那個男的撫摩她的肩膀。此時傳來《開羅的紫玫瑰》富有異國情調(diào)的音樂。

亨利（畫外）：嗨，這里還有另外一個房間。

接下去的畫面是既看得見黑白銀幕，又看得見在電影院放映廳里的觀眾（彩色）。觀眾抬頭看銀幕那上面有亨利、賈森和穿著奢華服飾的麗塔：他們在金字塔內(nèi)。亨利拿著一只手電筒，攙著麗塔的手。我們看見部分的埃及雕像，墻上布滿象形文字。

麗塔（望著她周圍的墻）：哦，多好啊。所有一切都被保存得如此完好。

賈森（環(huán)顧四周）：真可愛，只不過我不想突然感覺到有一只纏著繃帶的手箍住我的喉嚨。

觀眾哄堂大笑，此時黑白畫面切換到另一處金字塔的墻。戴著軟木遮陽帽穿著一身卡其布衣服的湯姆·巴克斯特正好從這面墻間的一個狹窄門道鉆出來。他提著一盞馬燈，此時的麗塔正在畫外喘粗氣。

湯姆：哎，那邊。你們是什么人？

鏡頭切到觀眾中的塞西莉亞，她邊吃爆玉米花邊蹬圓了眼珠看畫外的動作。

亨利（畫外）：哦，我們是來觀光的。我們以為只有我們在這里呢。

賈森（畫外）：你把我嚇得不輕。

畫面切回到《開羅的紫玫瑰》。黑白影片占滿畫面。

湯姆：哦，實在抱歉。（走向那三個人）我叫湯姆·巴克斯特，是勘探家、冒險家。我做一點考古學(xué)的工作。

麗塔：一個實際生活中的勘探家。

湯姆：我來這里尋找開羅的紫玫瑰，（作了個手勢）這是一個古老的傳說，多年來我為之陶醉。

畫面切換到觀眾（彩色），他們正抬頭看畫外的影片。一個男子邊看邊吸煙，一時間，煙霧擋住了他的臉。

湯姆（畫外）：一個暴君為他的王后別上一朵紫色的玫瑰花；現(xiàn)在傳言道……

畫面切回到黑白影片《開羅的紫玫瑰》。

湯姆（畫內(nèi)，繼續(xù)）：……她的墳?zāi)股祥L遍紫玫瑰。

麗塔（贊羨）：多浪漫啊。

湯姆：你們干什么來啦？

亨利：哦，我們要回紐約去。（點點頭）這是讓人消除疲勞恢復(fù)精神的兩個星期。

賈森（打了個手勢）：我說，我們可以把他帶回紐約去見伯爵夫人。她喜愛所有戴軟木遮陽帽的人。

亨利：對。

畫外電影觀眾的反應(yīng)是哄堂大笑。

湯姆：我該說這個主意是吸引人的。

亨利：噢，那么就說定了。你可以給我們解釋過去兩個星期里我們看到過的東西，而我們可以帶你去夜總會。

湯姆（搖搖頭）：這可太振奮人心了，可是……我會來的。（笑）為什么不呢？我是說，要是不小小地冒點險，還能算是生活嗎？

《開羅的紫玫瑰》的音帶響起歡快悠揚(yáng)的音樂，此時畫面切回到坐在觀眾中的塞西莉亞，她幾乎是在機(jī)械地吃爆玉米花（彩色）。她盯住畫外的銀幕。

湯姆（畫外）：誰知道呢？一個算命的頂言我會在紐約交桃花運。

畫面從塞西莉亞的臉化到黑白片中的一個號手在吹喇叭：我們正在看《開羅的紫攻瑰》中較后的一個場景。當(dāng)一個大型樂隊伴著號手演奏時，黑白片切到一家飯店/夜總會的入口。賈森、麗塔、亨利、亨利的朋友拉里、伯爵夫人和湯姆圍在蓄大胡子的侍者總管阿圖羅身旁。除了湯姆仍舊戴著他的軟木遮陽帽之外，別人全都穿著夜禮服。

賈森：請找一張六個人的桌子，阿圖羅。

阿圖羅：六位，先生。

阿圖羅領(lǐng)著這伙人穿過擁擠的夜總會。一伙引人注目的人圍桌而坐；有幾個人跟著在后景演奏的大樂隊翩翩起舞。樂曲聲外還聽得見人們的歡聲笑語。墻邊一溜兒擺著盆栽棕櫚樹。

畫面快速切到在觀看畫外影片的塞西莉亞。她嚼著爆玉米花；她被電影故事弄得心醉神迷。

當(dāng)塞西莉亞盯住銀幕時，畫面切回到仍在放映的影片。那伙人坐在圍欄附近的一張圓桌旁。他們安頓停當(dāng)后，便傳出模模糊糊的笑聲和談話聲。音樂停。這些人開始鼓掌，畫外的樂隊領(lǐng)隊開始說介紹詞。

樂隊領(lǐng)隊（畫外）：現(xiàn)在，女士們先生們?？婆量ò嗉{樂隊有幸向你們介紹……

畫面切到體態(tài)豐盈的樂隊領(lǐng)隊，他穿著一套白色常禮服站在樂隊前。

樂隊領(lǐng)隊（繼續(xù)）：……基蒂·海恩斯小姐！

樂隊領(lǐng)隊回身面對樂隊，開始指揮下一個節(jié)目。當(dāng)那位有魅力的黑發(fā)基蒂·海恩斯走上舞臺站在樂隊面前時，掌聲雷動。她站在樂隊領(lǐng)隊身旁，望望畫外的顧客后便開始唱歌。她戴著長及臂肘的手套，穿著拖到地面的長裙。

基蒂（唱）：“我們的風(fēng)流艷事可能與眾不同/那些愛管閑事的人按捺不住只得瞪眼看，/我們?nèi)匀徊辉诤?，親愛的/我們接受挑戰(zhàn)，親愛的。”

當(dāng)基蒂唱歌的時候，畫面切到那伙人的桌子。一個招待從攝影機(jī)前走過，入了迷的湯姆盯住畫外的基蒂。亨利和麗塔望著畫外的歌手時悄悄說話。

麗塔（對歌唱表示贊賞）：唔——唔。

亨利（在她身旁，當(dāng)他遞給麗塔一支煙時）：我想，咱們富有想像力的小考古學(xué)家大約會有新發(fā)現(xiàn)了。

麗塔：哎，生活是水漲船高的。（當(dāng)亨利點燃他的香煙并輕聲笑時，她望著桌子那端）嗨，開香檳酒吧，我覺得應(yīng)當(dāng)讓腸胃舒服舒服了。

當(dāng)影院的觀眾發(fā)出笑聲時，亨利點上麗塔的香煙。畫面切到既有黑白銀幕，又有觀眾在電影院看電影的場景（彩色）?；僭诤诎灼奈枧_當(dāng)中，呈黑色。

基蒂（繼續(xù)唱）：“讓我們相信總有一天/管他會變成什么樣兒”。

[切換]

內(nèi)景，小餐館，白天

塞西莉亞在柜臺內(nèi)望著畫外的空間。她心不在焉地擦干一只碟子?？梢钥匆娝睦习逶诳炯苌细苫畹牟糠稚碛啊Ｂ牭靡婎櫩蛡兊恼勗捖暫捅K碟的叮當(dāng)聲。

男子（畫外，透過餐館內(nèi)模糊的嘈雜聲）：啊，請結(jié)帳……啊，小姐，給我開帳單好嗎？

餐館老板（氣鼓鼓地走向塞西莉亞，連說帶比劃地）：快點，那位先生要帳單。

塞西莉亞（愣了一會兒后）：噢，對不起。（在口袋里掏帳單，然后遞給畫外的顧客）對不起。

塞西莉亞經(jīng)過另一個正在喝咖啡的顧客走向柜臺，她在簡身邊站住，依然在擦她的碟子，仍舊是神不守舍的。

簡（忙于清理柜臺）：那么，你剛才在想什么呢？

塞西莉亞：啊，一座坡頂房子，沙漠……

簡（搖搖頭）：哦，上帝。

塞西莉亞（把那只碟子碼在爐灶上端的架子上，繼續(xù)）：……在跳舞池上接吻。

簡（抓起一只盤子，微笑著）：那么說，昨天晚上你真的去看電影了。

塞西莉亞（用手指繞手里的那塊擦碗巾）：那些人是那么的漂亮。（搖搖頭）他們，他們的談吐是那么的機(jī)智聰明，他們做那么富于浪漫情調(diào)的事。

簡（幾乎同時）：真的。

塞西莉亞（湊向簡，打著手勢）：聽我說，我打心眼兒里覺著，扮演湯姆·巴克斯特的演員可真帥。

簡（一個顧客走過鏡頭時，部分交疊地說）：啊，真遺憾，我錯過了。

塞西莉亞（迅速掃視四周，支持簡，摸著她的胳膊）：嗨，下班后你想去看那部影片嗎？

簡（部分交疊）：是的，我高興去。

塞西莉亞（點點頭）：我要再看一遍。那么，咱們?nèi)グ伞?/p>

餐館老板（畫外，幾乎同時地）：快，這兒是什么地方呀，社會俱樂部？（走向畫內(nèi)的簡和塞西莉亞，后者把擦碗巾搭在脖子上，閃身讓他走過）我那邊的臟碟子夠一池子了?？?，姑娘們，（從她們身邊走出畫面，不耐煩地）快。

簡和塞西莉亞連忙低頭干活，收拾柜臺上的臟碟子。畫面切換到寶石電影院的外面。簡和塞西莉亞在售票臺前買票。

塞西莉亞（對售票臺的職員，含含糊糊地）：非常感謝。

她們走進(jìn)電影院。天還沒有黑下來，路邊停了幾部汽車，還有過往的車輛和行人。后景有輕音樂。

畫面切到電影院里面。塞西莉亞和簡已坐在位子上，邊看邊吃爆玉米花。正在放映《開羅的紫玫瑰》。

湯姆（畫外）：噢，把我給鎮(zhèn)住了。

畫面切到黑白片的銀幕。湯姆頭戴軟木遮陽帽，身穿卡其布的衣服，雙手叉腰，環(huán)視坡頂房子的起居室，非常激動。

湯姆（畫外）：真的把我鎮(zhèn)住了。你們?yōu)樽约涸谶@里安排了一個相當(dāng)不錯的地方。（走到房間當(dāng)中，可以看見他身后五彩繽紛的部分景色）要知道，我還沒有緩過這股勁兒，二十四小時之前我在埃及的一個墓穴里，我還不認(rèn)識你們這些有意思的人物，而現(xiàn)在我到這兒來了。（惶惑地?fù)u搖頭）我接近曼哈頓瘋狂周末的邊緣了。

畫面切換到賈森，他在酒吧兌一瓶馬丁尼酒。

賈森（對畫外的湯姆）：我希望你喜歡喝非常淡的馬丁尼酒。

畫面切回到湯姆。

湯姆（對畫外的賈森）：噢，不不，不，謝謝。呃……我想我愿意等待科帕卡班納夜總會那杯香檳。（斷然點點頭）

[切換]

內(nèi)景，塞西莉亞的寓所，晚上

一扇掛著簾子的門占滿銀幕，看得見塞西莉亞的剪影，她在用鑰匙開鎖，然后走進(jìn)去。門上方有一盞過道里的壁燈，窩所本身是黑黢黢的，沒有音樂。

塞西莉亞（隨手關(guān)上門）：我回來啦，蒙克。

塞西莉亞經(jīng)過一個擺小擺設(shè)的墻架，走過黑洞洞的起居室。鏡頭移向蒙克，他的半個身子在門背后，對畫外的妻子說話。

蒙克（結(jié)上襯衣扣）：你怎么這么早回家呀？我覺得我跟你說過你可以去看電影的嘛。

鏡頭移回塞西莉亞，她站在黑房間里。

塞西莉亞（點點頭）：是的，我去過了。

鏡頭移回在臥室里的蒙克，聽見一陣響亮的笑聲——很快就弄清了它的來源：一個名叫奧爾加的肥胖粗俗的女人。她邊笑邊走到蒙克后面，抓住他的膀子。她拿著一杯威士忌。蒙克轉(zhuǎn)身仰臉倚到門上。他倆疊在一起，哈哈大笑。

奧爾加（哈哈笑）：我最好還是走吧。

奧爾加邊笑邊喝酒，步履蹣跚地對著塞西莉亞走進(jìn)起居室。

蒙克（哈哈笑）：不，別走，留下來吧。（鏡頭跟拍奧爾加，框出他）這是塞西莉亞。

緊接著，蒙克走到奧爾加和塞西莉亞身邊。塞西莉亞一聲不吭便從蒙克和奧爾加身邊走到畫外的臥室。蒙克拿著一摞紙牌。

蒙克（塞西莉亞走過時轉(zhuǎn)身，繼續(xù)）：啊，這是，呃，我的朋友，奧爾加·奧爾加是個雜技演員。（神經(jīng)質(zhì)地大笑起來）

奧爾加（笑，喝著還比劃著，幾乎和蒙克同時說話）：我不是的。（叨叨咕咕地從沙發(fā)上拿起自己的大衣）我得回家去了。

蒙克（扇忽那摞紙牌）：哦，別，來吧。來吧，我在這里給你預(yù)卜未來。

奧爾加（走向門口）：不……你醉了。

蒙克（尾隨已出畫的奧爾加）：啊，你說醉了是什么意思？我沒有醉。

奧爾加（畫外，開始隨手關(guān)她身后的門）：醉了，醉了。

蒙克（指著臥室）：來吧，不用忌諱她。（打手勢）她是我的老婆，或者她想做我的老婆。（站在門口，當(dāng)他向下樓梯的奧爾加嚷嚷時，把門縫開大了些）嗨，奧爾加，來吧，我用紙牌給你變個戲法。

當(dāng)蒙克在畫外的樓梯追她時，可以聽得見奧爾加怪聲怪氣的笑聲。

蒙克（畫外）：：奧爾加！

從下面?zhèn)鱽硭麄冃β暤幕仨?，還聽得見他們在樓梯上的咚咚腳步聲。前門洞開，我們看見塞西莉亞緩緩走向門口的身影。她關(guān)上門，背對鏡頭在那兒愣了片刻。響起輕音樂《湯米·多爾西》，畫面化到床上一只敞開的手提箱。我們看見塞西莉亞的雙手在怒氣沖沖地裝箱子。她使勁把她的衣服往箱底按。鏡頭切到起居室的前門時，音樂在繼續(xù)。蒙克走進(jìn)房間，隨手關(guān)上門。他脫掉大衣，望望臥室的方向，他戴著便帽，滿臉沒有準(zhǔn)譜的樣子。

蒙克（甩掉他的大衣，走到廚房）：剩下肉卷子沒有？（彎腰看看冰箱）呃，昨天你做的東西可好吃了。

畫面切回到塞西莉亞，是蒙克隔著門的視點。她仍在氣鼓鼓地收拾床上的手提箱。

蒙克（畫外）：在干什么呢？

塞西莉亞（氣喘吁吁地）：我要搬出去。

塞西莉亞通過門道大步走進(jìn)起居室，在廚房經(jīng)過蒙克身邊后才出畫。他向畫外的她說話時，她又從蒙克身邊大步走回來。他被框入在門框和壁燈內(nèi)。聽見拉開另一只抽屜的聲音。

蒙克（打著手勢并揉搓手中的J帽子）：你在說些什么呀？什么事不對勁？……什么？因為以前的事？（走向畫外的塞西菊亞，比比劃劃地）為了奧爾加，是這么回事吧？為了這事可太可笑了。那就是怪事了。（大笑）我是說，如果這是為了奧爾加，你會把自己變成比過去更大的大傻瓜。

塞西莉亞（雙手抱滿東西，把蒙克擠開）：對不住。

塞西莉亞走回臥室，背對蒙克繼續(xù)收拾東西。臥室里亮堂堂的，與蒙克所在的黑暗起居室成對比。

蒙克（轉(zhuǎn)身透過門道與塞西莉亞打著手勢說話，只看見他為部分身影）：她是喬一卡魯索的妹妹，我只不過變一套紙牌戲法給她看。

塞西莉亞（走回起居室，看了一眼蒙克）：你的內(nèi)衣在后面。

塞西莉亞大步走進(jìn)浴室。鏡頭跟拍直到她在亮堂堂的房子里消失。蒙克繼續(xù)申述他的情況時走到畫內(nèi)，他站在浴室門道附近的暗處。

蒙克（畫外）：今天早上（畫內(nèi)）我把它放在那兒的?，F(xiàn)在聽著，塞西莉亞，你搞錯了。（比劃著，仍拿著他的帽子）好吧，我道歉，我喝酒來著。你知道我喝了酒會成個什么德行。心肝兒，你以為這意味著我不愛你嗎？

塞西莉亞（大步走出浴室，再次推開蒙克，雙臂抱滿洗漱用的東西走過去）：我搬走。

蒙克（跟著塞西莉亞）：你不能走，我需要你。（當(dāng)塞西莉亞背對他在鏡前戴帽時，他站在臥室門口）而且，而且你知道我愛你。你看，我犯了個錯誤。

塞西莉亞（從鏡前回身望著蒙克喊叫）：你并不愛我！

蒙克：咳，寶貝兒，算了。

塞西莉亞（表示疑義，提高嗓門）：你不愛。你待我不好，你打我。（再次從蒙克身邊走出房間）

蒙克（對畫外的塞西莉亞連比帶劃地）：瞧，我揍你是因為你不受管，我從來不是說打就打，我總是先警告你，（指著她）如果你不規(guī)矩，我才揍你的。

鏡頭移向前門，塞西莉亞正在珠淚滿面地掙扎著穿大衣。

塞西莉亞：我要走了。

蒙克（畫外）：現(xiàn)在聽著，塞西莉亞，我不知道是誰（走向畫內(nèi)的塞西莉亞）往你的腦袋瓜里塞滿不切實際的瘋狂念頭，可是我受夠了。

蒙克大踏步走回廚房，他懇求的調(diào)門突焦轉(zhuǎn)為憤怒。他坐在餐桌旁，不停地向畫外的塞西莉亞叫嚷。

蒙克（使勁把他的帽子挑到桌子那頭，繼續(xù)）：我要吃晚飯。（抹平頭發(fā)）給我拿肉卷子來！

塞西莉亞（畫外）：呃一哈。（再次從他身邊跑過）

蒙克（從桌邊站起來，恢復(fù)到勸慰的調(diào)門）：算了，塞西莉亞，你知道沒有你我活不下去。（走進(jìn)臥室，塞西莉亞正在關(guān)上她的手提箱，打手勢）我像一個小孩子那樣向你走去。

塞西莉亞（怒火滿腔地轉(zhuǎn)身望著蒙克）：這是辦不到的。

塞西莉亞徑直走向臥室里的壁柜，回身綁緊她的手提箱。他繼練懇求她時，她背對著他，不予理睬。

蒙克（狂暴地比劃）：你看，我對不住，我是說我真的是對不住。我道歉都不成嗎？我喝酒，我干蠢事。不是我，是威士忌。

塞西莉亞（一把抓起她的手提箱，推開門口的蒙克，哭了起來）：我走了，蒙克，我走了。

蒙克（轉(zhuǎn)身對著現(xiàn)已出畫的塞西莉亞）：啊，耶穌基督，我不能和你講道理。（打手勢）好吧，走吧。讓我看看你能走多遠(yuǎn)。走吧，走吧，上回你沒走成。你去看看外面的真實世界是個什么樣子。（聽見關(guān)門聲便火冒三丈）走吧，你會回來的。（走向前門）你只不過是詐唬詐唬。你只不過是假裝的。（打開門向樓梯下嚷嚷）你會回來的！

傳來在樓下關(guān)上公寓門的聲音。蒙克置之不理。

蒙克：也許一個星期，也許一個小時，不過你會回來的。

蒙克猛然砰地關(guān)上前門。畫面切到——

外景，街道，晚上

畫面是一條闃無人煙、黑洞洞的主要街道的全景。一輛孤零零的汽車靠在路旁；路燈在空蕩蕩的人行道邊排成行。塞西莉亞在街上躑躅時，約略見到她的手提箱閃著光。鏡頭切換到同樣孤單的塞西莉亞身上時，響起活潑的爵士樂聲。她抓緊大衣領(lǐng)口。晚風(fēng)吹拂她的頭發(fā)，她突然止步，直勾勾地朝前看。

畫面切換成從她的視點著寶石電影院。它也和這條街道那么孤寂冷落，門罩上的燈熄滅了，能看出精彩節(jié)目的粗體字，《開羅的紫玫瑰》。俄頃，鏡頭移回到塞西莉亞，晚風(fēng)仍在吹拂她的頭發(fā)。她重新開始踱步，她低著頭，神魂不定。

畫面化到一個櫥窗內(nèi)的霓虹燈：塔弗恩。爵士樂聲中夾雜著這個生意興隆的酒吧間的笑語歡歌聲。鏡頭移回到荒涼的大街時，能透過百葉窗隱約看見酒吧間的顧客。塞西莉亞在人行道上慢慢走，仍然拎著她的手提箱，同時抓住她的大衣?？梢钥吹郊伺，斪呗返牟糠稚碛?，她的臉占了畫面的左側(cè)。塞西莉亞在她身后的黑影中。

?，敚ㄍ嬐獾木瓢纱皯簦号叮彀?，看看這些小伙子。（轉(zhuǎn)身對她的同伴）來吧，寶貝兒，我們?nèi)陰讉€錢。

這兩個女子從鏡頭前走進(jìn)畫外的酒吧。塞西莉亞站在她們后面，抓住她的手提箱和大衣領(lǐng)。她一動也不動。片刻之后，爵士樂聲加醒，塞西莉亞緩緩轉(zhuǎn)身，踏上她來時的路，她走遠(yuǎn)的身影在黑暗中淡出。[切換]

內(nèi)景，塞西莉亞的寓所，晚上

塞西莉亞打開門鎖時，可以從掛著簾子的前門上看見她的剪影，她提起手提箱進(jìn)入那黑洞洞的寓所。聽到爵士樂聲。她關(guān)上門。腳步沉重地走進(jìn)起居室。響亮的鼾聲代替了減弱的音樂聲。塞西莉亞站在房間正中，手里還拿著手提箱。[切換]

內(nèi)景，小餐館，白天

一個相貌堂堂的婦女坐在小桌子旁的影象占滿畫面，她穿著大衣戴著帽子。聽見后景中碗碟叮當(dāng)響和顧客的聲音。

婦女：我點的是咸豬肉和番茄，（皺眉）你卻給我火腿和干奶酪。

鏡頭速搖到塞西莉亞，她背對鏡頭站在小桌旁。對面桌上坐著一個男人。附近的衣帽鉤上掛著一頂軟呢帽。

塞西莉亞（拿走那只盤子）：我一我一我這就把它拿走，夫人。

塞西莉亞急忙離開那張桌子，幾乎在通道上和簡撞個滿懷。小餐館里擠滿了人。

簡（手里拿著毛巾，興奮地比劃著）：塞西莉亞，我要你去見一個人。

塞西莉亞（幾乎同時地）：誰？

簡（打手勢）：哎，記得我對你說過我要留意合適的人嗎？

塞西莉亞（抵觸地）：哦，算了吧。

簡（把塞西莉亞推到一張桌前）：來吧，只要不抱成見。

塞西莉亞（嘆氣）：啐。

簡（對一個背對鏡頭坐在桌旁的單身男子）：這是我的妹妹塞西莉亞，（對塞西莉亞）這位是……

鏡頭快速搖到坐在桌前的男子。我們從那兩個女子的背后望過去，看到他那張喜氣洋洋的圓臉占滿畫面。

簡（畫外）：……特迪·阿什克羅夫特先生。

塞西莉亞（她背對鏡頭，點點頭）：你好嗎？

特迪（微笑）：幸會。

畫面切到簡和塞西莉亞低頭看現(xiàn)時在畫外的特迪。

簡（捅捅強(qiáng)裝笑臉的塞西莉亞的膀子）：特迪是一個滅蟲工作者。

特迪（莞爾，鏡頭回到他的臉）：是的。在默森控制蟲害公司。我的專行是老鼠和蠹魚。

塞西莉亞（鏡頭回到那兩個女子時，她的樣子很不自在，但盡力點點頭）：認(rèn)識你很高興。

特迪（畫外）：幸會，幸會。

男顧客甲（在畫外嚷嚷）：女招待，勞駕啦，我的漢堡包！

塞西莉亞（掉轉(zhuǎn)頭去，部分交疊）：來啦。

男顧客乙（畫外）：能給我開帳單嗎？

塞西莉亞（轉(zhuǎn)向聲音的來源）：馬上就來。（掉了一只盤子，乒乓之聲把她嚇了一跳）噢……噢……

餐館老板（畫外）：就這樣干。

畫面切到餐館老板，樣子非常嚴(yán)厲。他站在烤架前。

餐館老板（對畫外的塞西莉亞）：就這樣，塞西莉亞。你被解雇了。滾！

塞西莉亞愕然。她和簡站在餐館的威尼斯式軟百葉窗簾前望著畫外的老板。

塞西莉亞（懇求）：可是我一我一我會賠的。我會多加小心些。

餐館老板（畫外）：出去。（畫內(nèi)，沒離開他的烤架）走，脫下圍裙，回家去。你被解雇了！

簡（鏡頭切回到她和塞西莉亞，她倆望著畫外的老板）：要是她走，我也走。

餐館老板（鏡頭對著他那張繃起的臉）：對我正合適。

鏡頭快速搖回簡和塞西莉亞。

塞西莉亞（搖搖頭，看著簡）：她不是這個意思。你，你有孩子。（對畫外的老板）不。她不是這個意思。

餐館老板（鏡頭搖回他時，他并沒有離開烤架）：那么告訴她別多管閑事。你被解雇了。

畫面回到神色異?；秀钡娜骼騺喸趯毷娪霸焊浇娜诵械郎献摺Ｋ谛厍昂媳щp臂。她走過那個門罩，哭泣起來。后景中傳來過往車輛和行人的噪音。一個街頭賣藝的人有氣無力地演奏手風(fēng)琴。她突然止步，框入她剛走過的門罩。它的粗體字是：“正在上映《開羅的紫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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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nèi)景，電影院，白天

幾名觀眾坐在漆黑的電影院里。越過他們的頭和背，我們可以看見黑白片的銀幕。正在放映《開羅的紫玫瑰》。在麗塔、亨利、賈森和湯姆（戴著他的軟未遮陽帽）進(jìn)入畫面之前，有一個坡頂房子門廳的短暫空鏡頭，只見一堆手提箱。亨利和麗塔繼續(xù)走進(jìn)畫外的起居室，賈利放下行李；湯姆站到門廳附近四處觀望。聽見輕快的影片配樂。

亨利（畫外）：啊。從埃及（畫內(nèi)，走向起居室）回來啦。從貝督因到百老匯。

賈森（放下他的手提箱）：盡管如此，我也不是有宗教信仰的人，我在此發(fā)誓，永遠(yuǎn)不再在氣溫不穩(wěn)定的時候飛過大西洋，而且再也不去看別的駱駝了。（走到酒吧，捂住他的胃）誰要喝一杯？（期待地拍拍手）

畫面切到電影院的一排座位（彩色）。塞西莉亞走進(jìn)畫面坐到位子上，她眼睛上的化妝因哭泣而留下的污跡。她拿著一盒爆玉米花。她用紙巾擦眼睛，換鼻子，望著銀幕。

麗塔（畫外）：哎呀，我迫不及待的要換下這身衣服到夜總會去玩玩。

亨利（畫外）：那么，孩子們，咱們別浪費時間了。科帕卡班納的余興表演十分鐘之后就要開始啦，我們要去會見伯爵夫人和拉里·懷爾德。

畫面切回到越過電影院觀眾的后背看黑白片的場面。穿著考察隊裝束的湯姆正在打量四周。我們以前見過這個場景。

湯姆（雙手叉腰，環(huán)視坡頂房子）：噢，把我給鎮(zhèn)住了。真的把我鎮(zhèn)住了。你們?yōu)樽约涸谶@里安排了一個相當(dāng)不錯的地方。（下了幾級臺階走到起居室，他身后是曼哈頓的景色）要知道，我還沒有緩過這股勁兒，二十四小時之前我在埃及的一個墓穴里，我還不認(rèn)識你們這些有意思的人物，而現(xiàn)在我到這兒來了?！医咏D瘋狂周末的邊緣了。

賈森（在酒吧前兌一瓶馬丁尼酒，如前）：我希望你喜歡喝非常淡的馬丁尼酒。

畫面切回到正在觀看畫外影片的塞西莉亞，她仍在抽抽搭搭地哭泣。

湯姆（畫外）：噢，不不，不，謝謝。呃……我想我愿意等待科帕卡班納夜總會那杯香檳。

畫面從塞西莉亞淚痕斑斑的臉化到黑白影片。影片已開始放映另一個場景。我們原先見到過的片頭字幕占滿銀幕。背景音樂是富于異國情調(diào)的主題曲。起頭是一張大名片，用手寫體寫著《開羅的紫玫瑰》，一只手拿開這張名片，露出第二張手寫體的名片，上寫領(lǐng)銜主演者，羅伯特·塔爾梅奇/安娜·雷伯恩/托德·摩根。名片化到越過電影院觀眾的背（彩色）看黑白銀幕的場景。一個穿著制服的高大黑人女傭德利拉正在坡頂房子的臥室里拍松幾只枕頭。異國情調(diào)的音樂止。

德利拉（望著畫外的麗塔）：麗塔小姐，你有心事吧？（拍松一只枕頭，把它放回到床上）因為打從你從金字塔回來之后就和以前不一樣了。

鏡頭后拉，框入倚在長沙發(fā)上的倦懨懨的麗塔。她背對德利拉，正在抹指甲油。

麗塔：不，真的沒什么事。我會好起來的。

鏡頭推近《開羅的紫玫瑰》，我們只看見黑白銀幕?，F(xiàn)在可以清晰地看到臥室了，里面有緞子縫制的床頭架和雙人床，精致的燈具和茶幾，還有鑲褶邊的窗簾和剪下來的鮮花。

德利拉（抻平床罩）：我不期望這事和那個探險的家伙湯姆·巴克斯有什么關(guān)系。

麗塔（邊涂指甲邊含糊其詞地）：喲，你干嗎說這個呀？

德利拉（做手勢）：他說話的腔調(diào)，全都挺浪漫的。

麗塔（把指甲油的刷子插進(jìn)瓶子，嫣然一笑）：是呀……（在空中晾干指甲，吹吹）快點，德利拉，給我放洗澡水吧。

德利拉（走到床前，對著侍在長沙發(fā)上的麗塔的背影）：是，夫人。你要大泡沫的還是“愛斯”牌奶液的呀？

臥室的場景化到字幕的另一段。這回是手寫小字體的《開羅的紫玫瑰》制攝組部分名字。當(dāng)異國情調(diào)的音樂聲響起來時，另一只手拿開這張名片，露出另一張手寫體名片：斜片人：拉烏爾·赫希。

畫面切到坐在觀眾中的塞西莉亞（彩色）。影片使她心曠神怡，她不再哭了。輕松的樂聲起。

麗塔（畫外）：哎呀……

畫面從塞西莉亞的臉化到從影片觀眾的背和頭（彩色）看過去的黑白影片銀幕。麗塔在畫內(nèi)，裹著毛皮圍頸，身穿旅行裝。她站在坡頂房子的起居室內(nèi)，身后是曼哈頓五彩繽紛的景色。我們以前聽到過這場戲，但沒有見到畫面。這伙人剛從埃及回來。

麗塔（畫內(nèi)，繼續(xù)）：……我迫不及待的要換下這身衣服到夜總會去玩玩。

接下去是看見亨利在黑白畫面上。他站在起居室的另一端，用桌上的打火機(jī)點煙。

亨利（把打火機(jī)放回桌上）：那么，孩子們，咱們別浪費時間了。科帕卡班納的余興表演十分鐘之后就要開始啦，我們要去會見伯爵夫人和拉里·懷爾德。

影片切換到門廳，湯姆戴著那頂軟木遮陽帽，身穿卡其布衣服，站著打量坡頂房子的四周，雙手叉腰——這個場景我們已看過兩次了。

湯姆（打量四周）：噢，把我給鎮(zhèn)住了。真的把我鎮(zhèn)住了。你們?yōu)樽约涸谶@里安排了一個相當(dāng)不錯的地方。（下了幾級臺階走到起居室，他身后是曼哈頓的景色）要知道，我還沒有緩過這股勁兒，二十四小時之前我在埃及的一個墓穴里，我還不認(rèn)識你們這些有意思的人物……（稍停片刻，望望畫外的觀眾）

鏡頭切到彩色的觀眾，對著坐在位子上的塞西莉亞。她在看影片，一只手托著腮。當(dāng)湯姆略停時，她直起腰來，嚇了一跳。共余觀眾分散在座位上觀看影片。輕快的音樂仍在繼續(xù)。

湯姆（畫外）：……而現(xiàn)在我到這兒來了——我接近曼哈頓瘋狂周末的邊緣了……

當(dāng)湯姆的畫外音結(jié)束時，塞西莉亞作出反應(yīng)，她望了一眼四周的觀眾，在位子里娜了挪身子，畫面切到從影院觀眾的背和頭看過去的黑白影片的湯姆。

湯姆（搖搖頭，朝外看畫外的塞西莉亞）：我的上帝，你一定真的喜歡這部影片。

畫面切回到觀眾，對著夾在分散就座的觀眾中的塞西莉亞。

塞西莉亞（指著自己，看著畫外的湯姆）：我？

在塞西莉亞前排的一個婦女回頭看著她。

湯姆（畫外）：你已經(jīng)在這里呆了……

現(xiàn)在的畫面是從觀眾（彩色）看過去的黑白銀幕上比真人大得多的湯姆。

湯姆：……整整一天了，以前我在這里見過你兩回了。

鏡頭移回塞西莉亞的較近景，她坐在那里，不敢相信所發(fā)生的事。

塞西莉亞（指指自己，抬頭看銀幕）：你說的是我？

鏡頭移回湯姆在黑白銀幕上的較近景。

湯姆（俯視畫外的塞西莉亞）：是的，你一你一你已經(jīng)——這是你第五次來看這部影片了。

鏡頭快速搖向黑白片場景中的麗塔（特寫）。

麗塔（悄聲提醒）：亨利，上這兒來……快！

畫面切回到比真人大的湯姆（特寫）。

湯姆：我得和你聊聊。

他開始離開那個黑白銀幕。觀眾們感到意外，開始屏息靜氣。畫面切到大驚不已的塞西莉亞，她在座位上動彈不得。當(dāng)其余觀眾在后景中叫喊起來時，畫面迅速切回湯姆。他真的走出黑白銀幕，走進(jìn)電影院，恢復(fù)到生活中的色彩。

鏡頭切到一個戴帽子的婦女，她在電影院的最末一排。她大叫一聲昏了過去，鏡頭飛速搖回到銀幕（從觀眾的背和頭拍過去的）。彩色的湯姆跳下舞臺，開始登上當(dāng)中的通道。黑白影片中剛才湯姆所站的位置空了。黑白銀幕上的亨利走到邊上，到了湯姆原先站的位置。他朝外看觀眾。麗塔緊跟著他。觀眾（彩色）群情騷動。

亨利：聽著，招人喜歡的家伙，你的位置錯了。

麗塔：湯姆，回這兒來，我們的故事才演了一半呢，

湯姆（部分與麗塔的話交疊，邊走邊回頭，還打著手勢）：別管我。我要在這里四處看看。你們演你們的。

湯姆戴著軟木遮陽帽，走到塞西莉亞所坐的那排。他彎腰對她說話。他的臉占滿畫面。觀眾們不斷尖聲叫。畫外的影片演員繼續(xù)懇求他。輕松的音樂繼續(xù)回響，湯姆對這一切全然不顧。

賈森（畫外）：我們的故事接不下去啦！

湯姆（對畫外的塞西莉亞）：你是誰？

鏡頭切到塞西莉亞猶猶豫豫的臉，她抬頭望畫外的湯姆。

塞西莉亞：我叫塞一塞一塞西莉亞。

鏡頭切到一個驚惶不已的穿制服的女領(lǐng)座員。她站在通道上搖晃手電筒。觀眾們繼續(xù)作出各種反應(yīng)。

女領(lǐng)座員：我去叫經(jīng)理！

當(dāng)鏡頭移回湯姆時，她轉(zhuǎn)身跑回側(cè)廊的門口。他和前景一樣，靠在幾個空座位上和塞西莉亞說話。

湯姆（握住塞西莉亞的手，拉她離開座位）：咱們到外面找一個能說話的地方。

塞西莉亞（任憑他拉起來），可是……你是在影片里的呀！

湯姆（和塞西莉亞一起跑到通道上，繞過第一排，可以見到黑白銀幕的一角露出他的影片同僚們的腿）：不對，塞西莉亞，我是自由的！作了兩千次同樣單調(diào)的常規(guī)表演，我是自由的了！

他倆手挽手地穿過側(cè)面掛著門簾的一個出口處。畫面切回到黑白影片的銀幕。焦慮失措的亨利在高聲大叫，麗塔站在黑白銀幕邊上，俯視在畫外逃跑的湯姆。

亨刊（走向站在后景風(fēng)景窗前的賈森）：叫唐納利神甫。

麗塔：湯姆?。p手和臉貼在看不見的黑白銀幕上，仿佛是貼在玻璃上似的。她走不出來）[切換]

內(nèi)景，電影院后面，白天

塞西莉亞和湯姆從電影院的后門進(jìn)入璀燦明媚的陽光下。我們看見他們處在后景，一條短巷的末端。前景是小巷的另一頭，雜貨鋪的一角。幾個人從鏡頭前的人行道上走過雜貨鋪，暫時擋住一下這雙男女。雜貨鋪的櫥窗反映出馬路上的來往車輛。這對男女邊說話邊朝小巷這頭走，離鏡頭越來越近?？旃?jié)奏的爵士樂聲起。

塞西莉亞（氣喘吁吁的，一只手扶住她的帽子）：我不明白。出什么事啦？你是什么人？

湯姆（聲音很興奮，推著塞西莉亞往前走）：我是什么人？這部影片你已經(jīng)看過五遍啦。我是湯姆·巴克斯特，詩人，探險家，冒險家，是芝加哥巴克斯特家的。

他們在小巷口站住，湯姆扶住雜貨鋪的側(cè)面墻，興致勃勃地兩邊張望。又有幾個不以為意的行人路過。

塞西莉亞（上氣不接下氣地）：啊，是的。我知道你是湯姆·巴克斯特，你纏上了夜總會的歌手基蒂·海恩斯，可是，我仍舊不——

湯姆（望著塞西莉亞，放開她的手時打斷她，同時把手插進(jìn)自己的口袋里）：再也沒有必要這么干了。

塞西莉亞（系上她的大衣扣子，不解地望著湯姆）：你這是什么意思？

湯姆（打手勢）：喏，我在婚禮前出來了。我是自由的。

塞西莉亞：你是非要娶她不可嗎？

湯姆（指指電影院的側(cè)墻）：我在這兒她在那兒時就不是非娶不可了。

塞西莉亞（手指繞著她錢包上的帶子）：你不想娶她？她是那么的漂亮。

湯姆（點點頭）：她對我不合適。她太瘦了。

湯姆再次抓住塞西莉亞的手，開始返身跑進(jìn)那條小巷。

塞西莉亞（當(dāng)湯姆推她時，她扶住帽子）：基蒂·海思斯，那個夜總會的歌手是瘦瘦的？

湯姆（在后景中的小巷末端站住）：我需要一個藏身處。（望著塞西莉亞，隨即放開她的手）瞧，我永遠(yuǎn)不回去了，因為我遇見了你。

塞西莉亞（望望四周）：一個藏身處？一個藏身處？

塞西莉亞在前面走，湯姆緊隨其后，他們踱出畫面。鏡頭切到電影院里面，經(jīng)理和女領(lǐng)座員從電影院后部入畫，他們身后是門。

電影院經(jīng)理（望著畫外的電影銀幕）：出什么事了？怎么回事？

鏡頭切到黑白銀幕（從觀眾的背和頭望過去）。麗塔、賈森和亨利站在坡頂房子的起居室，靠近銀幕前邊，朝外望畫外的經(jīng)理。

賈森（做手勢）：湯姆走掉了。他就那樣直接走了出去。

鏡頭切近黑白片的演員。畫面上只有黑白片的銀幕。

亨利（望著畫外的經(jīng)理比劃著）：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干的。我可走不出去。

賈森：這純粹是……（下面的話聽不清，只見他背過身去，雙手插進(jìn)口袋）

麗塔（對畫外的經(jīng)理指指點點，大喊大叫的）：這簡直是惡心。我是女主角，不該受這份罪。

當(dāng)亨利和賈森喃喃地惡語相向時，鏡頭轉(zhuǎn)回到電影院經(jīng)理（彩色），他站在驚惶失措的女領(lǐng)座員身邊。

電影院經(jīng)理（望著畫外黑白片的演員們）：他離開了影片？噢，我的天啊，好啦，別一別慌張。（摸摸嘴）就呆在那里保持鎮(zhèn)靜吧。（開始跑上通道，女領(lǐng)座員跟著）

畫面切到黑白片的動作場面。

亨利（看著畫外的經(jīng)理，放下他合抱的雙臂）：保持鎮(zhèn)靜？你瘋了嗎？（不斷焦燥地嘟囔什么）

賈森（嘟嘟囔囔的，與亨利的話交疊，開頭聽不大清）：你是什么意思，“保持鎮(zhèn)靜”？

唐納利神甫（透過眾人的喃喃惡語，對麗塔、亨利和賈森）：是有人打電話叫神甫嗎？

亨利（看著神甫，其時賈森也在看神甫，嘴里還在叨叨沒完）：感謝上帝，你來了。

唐納利神甫（轉(zhuǎn)過臉對著鏡頭）：等等，這是第二本。

賈森（打手勢）：問題就在這里。

唐納利神甫（搖搖頭，困惑不解地）：我得過會兒才該來呢。

唐納利神甫走出畫面。

賈森（比劃著，在他后面喊）：湯姆走掉了。

這三個演員立即開始同時說話，畫面切回到電影院經(jīng)理（彩色），他站在甬道上，抬頭看畫外的黑白影片。他的側(cè)影幾乎占滿畫面。

電影院經(jīng)理：你們能演下去嗎？這里有一個觀眾。

鏡頭切到一位坐在側(cè)座的大塊頭，他邊吃爆玉米花邊看畫外的動作。

麗塔（畫外）：怎么演呀？湯姆是故事情節(jié)的關(guān)鍵。

鏡頭切到另一區(qū)域的觀眾，對著一男一女，他們坐著欣賞畫外的奇觀。他們笑顏逐開。

亨利（畫外）：這個沒錯！

賈森（畫外）：不管你是誰……

畫面切回到黑白片銀幕。亨利抱住雙臂，麗塔氣鼓鼓地站在賈森兩側(cè)。他們往外看畫外的經(jīng)理。前景中露出唐納利神甫穿的套裝的一角。

賈森（比劃著，往前走到銀幕邊，繼續(xù)）：……你看，先生，雖說這基本上是我的故事，湯姆移動了情節(jié)。

亨利（與賈森的話交疊，走到他身邊）：你是什么意思，你的故事？（把賈森推開，對畫外的經(jīng)理說話時，打手勢指點自己）：這是一個男子要求自我實現(xiàn)的故事。

賈森（與亨利的話交疊，望著畫外的經(jīng)理）：他展示事實。這是一個復(fù)雜的、靈魂受折磨的故事。

亨利（搶白賈森，抬頭望他）：哦，別說了——

麗塔（打斷亨利的話，和這兩個男人一起站到銀幕邊，比劃著）：他們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這個故事講金錢在真正愛情中起的效應(yīng)……

這三個演員立即同時說話。

賈森（交疊，望望麗塔，又看著亨利）：我不認(rèn)為金錢干預(yù)了。

亨利（交疊，推開賈森，對麗塔說）：金錢？根本沒有關(guān)系……哦，（指指自己）是……我是和貴族結(jié)婚的那個人。

麗塔（交疊，比劃，當(dāng)她的手移動時，推開了賈森了而向畫外的經(jīng)理說話）：……我的教養(yǎng)，我的財富，我的私立學(xué)校。

亨利（交疊，看著麗塔）：我是那個——一個地位低微的人——

麗塔（搖搖頭，看著亨利，交疊）：沒有人在乎……

賈森叨叨嘮嘮的轉(zhuǎn)身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亨利：你是什么意思，他們不在乎？

麗塔（交疊，對亨利）：如果這是你的故事，他們賣不出一張票去。

亨利（交疊，對麗塔）：我是從小鎮(zhèn)來的地位低微的人，娶了伯爵夫人的妹……

賈森（背對鏡頭，對亨利，交疊）：伯爵夫人的妹妹大約是你能得到的最高級的貴族了。

亨利（搶白賈森）：那么，我——

麗塔（交疊）：噢……

當(dāng)這個三重唱繼續(xù)爭吵時，聲音越來越高，畫面切到電影院經(jīng)理（彩色），他力圖和畫外黑白片的演員對話。那個女領(lǐng)座員站在他身邊，放映機(jī)的燈成了他們的背光。

電影院經(jīng)理（交疊）：別吵了。

麗塔（畫外，高聲）：那么干什么好呢？

女領(lǐng)座員（在一旁，抓住她的手電筒，對經(jīng)理）：也許你該把放映機(jī)關(guān)掉算了。

畫面切回到黑白銀幕。那伙人仍然擠成一團(tuán)；唐納利神甫也混在當(dāng)中。

亨利（嚇得雙目睜圓，伸出雙手）：別！別！別關(guān)放映機(jī)！別！別！……燈一黑我們就消失了。

賈森（憂心忡忡地轉(zhuǎn)到畫外的觀眾，同時含含糊糊地說）：鎮(zhèn)靜……

這伙人再次立即同時說起話來。麗塔望著畫外的經(jīng)理嘟囔。賈森拍拍亨利的肩膀。唐納利神甫也伸出手，越過麗塔和賈利，也去推推亨利，說些撫慰的話。

唐納利神甫（交疊，打著手勢）：放松。放松。別緊張。別緊張。放松，放松，我的孩子。我們?nèi)家黄鹪谟捌铩?/p>

亨利（高聲對畫外的經(jīng)理）：是的，不過你不明白消失和什么也不是……被消滅（激動得說不出話，打了個手勢）是什么滋味。

鏡頭切到觀眾（彩色），對著一個穿套裝的瘦削男子，他邊吃爆玉米花邊看畫外的動作。其余的觀眾分散坐著。

亨利（畫外）：所以，別……關(guān)掉放映機(jī)。

畫面切回到黑白影片的銀幕。這伙人不再聚集在銀幕前景了。麗塔走出畫面，德利拉從鋼琴附近的一個門洞走入畫面，唐納利神甫背對鏡頭望著她。亨利坐在長沙發(fā)旁的椅子上。

德利拉：麗塔小姐，你的洗澡水準(zhǔn)備好了。

賈森（拿著幾杯酒對著德利拉走入畫面）：現(xiàn)在不洗，親愛的。

德利拉：喲，出什么事啦？

賈森（與德利拉的話交疊，示意她走向長沙發(fā)）：進(jìn)來，坐下，德利拉。

亨利（在椅子內(nèi)向前彎腰片刻，部分交疊）：安靜，德利拉。

德利拉（走向長沙發(fā)時指指唐納利神甫）：喲，他在這兒干嗎？

賈森（和德利拉的話交疊，遞給她一杯酒）：喝杯馬丁尼酒吧。

德利拉：他在第六本之前不該到這兒來的嘛。

亨利（部分交疊，做手勢）：我們知道，德利拉。

賈森（交疊）：我會給你解釋的，現(xiàn)在坐下好啦。

德利拉（交疊，咚的一下坐在長沙發(fā)上）：到底出了什么事？是有人打算擠兌我嗎？

亨利（做手勢，耐心地）：他們沒打算擠兌你。[切換]

外景，公共娛樂場，白天

我們在一個荒涼的娛樂場里看見一只大轉(zhuǎn)輪。周圍的樹是光禿禿的；后景中有一座空蕩蕩的橋。附近渺無人跡，后景響起柔和的音樂。

湯姆（畫外）：嗨，我知道這是什么，這是一個公共娛樂場！

塞西莉亞（畫外）：是的，夏季之前，這里總是死氣沉沉的。

湯姆和塞西莉亞從大轉(zhuǎn)輪附近走入畫面。

湯姆（轉(zhuǎn)向塞西莉亞）：我確切地知道娛樂場是什么和怎么玩的，我知道?。ㄅd沖沖地拍拍轉(zhuǎn)輪的底部）

塞西莉亞（吃吃地笑）：哦，很好。

湯姆（笑）：這是寫在我的角色里的。

鏡頭推近這對男女，此時湯姆爬上底座，站在一個座位旁邊。

湯姆（轉(zhuǎn)身看著塞西莉亞）：記得我邀請基蒂去盧那公園而她寧愿呆在家里聊天嗎？

塞西莉亞（點點頭），哦，記得。

湯姆（笑）：所以說，這是寫在我的角色里的！哦，這——什么都不開放可太糟了。（從底座爬下來）我餓壞了！

塞西莉亞：哦，你餓壞啦！

湯姆（比劃著）：唔，是的，我，呃，在科帕卡班納場景之前就離開了那部影片。所以，往常這是我吃東西的時候。

塞西莉亞（搜索她的錢包）：哦，等一等一會兒，我在想什么呢？看，有了，（拿出一袋爆玉米花）我有一整袋爆玉米花……

湯姆（交疊，疑慮地望望四周，悄聲地）：哇！

塞西莉亞：……你可以吃這個。

湯姆（接過紙袋）：噢?。ㄔ俅吻穆暤兀┩?！

塞西莉亞（伸手進(jìn)錢包）：我一我也有一塊奶油巧克力，你……你沒準(zhǔn)……

湯姆（打開那紙袋，心不在焉地，部分交疊）：不，那……爆米花是……

塞西莉亞：你沒準(zhǔn)過會兒需要它。

湯姆（吃爆玉米花）：哦，天呀，哎呀，那就……那么說，這就是爆玉米花（塞西莉亞點頭時，他吃吃笑了）的滋味了。我看見過人們在看所有演出時都吃它。當(dāng)他們嘎啦嘎啦弄這些袋子時，雖然（開始走動，塞西莉亞在他身邊）那是，呃……

塞西莉亞（打斷他，和湯姆一起在大轉(zhuǎn)輪周圍散步）：那不是……？

湯姆（打量四周，把一切東西都收入眼底與塞西莉亞的話交疊）：……一種讓人不愉快的事。

塞西莉亞：我還是一我還是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湯姆（撫摸塞西藥亞的胳臂）：我想和你會面。（吃爆玉米花）別說什么你沒看到我從眼梢望著你。（做個手勢）當(dāng)基蒂·海恩斯表演夜總會節(jié)目的時候？

塞西莉亞（做個手勢）：噢，等會兒。我的確，我的——我記得看見你有種——不知道什么原故，你那會兒朝外望，可是，呃……

他倆站住，互相看著。他們身后是大轉(zhuǎn)輪。

湯姆（點點頭，吃爆米花）：當(dāng)然。

塞西莉亞（搖搖頭，繼續(xù)）：……我從來沒想到過那是看我。

湯姆：是的，那——當(dāng)一當(dāng)我們開車去那家鄉(xiāng)村小酒店時？（點頭）當(dāng)我向基蒂求婚時？我在看著你吶。

塞西莉亞（搖頭，交疊）：噢，不，基蒂穿上黑色長裙的模樣是那么俊俏。我——

湯姆（搖頭，打斷她）：哦，不，她哪點都比不上你。

塞西莉亞（羞怯地?fù)u搖頭）：你在說什么呀？唔——我什么也不是。

湯姆：你好極了。（垂下雙臂）你很動人。

塞西莉亞：動人？

湯姆：動人。（拿著爆玉來花的紙袋作手勢）我爸爸回到芝加哥時喜歡用這個詞說媽媽?！懊滓颉?，他會這樣說，“你著實動人”。

塞西莉亞笑了。柔和的鋼琴樂曲起。

湯姆：爸爸是個怪人。（低頭看看手里的幾顆爆玉米花）我從來沒有見到過他。影片開始前他已經(jīng)死了。

塞西莉亞：哦，我該坦白，（點點頭）我的確總是抬眼望著你，望著銀幕上的你。

湯姆（咽下幾顆爆玉米花）：真的？

塞西莉亞：真的。

湯姆（打手勢）：甚至當(dāng)我和西姆斯探長和亨利·亞當(dāng)斯那個花花公子在一起的時候？

塞西莉亞（揮動胳臂搖搖頭）：哦，是的，甚一甚至你雖然不是主要角色，你就是你看上去的那個人。

湯姆（不以為然，吃爆玉米花時轉(zhuǎn)過臉去）：你?

我覺得《開羅紫玫瑰》有一點挺有意思：

故事背景設(shè)定在美國的三十年代經(jīng)濟(jì)蕭條時期。而故事的拍攝手法，演繹方法，情節(jié)模式也是按照三十年代情節(jié)劇的路子走的。

人物都顯得有些飄，立不住，離觀眾太遠(yuǎn)，顯得更夢幻，脫離了“真實”

這是那個時候老電影的一個特點，《開羅紫玫瑰》正是延續(xù)這樣的“套路”，反而有一種碎碎念的可愛。

尤其是米亞·法羅的表演，實在是太迷人了。

她演繹的是一個得不到愛的家庭主婦Cecilia。她讓自己的嗓音變得更輕，努力讓整個身體更緊張更小心，讓人看上去那么唯唯諾諾，可可憐憐。

她喜歡看電影，尤其喜歡愛情電影。

一個在現(xiàn)實得不到愛的人，總會想著投入銀幕懷抱來獲取愛。

奇跡出現(xiàn)了。

她第五次去戲院看《開羅紫玫瑰》的時候，片中一個叫Tom的探險家竟然從銀幕中走了出來。

這是天才的一瞬，這是影史的驚人一刻。

從虛構(gòu)走到現(xiàn)實中，需要電影的魔法，同樣也需要勇氣和信念。

讓我想起一個故事：一個癱瘓女孩因為要追逐鴿子竟然站了起來。

Tom愛上了Cecilia，情不自禁的沖出銀幕。

一身探險服的Tom從銀幕中走下來

一個角色因此獲得了生命，尋回了自由。

伍迪艾倫的高明在于，他讓扮演探險家的演員Gil也同樣愛上Cecilia，真實和虛構(gòu)的重量交鋒就這樣開始了。

左邊是現(xiàn)實中的Gil

不起眼的Cecilia昨天還在感嘆身世凄苦，今日就被兩位帥氣王子愛上，這似乎是上帝特意給她開的一扇窗。

一番抉擇之后，她最終選擇了現(xiàn)實的Gil，盡管在我們看來Tom更愛她，因為Tom是多么的赤誠和完美啊，他滿足了所有女孩對夢中情人的意淫。

當(dāng)觀眾愛上一個角色時，總會感嘆角色只是角色，現(xiàn)實是不存在的。

伍迪艾倫偏要賦予角色生命，讓角色活生生出現(xiàn)在大眾面前。

但真要看見了這么一個完美無缺的虛構(gòu)角色，一想到他只是一個電影角色，現(xiàn)實根本就不存在，就有些垂頭喪氣了。

觀眾還真是難伺候啊。

Cecilia雖然喜歡虛構(gòu)的電影，但她努力讓自己清醒。于是她選擇了現(xiàn)實的Gil，和虛構(gòu)角色說再見。

我們當(dāng)然會說Cecilia果然選擇了現(xiàn)實，但最諷刺的是：Gil最終還是拋棄她，獨自回好萊塢了。

Cecilia看似現(xiàn)實的選擇其實就是空中泡泡，一點就破了。

她對Gil的幻想讓她狠心拒絕了虛構(gòu)的Tom，結(jié)果是空一場。

在抉擇之前，電影其實已經(jīng)在指向一個最明智也是最痛心的的選擇：誰也不選，回到家里，好好睡一覺。

因為選誰都是虛幻的，都是沒有結(jié)果的。

這才是這部電影最悲情，最殘酷的地方。

但伍迪艾倫不愧是伍迪艾倫。

電影的最后一幕：無比失落的Cecilia去電影院看阿斯泰爾的《禮帽》，在光影故事的催情下，Cecilia最終露出了微笑。

這是電影最令人動容的地方，因為這一幕，電影突然就有了伯格曼的力量。

那是對生的渴望，對愛的呼喚。

讓人不禁想到《猶在鏡中》最后用“愛就是上帝”來給觀眾突如其然的希望，同樣是令人無以復(fù)加的感動。

《猶在鏡中》

而這次Cecilia是靠電影重拾了對生活的信心和愛。

當(dāng)生活一片泥潭，我們不是還有電影嗎？

當(dāng)人生不如意的時候，我們可以一頭扎進(jìn)電影來尋求治愈啊；

當(dāng)愛情得不到的時候，我們可以擁抱銀幕來獲取愛的歡愉，哪怕短暫，哪怕虛幻。

所以，我一廂情愿的解讀為，伍迪艾倫正是借這部電影在鞭策我們：

諸位，一定要愛電影，愛生活，愛自己呀！

Cecilia最后的微笑，是電影的勝利，是迷影的勝利。

我甚至相信電影的最后，俊俏的阿斯泰爾舞姿輕盈的跳出銀幕，對Cecilia淺淺一笑：Lady, can we have a dance?

首發(fā)在：幾點電影

在電影《開羅的紫玫瑰》里導(dǎo)演伍迪，艾倫以他一貫的幽默諷刺的手法向兜售夢幻的好萊塢電影提出了質(zhì)疑。電影所敘述的故事發(fā)生在大蕭條時代的美國。女主角塞西莉亞是一名性格柔弱的女招待，由于失去了自己的工作和無法忍受丈夫的賭博和對她的打罵，她一有空就獨自去電影院消磨時光。她迷上了一部和影片同名的探險片，并愛上了電影里英俊的男主角湯姆。正當(dāng)塞西莉亞第5遍的時候，湯姆從電影的銀幕里走了出來并向塞西莉亞表達(dá)了他的愛慕之情。于是兩人手拉著手逃出了電影院，度過了一段美好的時光。男主角的出走引起了好萊塢的軒然大波。為了平息觀眾的怒火，制片人和飾演湯姆的男演員吉爾一起來到新澤西州四處尋找逃走的湯姆。為了使湯姆回到他的電影世界里，與湯姆長得一模一樣的吉爾哄騙了塞西莉亞的感情。處在湯姆和吉爾倆人當(dāng)中的塞西莉亞出于實際的考慮選擇了后者。故事的結(jié)局湯姆回到熒幕，吉爾也悄然離開。失落的塞西莉亞只能回到她的丈夫身邊，像故事的開始那樣在電影院里打發(fā)日子。

這部影片透過荒誕的藝術(shù)手法和辛酸的諷刺向觀眾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殘酷的現(xiàn)實與美好的虛假，哪一樣是我們需要的?好萊塢這個夢工場所生產(chǎn)的幻夢到底是甜品還是毒藥?雄霸全球市場的好萊塢電影里的幻夢效應(yīng)激起了學(xué)者和評論家的反思與爭議。一些捍衛(wèi)精英文化的學(xué)者對這種廉價的、媚俗的電影嗤之以鼻，認(rèn)為即使把好萊塢電影全部銷毀了“也不會打擊國民的士氣?！?quot;但也有評論家對這種商業(yè)電影給予了肯定，認(rèn)為它們可以“啟發(fā)人們的生活，開闊人們的視野以及鼓舞國民的士氣?！?quot;導(dǎo)演伍迪，艾倫一直以他獨特的電影題材和拍攝手法表達(dá)他對好萊塢的戲謔與質(zhì)疑。本文將以伍迪●艾倫的早期代表作《開羅的紫玫瑰》為文本，借助法蘭克福學(xué)派思想家霍克海默和阿多諾關(guān)于大眾媒體的批評、后現(xiàn)代哲學(xué)家鮑德里亞的“仿真”理論以及尼采對于日神藝術(shù)的觀點來分析好萊塢電影里的幻夢效應(yīng)。

一、好萊塢電影里的幻夢效應(yīng)對現(xiàn)實的侵蝕

法蘭克福學(xué)派代表思想家霍克海默和阿多諾在他們的代表作《文化工業(yè):作為大眾欺騙的啟蒙》里一針見血地揭穿了好萊塢電影里的幻夢效應(yīng)，他認(rèn)為電影里編織的幻夢對我們是有害的。這位憂心忡忡的后現(xiàn)代思想家早就敏銳地察覺到電影已經(jīng)威脅到了我們對現(xiàn)實的感知:“它(好萊塢電影)復(fù)制經(jīng)驗性事物的技術(shù)越完美無瑕，那使外部世界看起來儼然是屏幕世界延伸的幻象在今天就越盛行。

法國后現(xiàn)代思想家鮑德里亞用“仿真現(xiàn)象(simulation)一詞來揭露了電視、電影、廣告和各種網(wǎng)絡(luò)媒體以對現(xiàn)實的虛擬來替代真實的現(xiàn)實，“仿真” 搖身變成了現(xiàn)實。它是“沒有原本的摹本，超真實的領(lǐng)域”。在這場數(shù)字技術(shù)和互聯(lián)網(wǎng)革命里，任何代碼都可以被無限制地復(fù)制。在符號系統(tǒng)里，所指和被指涉物已不復(fù)存在，只剩下能指的相互指涉。在《開羅的紫玫瑰》里當(dāng)戲中戲里的男主角湯姆走出熒幕來到了塞西莉亞的現(xiàn)實世界后，電影這個虛擬空間就和現(xiàn)實空間發(fā)生了正面的遭遇。塞西利亞的生活隨著湯姆這個虛構(gòu)人物的出現(xiàn)從灰暗轉(zhuǎn)向豐富多彩，但是湯姆卻無法適應(yīng)電影外的現(xiàn)實世界。導(dǎo)演伍迪●艾倫通過湯姆在現(xiàn)實世界的遭遇來諷刺好菜塢商業(yè)電影里的那美麗的幻夢，如湯姆在餐廳付錢時發(fā)現(xiàn)他在電影里用的錢居然是假錢，又如當(dāng)他在公園里親吻塞西利亞的時候不明白為什么沒有通常情況下電影里會出現(xiàn)的淡出鏡頭。

《開羅的紫玫瑰》向我們道出了這樣一個事實:在好萊塢電影里，“ 超現(xiàn)實”(the hyperheal) 與現(xiàn)實是脫離的，超現(xiàn)實”代替了現(xiàn)實。在電影和電視表象這個符號系統(tǒng)里，所指與能指徹底地分裂了，能指不再指向外部的真實世界，而是符號系統(tǒng)內(nèi)的其他能指。就像霍克海默和阿多諾所斷言的“ 我們似乎生活在雙引號里，生活在一部電影里?！彪娪半娨暲锏幕脡粜Ч固摂M的現(xiàn)實比現(xiàn)實更真實，電影教會了我們什么是現(xiàn)實，如何去看現(xiàn)實。

二、幻夢引發(fā)的麻醉效應(yīng)

德國當(dāng)代文化理論家瓦特. 本雅明預(yù)言一場無產(chǎn)階級的革命將會隨著大眾媒體的發(fā)展而在全球范圍內(nèi)實現(xiàn)。藝術(shù)作品的可復(fù)制性把傳統(tǒng)的藝術(shù)精英主義變?yōu)槠矫裰髁x，因為藝術(shù)的受眾群體在不斷地擴(kuò)大，可以說真正地實現(xiàn)了以往所無法實現(xiàn)的“ 在藝術(shù)面前人人平等”。本雅明認(rèn)為電影是最能實現(xiàn)藝術(shù)平民化的媒體。"電影自誕生的第一天起就是為了滿足大眾觀賞和了解世界的欲望的，電影把以往只有特權(quán)和精英階層才有機(jī)會接觸或看懂的艱澀的作品簡化為大眾所易于接受、通俗易懂的作品。因此電影可以起到服務(wù)于政治宣傳和教育大眾的作用。然而事實上本雅明的預(yù)言至今仍沒有實現(xiàn)。而好萊塢商業(yè)電影可以說征服了全球,把所有電影存在的地方都納入了它的文化殖民版圖。

霍克海默和阿多諾毫不留情地批判以電影和電視為代表的大眾文化。他們指出，好菜塢商業(yè)電影正是憑著它的麻醉效應(yīng)和幻夢效應(yīng)捍衛(wèi)了意識形態(tài)和主流的價值觀，使其不被顛覆。這種效應(yīng)表現(xiàn)在類型化的好萊塢商業(yè)電影、程式化的電影情節(jié)和人物對話、逼真的視覺效果和不著痕跡的拍攝手法。這一切的目的并不在于啟發(fā)觀眾對社會問題進(jìn)行積極的思考和批判，而是進(jìn)一步肯定了既定的意識形態(tài)和價值觀。對于阿多諾來說好萊塢電影的危害之處,也就是它的魔力所在，就是要從電影觀賞中獲得快感，觀，眾就很難不使自己的現(xiàn)實存在淹沒在光影的流動中，并隨著電影鏡頭的操縱被動地認(rèn)同主流的意識形態(tài)和價值觀，而不是對之進(jìn)行冷靜地思考或質(zhì)疑。電影使觀眾把目光投向似真還假的內(nèi)部世界，而不是外部的客觀現(xiàn)實。布萊希特所提倡的“疏離感”正是好萊塢商業(yè)電影所極力避免的，因為它揭開了好菜塢神秘浪漫的面紗，使幻夢感蕩然無存。

電影《開羅的紫玫瑰》里導(dǎo)演別有用心地把故事放置在大蕭條時期的美國。在一家餐廳里當(dāng)服務(wù)員的塞西利亞不幸丟掉了工作，偏又嫁給了一個好賭并經(jīng)常對她動粗的丈夫。對于像她這樣幾乎沒有求生技能的弱女子來說，惟一讓她得到歡樂的地方只有她家附近的電影院，正巧當(dāng)時電影院正在.上映一出名叫《開羅的紫玫瑰》的非洲探險愛情片。塞西利亞在熄了燈的投影廳里一邊捧著爆米花,一邊盯著屏幕里的畫面。從電影鏡頭對她面部呆滯的表情和睜大的雙眼的特寫就能看出她已完全沉醉在屏幕上那些刺激的探險、浪漫的愛情、奢華的舞會、美輪美奐的晚禮服和醉人的香檳里，盡管這部片子她看了一遍又一遍，連臺詞都能脫口而出了。

好萊塢電影的麻醉效應(yīng)還體現(xiàn)在觀眾的電影審美上。在電影《開羅的紫玫瑰》里，觀眾無法接受電影里突然沒有了男主角，無法接受一個荒誕的、不完滿的結(jié)局。他們希望看到的是一一個浪漫的、皆大歡喜的結(jié)局，雖然這種結(jié)局在好萊塢商業(yè)電影里是千篇一律的。霍克海默和阿多諾認(rèn)為，觀眾的審美其實是被電影百分之百地預(yù)設(shè)和操縱著的，文化產(chǎn)業(yè)的多樣性下掩蓋的卻是服務(wù)于商業(yè)利益的壟斷性。它是“標(biāo)準(zhǔn)化和大規(guī)模生產(chǎn)的勝利。”因此他們疾呼大眾合力抵制傳媒的精神麻痹:“即使把大部分的電臺和電影院都關(guān)閉消費者也不會蒙受多大的損失。

.三、日神藝術(shù)下的美麗幻夢

與霍克海默和阿多諾，鮑德里亞等人的看法相反，尼采認(rèn)為，早在電影出現(xiàn)以前，我們的生活就已經(jīng)離不開幻夢和想象了。他在名為《論悲劇的誕生》里把古希臘術(shù)的繁榮歸功于日神和酒神這兩股藝術(shù)沖動和狀態(tài)。日神阿波羅象征著幻夢，而酒神狄奧尼索斯則代表著一種痛苦與喜悅共同交織的狀態(tài)。兩種狀態(tài)都反映了我們本能的需要。光明之神阿波羅“掌管著我們幻想世界的美麗幻夢，”"因此從日神的藝術(shù)里我們體驗到的是夢和幻夢。尼采向世人指出正是在夢境里神才第一次在人們的腦海里顯現(xiàn)。在日神藝術(shù)的作用下，丑陋的現(xiàn)實被裝點成美麗的幻夢和夢境，人們也因此從這兩者中感受到快樂和希望。

日神的狀態(tài)同樣可以在觀賞電影時達(dá)到。做夢和看電影的相同之處在于兩者都在沒有理性的嚴(yán)格監(jiān)控下和不對他人和現(xiàn)實構(gòu)成威脅的前提下滿足了那些壓抑已久、無法實現(xiàn)的欲望。在電影院里看電影就好比集體做夢。在那里每一位觀眾都忘記了此在的真實自我，并把自我代入故事的人物里，和他們一道經(jīng)歷喜與悲。如同欣賞一出悲劇，觀看一部電影也能得到亞里士多德所稱的心靈的“宣泄”，重新獲得生活的力量。當(dāng)塞西莉亞心醉神迷地看著與影片同名的電影《開羅的紫玫瑰》時，她便進(jìn)入了日神的狀態(tài)。坐在電影院里的塞西利亞不再是那個遭老板解雇、捱丈夫拳腳的不幸者，她成了電影里衣著華麗、享受著上流社會的宴席和被浪漫愛情所包圍的女主角。電影里的曼哈頓也不是大蕭條時期的曼哈頓。

四、結(jié)語

在電影的結(jié)尾，被拋棄的塞西莉亞只能選擇回到對更加苛刻的丈夫身邊。她的生活又像從前的那樣絲毫沒有任何改變，還是回到了電影院里消磨時光，只是上演的已不再是《開羅的紫玫瑰》了，而是換成了一部歌舞片。當(dāng)歡歌曼舞響起的時候，塞西莉亞的臉上又露出她往日的微笑。影片道出了一個無奈的事實:“電影 依舊美好，現(xiàn)實依舊殘酷”。與其讓塞西利亞這樣一個無法掌握自己命運的人從美好的幻夢中醒來，還不如讓她在電影里得到僅有的慰藉，在電影中打發(fā)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