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沉重的恐怖襲擊背景上，拍出一部滿是黑色幽默的喜劇、鬧劇，阿蘭·吉羅迪也算是藝高人膽大。他這部新作借助“得不到的肉欲”來致敬了前輩大師布努埃爾，愛情本就捉摸不定，而面對那些真正嚴肅的社會問題，爭執(zhí)不下的法國人也沒能找到解決方案。 在巴黎恐襲之后的法國人看來，那些切身之痛不再只是局限于首都，《跟我走吧》里的克萊蒙費朗，一個中部二線城市，現(xiàn)在也會遭到了人體炸彈的威脅。正如片中的新聞主持人所說，極端人群帶來的恐怖，已經(jīng)堵在每座城市、每個普通人的家門口。而男主角費德里克始終在猶豫，面對這些具有恐怖主義傾向的少數(shù)族裔，是應(yīng)該幫助還是排斥，這就像他的愛情觀一樣隱晦難測。鄰居們在樓道里爭論的那場戲，可以看作是法國社會對于這一困境的大辯論——接納他們，自然有“引狼入室”的風險；但人道主義也要付出代價；而那個舉槍就打的老鄰居，則仿佛是法國僅存的武裝力量的余光，暴力才是最后的守護神。 愛上徐娘半老的妓女，卻一直被她丈夫捉奸；好心幫助流浪者，但又把他當恐怖分子舉報…影片中的男主角一直處于矛盾之中，令人覺得滑稽可笑。穆斯林男孩的出出進進，法蘭西旅店的遮遮掩掩，都可以看出導演吉羅迪是把費德里克當成了法國人的縮影，他搖擺不定的態(tài)度，正是法國社會看待移民后裔如何融入的悖論。這一次，吉羅迪最熱衷的性和欲望，也同這種政治暗喻攪和在了一起——全片從頭到尾在猜測，男主角的性取向到底是什么？原本開場第一幕就明確的信息，到最后反而變得模棱兩可，而穆斯林少年的“示愛”也無法真正取代政治立場，比男女之歡更為嚴肅的社會、種族和恐怖主義話題，卻在一場鬧劇般的打斗后被扔在了一邊。吉羅迪模仿著布努埃爾，對西方中產(chǎn)階級的虛偽和懦弱毫不留情的射出諷刺，他們的道德感不堪一擊，內(nèi)心真正害怕的，還是半夜里看到一屋子穆斯林禱告的噩夢，說不定哪一天就真在自家客廳里上演了。

比想象中有趣。

恐怖襲擊的陰影下，公寓的居民針對是否要收留一位無家可歸的阿拉伯年輕人展開探討，多數(shù)居民對“移民”是友善的，也有個別人心存戒備，而公寓外合伙毆打和堵截“移民”的混混們則代表了另一種立場。中東青年從最開始請求施舍，請求避雨，到后面男主把他帶到家里過夜，他要求洗澡、用電腦，直到第二天早上理直氣壯地要求多待一會兒再走，那種理所應(yīng)當?shù)纳袂榉路鹚攀沁@個家的主人。他最后甚至睡了男主帶回家的女人。法國女人。這一段從允諾轉(zhuǎn)變?yōu)槿肭值倪^程如果拍成正經(jīng)劇情片可能會讓人覺得非常不安很憤慨，只是導演選擇了用戲謔的手法處理它。導演用兩個人之間的關(guān)系發(fā)展很貼切地隱喻了移民群體和整個法國的關(guān)系。

男主和妓女Isa的婚外戀則是另一條更荒誕的故事線，丈夫支持妻子賣淫，甚至第一次見男主的時候是因為看了恐怖襲擊新聞中途闖進了做愛現(xiàn)場，知道倆人沒做完還很禮貌地讓Isa給男主退錢。但他卻對Isa的精神出軌怒不可遏，甚至對妻子和奸夫大打出手。莫非法國的主流認知真的是肉體出軌在所難免而精神出軌不可饒恕？可真是個美妙的國家。

Isa疑似性癮，跟剛見面的阿拉伯青年也能搞得驚天動地，唯獨和男主嘗試上床多次未果。不過也沒準她是真的覺得性欲的釋放可以讓處男恐怖分子洗心革面。Isa屢次三番說愛男主，在給男主寫了訣別紙條以后，她跟其他客人上床的時候也的確總是分神，但在男主選擇帶上一把手槍為沖鋒以后，她最終還是跟著輸?shù)粜坌詻Q斗的丈夫回家了。

結(jié)尾收得倉促，黑人少女愛中東青年，中東青年愛男主，高挑女上級也愛男主，但男主愛Isa，Isa和丈夫牢不可分。中東青年這邊剛舔得Isa欲仙欲死，一轉(zhuǎn)頭又去質(zhì)問男主為什么我們沒可能。男主這邊跟中東青年說完自己不是同性戀，那邊又跟女上司說咱倆沒戲，我是同性戀，鐘意Isa是個例外?？偸怯腥藳]頭沒尾地突然自爆性取向確實莫名好笑，只是不知除了形式上的冷幽默是否還另有深意。感覺導演習慣于把故事寫飛，但并不給出所有話題的具體結(jié)果，直接用鬧劇收尾是最為便捷甚至有點偷懶的選擇。好在這和影片整體的氛圍還是搭調(diào)的。

在四進戛納之后（保持站立入圍2016年主競賽、湖畔的陌生人獲得2013年一種關(guān)注單元的最佳導演獎、勇者不眠和逃亡大王分別入選2003年和2009年的導演雙周單元），法國導演阿蘭·吉羅迪以他的第6部長片跟我走吧開啟了第72屆柏林電影節(jié)的全景單元，這是一部非常另類而現(xiàn)實的社會喜劇。

Cineuropa：你為什么決定制作一部以恐怖襲擊為背景的喜劇？這是一個相當微妙的主題。

Alain Guiraudie：已經(jīng)有幾部關(guān)于恐怖襲擊的電影——例如阿曼達和夜行盛宴——但我認為電影并沒有很好地說明這些襲擊對法國社會而言意味著什么：擔憂、焦慮，甚至是一種控制我們的偏執(zhí)狂。關(guān)于喜劇的選擇，我從兩部非常黑暗的電影中走出來，我想回到更快樂的事情上。在我們當前這樣相當黑暗的時代，我也想更多地尋求將我們團結(jié)在一起的東西，而不是分裂我們的東西。喜劇也是一種在事物之間拉開距離的方式，讓自己不那么較真，不給人一種你正在發(fā)表有教訓意味的演講的印象。襲擊的悲慘一面，他們“哀悼死者”的一面，已經(jīng)在所有討論中非常突出，我想避免它，并從不同的角度來處理它。

Vercingétorix雕像、Gergovie街、法蘭西酒店……故事中充斥著對法國的指涉，這是一部政治電影嗎？

有一些信息，例如Isadora，她說當我們看到年輕人自爆，在殺死他人的同時自殺，這表明我們的社會存在相當大的問題。但它最主要來說是一部關(guān)于以前的法國和今天的法國的電影?？巳R蒙費朗[電影拍攝地]對我來說是歷史悠久的法國的一個心臟，它有點永恒，誕生過一個神話人物Vercingétorix。這不是我想拱手讓給極右翼的法國。對于左派來說，今天的法國概念有點混亂：這個過去的法國，這個關(guān)于法國如何在歐洲和世界上不再存在的對話等等。就個人而言，我仍然非常依戀法國，但這部電影有很多陳詞濫調(diào)和司空見慣的想法，顛覆它們，或者有時鞏固它們，因為如果它們現(xiàn)在是陳詞濫調(diào)，則必須有一個理由，其根源是真實的。這也是一部政治電影，是當今世界的呼喚，因為激怒法國社會和西方社會的辯論集中在一個建筑物中：樓下無家可歸的人該怎么辦？關(guān)于我們門口的移民？

然而，這些陳詞濫調(diào)遠不像它們最開始那樣二元對立，而且這部電影對復雜性進行了有趣的處理。

我從一些很簡單的事情中汲取靈感，從細微之處著手。例如，我有時會遇到種族主義者，一旦他們面對黑人或阿拉伯人就會像變了一個人，因為他們的天性掌管了他們。我們意識到，顯然，非常粗俗和沙文主義的人不一定是種族主義者，抽大麻的人不一定很酷，同性戀不一定是左派，等等。生活告訴我，人有很多面，沒有人能夠完全符合我們心中的原型。而且我認為將這些原型拆開來是一件好事：人們比這更復雜。事實上，即使這在我的作品中不是什么新鮮事，我也可能在這部電影中把它推得更遠。我的角色總是社會原型，但我尋找他們的獨特性。

如何看待這部電影公然的鬧?。╲audeville）特點？

我是從兩部帶有非常強烈的形式概念、接近于沉思的電影中走出來的，我想回到一種不那么夸張的、更謹慎的形式。這部電影更類似于圖畫小說和林蔭道戲劇。我思考了很多，關(guān)于阿莫多瓦的公寓喜劇，比如崩潰邊緣的女人或我為什么命該如此？，關(guān)于薩卡·圭特瑞，關(guān)于在雷諾阿的游戲規(guī)則中，事物有著非常鬧劇的一面，但悲劇卻從一種環(huán)境的輕松愉快中在不經(jīng)意間顯露出來。鬧劇也是一種非常法國的表現(xiàn)形式，我們傾向于以略帶輕蔑的態(tài)度對待它，但這仍不失為一個很有趣的方法，可以追溯到喜劇的起源。

阿蘭·吉羅迪今年的作品《保持站立》于戛納爭奪金棕櫚還未結(jié)束，他的下一部作品《隱伏的付出》已提上日程。影片講述一名環(huán)保業(yè)內(nèi)人士欲關(guān)閉法國南部某村落的一家牛奶廠，當他在接觸工廠里的人，并愛上這里的一個人后，他打算放棄原先的計劃。目前該片尚無其他消息。讓人看到了他導演能力完全不同的一面。性愛、性吸引、性取向的流動，自然而然地發(fā)生，沒有人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什么樣的生活，更摸不清自己愛的到底是什么

公寓樓是法國社會的縮影，移民議題、性別議題與政治議題奔涌而至，雜燴式的集合間或顯露出法式的冷幽默，如Mederic進入鄰居家后，視線匹配切至放在圓桌上的各類槍支與管制刀具，再反打回Mederic驚訝失語的表情。吉羅迪也沿襲了法國室內(nèi)劇的優(yōu)良傳統(tǒng)，調(diào)度自然的同時也隱含深意，常以某些插曲，或突如其來的人物，或身旁的裝置設(shè)施的變化中斷/干擾多組角色的交流，在Mederic與其余三位鄰居就是否收留Selim問題展開爭論一場，樓道的自動燈為節(jié)約能源每隔幾秒黯淡一次，就此標記出四人談?wù)搩?nèi)容的幾層遞進，街坊鄰里式的“民主”發(fā)揮效用，以多數(shù)壓制少數(shù)，卻也帶來不可預料的后果。性向的戲劇性轉(zhuǎn)變處于不清的狀態(tài)，Mederic的同性戀身份沒有得到導演吉羅迪的敲定，正如他也并未于影片中因作者的強勢身份就駁斥任何一方的觀點，從“右翼”到“左翼”都具有發(fā)聲通道。（Isadora認為性可以破除神秘主義的態(tài)度甚至有點賴希的味道）微觀政治取代國家層面的宏觀政治，這是只有法國導演才能入微觀察到的日常。2022.7.21

2013 年，一部驚世駭俗的《湖畔的陌生人》在戛納成為爭議的焦點，與獲得金棕櫚獎的《阿黛爾的生活》相互輝映，不僅成為一時佳話，還使法國導演阿蘭·吉羅迪名聲大振。2016 年，他入圍戛納競賽的《保持站立》繼續(xù)以人性欲望的陰暗主題，以及大尺度的性愛畫面掀起巨大爭議，至此這位導演與挑釁和禁忌題材畫上了等號。六年后，他的最新作品《跟我走吧》終于面世，意外地沒出現(xiàn)在他的福地戛納，而在今年柏林電影節(jié)的“全景”單元作為開幕片首映。

吉羅迪這部新片是否因敏感的恐怖襲擊題材而被戛納拒絕不得而知，不過很像波尼洛當年那部《夜行盛宴》的不幸命運。有趣的是，另一部與巴黎恐襲有關(guān)的《一年，一夜》也出現(xiàn)在今年柏林電影節(jié)主競賽單元?？吹贸鲈絹碓蕉鄬а蓍_始反思那一段法蘭西的黑暗記憶，勇于撕開法國人痛苦的傷疤。

▲法國導演阿蘭·吉羅迪

真正的藝術(shù)家根本不會因悲劇發(fā)生而退縮，或停止思考與創(chuàng)作，尤其是這位被戈達爾譽為“天才”的法國導演——阿蘭·吉羅迪。這部新片《跟我走吧》直面探討法國社會現(xiàn)實，卻不再像他前兩部作品那樣彌漫陰暗的格調(diào)，出奇地換上了輕快歡鬧的喜劇口吻，剖析法國當今混亂而無奈的現(xiàn)實。影片講述一名白人中年男子莫名喜歡上一個徐娘半老的街頭妓女，在兩人相約在酒店共赴云雨之時，市中心發(fā)生了恐怖襲擊事件，及后女人的丈夫出現(xiàn)，導致男主角沒能完事。之后，他在家中附近遇上一個穆斯林青年，善意地為對方提供安身之所，卻引發(fā)一連串無法控制的混亂事件。

吉羅迪不再將哲學的思考轉(zhuǎn)化成種種晦澀難懂的象征和隱喻（《保持站立》），而是融入到喜劇類型的情節(jié)里（《逃亡大王》），不斷闖入男主角家中/私人領(lǐng)域的妓女、穆斯林青年、黑人少女等人逐漸揭開欲望與邊緣群體等話題。導演憑著一如既往瘋狂的想象力和大膽咋舌的刻畫，速寫出一幅當今法國的肖像：欲望與恐怖主義共存的現(xiàn)實。這也許是法蘭西民族所獨有的生存價值觀，不論發(fā)生什么天大的事情，都無法阻擋他們追求及實現(xiàn)內(nèi)心的欲望。

▲男女主角的瘋狂感情線

這種存在主義哲學貫穿著男主角與妓女感情線的始末，從一開場他與妓女在床上聽到恐襲新聞后，依舊百折不撓地想要完事便表露心跡，在他看來，恐怖襲擊比不上自己的性欲更迫切需要解決，身為普通人對恐怖襲擊無能為力。之后，他更是想方設(shè)法與這位妓女約會見面，從肅穆的教堂到對方的家里，不過總在最后關(guān)頭被阻撓和挫敗。這一幕幕滑稽可笑的情景讓人聯(lián)想到西班牙電影大師布努埃爾到作品，頓時多了一層令人反思的荒誕意味，直指在日益嚴峻的反恐氣氛下，個體欲望難以獲得滿足的窘?jīng)r。

導演在借助男主角之口宣揚反對賣淫、身體自由的觀點，到最后卻發(fā)現(xiàn)這種對性工作者所謂的救贖（使妓女從良）只不過是一廂情愿的幻覺，正如男主角成功把妓女帶回自己家中，卻發(fā)現(xiàn)她更喜歡穆斯林青年，也無法幫助她擺脫暴力的丈夫，最后她還是回到丈夫身邊。男主角對這個弱勢群體的關(guān)懷有點狂妄自負，并沒有考慮到現(xiàn)實，而無法觸及問題的根本。

▲穆斯林青年引發(fā)的意外事件

這種自命不凡而招致失誤的態(tài)度也在男主角與穆斯林青年相處的情節(jié)里娓娓道出，相比起夸張的感情線，這條線索更引人矚目。劇本將錯綜復雜的移民、反恐、伊斯蘭恐懼癥等話題濃縮在一棟居民樓里，透過形形色色的鄰居刻畫，展示出法國人對待穆斯林不同的言論和主張。男主角的善意行為儼然成為中產(chǎn)階級的主流態(tài)度，從鄰居們在樓道里討論繼續(xù)收留穆斯林青年的一幕足以生動呈現(xiàn)。

這種對待穆斯林移民的態(tài)度投射出法國自由左派的精神與處世哲學，天真地以為提供給移民物質(zhì)需求就能改造他們，卻沒解決使他們?nèi)谌敕▏鐣膯栴}。過分的優(yōu)待使移民呆在舒適的環(huán)境中不思進取，或者他們根本不考慮融入新環(huán)境，依然故我、秉持極端思想、造成難以預測的危害。

▲男主角深陷窘?jīng)r

疊加上恐怖主義的因素，男主角對穆斯林青年的行為逐漸暴露出矛盾：這邊給對方提供落腳處，轉(zhuǎn)過頭來報警讓人來抓嫌疑犯；昨晚才邀請對方睡在自己家里，第二天一大早便狠心要將對方趕出家門。吉羅迪未必在深挖伊斯蘭恐懼癥的根源，而是在暗中諷刺中產(chǎn)人士對穆斯林群體的關(guān)懷只不過為了彰顯自我優(yōu)越感，而非什么崇高的道義。

此外，導演還不留情面地將矛頭指向了法國政府的反恐政策失當：警察并不把目標放在搜尋恐怖分子上，卻樂于多管閑事地干擾普通民眾，以及向穆斯林移民傾斜的保障政策等。最后一場意想不到的火拼，更成為尖銳的諷刺中心。正如片中新聞提及，類似的火拼大多數(shù)發(fā)生在法國郊外的貧民區(qū)，而出現(xiàn)在治安良好的市中心是匪夷所思的。

這些令人捧腹而咋舌的情節(jié)刻畫出近年來法國社會在反恐意識高漲之下，民眾過度敏感的反應(yīng)與愈趨普遍的觀念撕裂，對穆斯林群體的各種刻板印象導致歧視和仇恨的蔓延。而生活在令人不安和憂慮的現(xiàn)實中，自然充滿了各種不確定性，荒誕的事件層出不窮。這不僅與敘事的鬧劇氣質(zhì)相符合，還尖銳地勾畫出法國社會的面貌。幸好法國人的字典里沒有“政治正確”這一詞條，否則吉羅迪難以拍出如此挑釁而發(fā)人深省的荒誕諷喻作品，這絕對比去年杜蒙的《法蘭西》更能代表法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