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蘭很生氣，因為她是紐約街頭唯一看路的人。她要起草一份宣言，標題就叫“假裝我們在城市”，以警示那些目中無人的擋路者——這城里還有其他人呢！

在紐約生活了五十多年的作家弗蘭·勒波維茨，對這座她離不開的城市和其間的當代生活都有諸多不滿。

作為弗蘭的多年好友，同樣深愛紐約的馬丁·斯科塞斯顯然了解也欣賞她的憤怒。繼2010年的紀錄片《公眾演講》后，馬丁在Netflix原創(chuàng)紀錄劇集《弗蘭·勒波維茨：假裝我們在城市》里再次將鏡頭對準了這位手上無權卻意見多多的友人，捕捉她在訪談、演講、城市漫游和咖啡桌對話間的連篇妙語，一同為紐約獻上一封辛辣而真摯的情書。

都市觀察家的生活意見

1980年前后，兩部有關紐約生活的隨筆集《Metropolitan Life》和《Social Studies》奠定了弗蘭作為作家、評論家的江湖地位，也讓發(fā)表意見、評判事物成為她此后的主職工作和風格標簽。

《假裝我們在城市》是一部弗蘭的意見集錦，也是她觀點密集而結構松散的建城宣言。全劇共有七集，除開與劇集同名的第一集，剩下六集的標題都取自紐約的某個政府部門名稱，為弗蘭信馬由韁的漫談劃定大致方向。

但即使有預設主題，也不要指望弗蘭會照本宣科。她有太多的話要說，對任何人事物都有一籮筐的意見要表達，金句和妙喻層出不窮，名人趣聞和年代軼事信手拈來，最終把所有命題發(fā)言都全部變成自由發(fā)揮的爵士即興。

在“文化事務部”里，弗蘭贊美天賦在人群中分布的隨機性，講述因才能不足而放棄大提琴的童年往事和曾獲得的“班級幽默風趣獎”，但一轉頭，她又開始對當下文藝環(huán)境大發(fā)不滿，一針見血地批評人們在拍賣場上為了成交價而不是畢加索鼓掌；

在“預算委員會”中，對房地產(chǎn)市場不敏感也阻止不了弗蘭對紐約的摩天大樓發(fā)表高見。她不懂建筑但懂襯衫，所以，在城市建筑上彼此借鑒的紐約和迪拜，到她嘴里，就成了互相抄襲的布克兄弟和拉夫勞倫；

而在“體育與健康部門”下，大煙槍弗蘭又犀利地嘲諷起了養(yǎng)生，認為“養(yǎng)生是一種貪婪，”責怪硅谷刮來的保健邪風，吹得紐約街上三分之一的人都背起了她看不慣的瑜伽墊……

聽弗蘭說話是一種純粹的享受，哪怕是少數(shù)略顯陳腐的論點，經(jīng)她的坦蕩和詼諧一包裝，都成了值得摘抄的箴言。而比言語更迷人的，是弗蘭那獨一無二的人格魅力。弗蘭尖酸又真誠，對自身的局限性有著清醒的認知，謙虛地表示“人只能理解同輩人”，但到了每次開口表達意見的時候，卻仍是強硬無比地愛憎分明，毫不妥協(xié)，也從不抱歉。

已故作家托妮·莫里森曾建議弗蘭把文字中的“你”換成“我們”，以表達一種對讀者的邀請。但顯然，弗蘭不喜歡“我們”，而《假裝我們在城市》也延續(xù)了她的這種距離感。

對于觀眾，弗蘭既不親熱也不討好，她就像一個腳步過快的導游，一路撒下聰明的詞句，完全不在意身后的游客能否跟上。但盡管如此，我們仍想緊隨她身后，再聽聽她還有什么話要說。

舊日紐約消亡史

皇后區(qū)藝術博物館的“紐約全貌”展區(qū)，是《假裝我們在城市》中反復出現(xiàn)的一處場景。宏偉的紐約市微縮模型間，穿著鞋套的弗蘭小心翼翼地跨過大橋，活像空降紐約的哥斯拉。

不管弗蘭在談什么，她的話里永遠只有一位主角：紐約。她和紐約之間的愛恨糾纏在劇中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紐約對她來說是《尼伯龍根的指環(huán)》一樣龐雜繁復的大麻煩，卻也是一處從不無聊的文化天堂。

噪音，地鐵，游客，房價，市長，干洗店，時代廣場，裝置藝術……弗蘭對紐約的種種怨言雖然幽默但不新奇，大多時候只是在重復和加深現(xiàn)代人對紐約固有的刻板印象。而在表層的抱怨之下，那些對舊日紐約的快照式追憶，才是整部劇里更為珍貴動人的部分。

69年就來到紐約的弗蘭是一位聯(lián)通各界人士的活坐標，也是許多歷史事件的親歷者。她見證了O.J.辛普森案件宣判時的萬人空巷，也呼吸過911后覆蓋城市的“煙塵”；

她曾為安迪·沃霍爾工作，看過拳王阿里與弗雷澤的世紀之戰(zhàn)，還被爵士傳奇查爾斯·明格斯追著跑過第七大道；

她開過出租，因此知道司機們常去的Belmore餐廳（Belmore餐廳也在馬丁的《出租車司機》中出現(xiàn)過）；她嗜書如命，然而鐘愛的舊書店大都關張消失……

在弗蘭輕描淡寫的回憶里，所有的故人舊事連成線，已被拆除的建筑構成記憶的街區(qū)，她腦海中的紐約在鳴笛聲和爵士樂響中拔地而起。碎片化的觀點輸出不足以描摹紐約的樣貌，搭配上個體記憶的真實重述，才能讓一座已經(jīng)消亡的舊日城市再度鮮活。

最佳損友老馬丁

馬丁·斯科塞斯在劇中的存在感很低，他藏在背景里，鮮少提問也從不插話，只會用陣陣傻笑聲回應弗蘭的妙句。

但這并不是說馬丁對作品的參與度低。談話間隙，馬丁會適時剪進雜志剪報或影像資料來豐滿友人的表達，就像一條俏皮另類的“導演音軌”，一撮點綴性質的香辛料，為《假裝我們在城市》增添多一層風味。

當弗蘭談到出租車速過快，馬丁就插入一段自己電影《下班后》的片段；當斯派克·李和弗蘭因體育話題產(chǎn)生異見，馬丁就立馬補充94年斯派克·李在賽場邊和尼克斯隊員互噴的名場面；在弗蘭講起《華爾街之狼》片場和小李子的電子煙往事后，馬丁還要用自己頗有辨識度的嗓音錄一段煞有介事的免責聲明……

在采訪中馬丁曾表示，這部作品的創(chuàng)作初衷很單純，他只是想和弗蘭待在一起。兩位老友像一對最為默契的喜劇搭檔，而馬丁視角下對弗蘭毫不矯飾的欣賞目光，也讓整套劇集在可愛風趣和憤世嫉俗間找到了完美平衡。

不過，拍攝時的弗蘭和老馬肯定沒料到，一場疫情會徹底改變紐約的樣子，也賦予了這部作品新的意義。當人潮洶涌的日常紐約暫時消失，劇里弗蘭所有的抱怨都成了失去才知珍惜的懷戀，而《假裝我們在城市》，也從一場針對紐約生活的吐槽大會，變成了一份封存住紐約最后活力的珍貴紀念。

雖然紐約總在變化中，但如果現(xiàn)在有一個能一鍵把紐約復原到疫情前的紅色大按鈕擺在面前，哪怕是最討厭街頭行人的弗蘭，想必也會不假思索地一把按下吧。

出生于新澤西州的 Fran Lebowitz，高中輟學后來到紐約闖蕩生活。在她看來，這個城市物價高昂，房價瘋狂，人行道上從來沒有看路的人。以至于別人在問：「你為什么住在紐約」的時候，反而回答不上來。在城市居住，你的勇氣，你的膽量，都將用來挑戰(zhàn)這里日常中最為瑣碎的危機，包括那些用手肘來騎車的年輕人。 曾經(jīng)當過出租車司機，也曾經(jīng)在 Andy Warhol 的「工廠」里做記者，曾經(jīng)被爵士樂大師 Charles Mingus 追到第七大道，也曾經(jīng)坐在拳王阿里與弗雷澤「世界大戰(zhàn)」的擂臺前 …… 這些「曾經(jīng)」不僅真實地構筑起 Lebowitz 的紐約記憶，同時也在塑造著她與這座城市的關系：「也許你來到紐約，不知道如何在這里生活下去，但是你總會想到辦法在這里生活下去。」這是一種生活史的印證，也是一種時代經(jīng)驗的目睹。在混融的時間與空間中識別自己，是每一個選擇前來紐約的人，堅持下去的原因。

多年好友 Martin Scorsese 雖然已無法記起究竟是如何認識 Lebowitz，但他們記得每一次聚會之后，都能聊上一整夜。毋容置疑，Scorsese 能由衷地欣賞她的幽默，她的憤怒，她對城市的尖刻吐槽與念念不忘。兩人于 2010 年曾合作推出紀錄片《公眾演講》（Public Speaking），時隔 10 年，圍繞 7 個話題的《弗蘭 · 勒波維茨：假裝我們在城市》仍然在紐約發(fā)生。兩位老友無論是在咖啡桌前，還是舞臺之上都保持著如一的默契，一個在滔滔不絕妙語連珠，一個在盡情應和放肆大笑。 「評價是我的職業(yè)?！乖霭孢^《都市生活》（The Metropolitan Life）與《社會研究》（Social Studies）的 Lebowitz 將生活在都市的經(jīng)驗，轉化為描述、見解、意識乃至憤怒。她的犀利與幽默，不僅會令人聯(lián)想起那個念叨著離不開曼哈頓的導演 Woody Allen，腦中也會閃現(xiàn)活躍在上世紀 60 年代的城市批評家 Jane Jacobs。這個帶著粗框眼鏡的奶奶級媒體人，將日常觀察凝練為她的「街道之眼」，同時成功打破紐約總規(guī)劃師 Robert Moses 的社區(qū)改造計劃。一部《美國大城市的死與生》（The Death and Life of Great American Cities）不僅成為了影響至今的城市規(guī)劃經(jīng)典之作，也挑戰(zhàn)和改變了人們看待城市方式。

有趣的是，紀錄片中 Lebowitz 經(jīng)常在皇后博物館內的紐約全景模型之中游走，這個完全復刻了紐約城市的模型，由 100 多名工匠組成的團隊為 1964 年世界博覽會所制造。龐大且精巧的地景，藍圖式的建筑規(guī)劃，地圖模型帶來全新的空間感，人真正成為尺度的「主宰者」。Lebowitz 在拍攝中曾經(jīng)不小心碰倒過「皇后區(qū)大橋」，這座竣工于 1909 年跨越紐約東河的懸臂橋，連接著皇后區(qū)長島市與曼哈頓上東區(qū)，在建造時曾犧牲了 50 人的生命?！钢皇桥龅梗瑳]有損壞。」Lebowitz 在采訪中強調。一次放大的近觀，一種局部的對視，讓我們重新審視那個無所不在的城市，究竟是以怎樣的形象存在于我們的生活之中。

除了開篇與劇集同名外，余下的 6 個主題皆以政府部門的名稱命名。這些部門所引發(fā)的爭論與影響，看似是政策與規(guī)劃，實際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與城市中的居民息息相關，圍繞著生活中的當事人所展開。在「文化事務」中她指責了那個為拍賣價格而非畢加索畫作鼓掌的世界，藝術成為謊言的媒介；在「大都會交通運輸」中她聲討了那些忽視真實需求的公共計劃，只考慮藝術改造的地鐵站；「審計部門」則直面了金錢在城市中的意義，那些沒有流進你我口袋中的資金最后去了哪里？；她也會在「體育與健康部門」的篇章里調侃了自己多年不改的抽煙「壞習慣」與瑜伽養(yǎng)生的假流行；「戶政部門」里的觀點事關 Lebowitz 對于不同世代年輕人的看法，更重要的是，這位沒有電腦，不使用社交賬號的人強調了一件事：我不使用 Instagram 和 Twitter，并非因為我不知道它們是什么，恰恰是因為我知道它們是什么。最后一期的主題「圖書館服務」，對于 Lebowitz 這位書蟲而言簡直是信手拈來。從談論曼哈頓中的「釘子戶」Argosy 古書店，到采訪美國作家 Toni Morrison，Lebowitz 認為書不是一面鏡子而是一扇門，「我的世界大了 10億倍」。

紐約公共圖書館售賣的冰箱貼里援引了 Lebowitz 的一句話「說話前先思考，思考前先讀書」。事實上，這是 Lebowitz 在 1978 年《新聞周刊》中給到年輕一代的建議，這句話的后半段是：這樣你會有事去思考，無需自己去編造。40 多年過去了，片中的 Lebowitz 不僅保持著與當時如一的發(fā)型、穿著、乃至坐姿與談吐，更重要的是，71 歲的她仍保持著對這座城市巨大的熱情與嗅覺，爵士樂般輕盈又靈動地談論著周遭的一切。 Lebowitz 有時在咖啡廳內與 Scorsese 隨性聊天，有時則站在臺上進行脫口秀式批判，更多的時候，她選擇在紐約的街頭來回踱步喃喃自語，自稱是城市中唯一會認真看「路」的行人。她在行走的過程中收集著來自街道上的「紀念碑」，當中的故事與傳說，一一 被踩在腳底。

在這些銘牌中，匹薩餅大小的「Hess Hriangel」被稱為紐約市最小的一塊土地 —— 只有 0.3 平方米。在 1910 年的城市規(guī)劃中，253 棟建筑都將被拆除用于拓寬第七大道并建設地鐵，包括 David Hess 所擁有的五層公寓?？範庪m然無果，但 Hess 的繼承人卻在日后發(fā)現(xiàn)最初的土地拆建測量漏掉了一小塊土地。他們不僅拒絕了政府提出捐讓要求，還在此以三角形馬賽克的銘牌標明了土地的所有權。這些斗爭即便沒有擊破程序，卻為城市帶來一種形象：保持原則，永不言和。 紐約與全球所有大都會一樣，土地與人的關系變得異常緊張，無論向西搬，向東搬，向南搬抑或向北搬，節(jié)節(jié)攀升的地價仍會令人無所適從。作為已經(jīng)在紐約生活了 50 多年的「老客人」，Lebowitz 自嘲是房地產(chǎn)投資中「高買低賣」的失敗者?？催^ 100 多套房子，經(jīng)歷了房價一周內漲達 1 萬美金的瘋狂時刻，她認為如果要買到心儀的房子，一個能裝下一萬冊書的房間，她的頭等大事就是中彩票?！肝?18 歲來到紐約，不是為了投身房地產(chǎn)這一行。這里的人整天談錢，仿佛這個話題很有吸引力，其實不是」。欲望與緊張交織，誘惑與失落并存，抓住機會的人藏身在大樓，沒有地址的人消失在街頭。

面對老馬的發(fā)問，「你的幽默來自哪里，是后天培養(yǎng)還是天賦」時，曾經(jīng)在中學得過「最佳幽默獎」的 Lebowitz 顯然驕傲又自得?！柑熨x的偉大之處在于，它絕對隨機分布在世界人口中的特性，它和任何事情都毫無關聯(lián)?！苟~約，則如約翰斯坦貝克在《憤怒的葡萄》中所言： 在紐約，一切都是聚世界之大成，它們彼此齷蹉又并行無礙：人口、戲劇、藝術、寫作、出版，進口，商業(yè)，謀殺，奢侈，窮困 …… 迷失在紐約的多樣性中，吸收了豐富體驗的身體，也將成為社會空間的一部分。

作為「世界中心的島」，曼哈頓曾是美國的起點。20 世紀 20 年代以來，不斷從歐洲涌入美國的移民，經(jīng)過漫長的大西洋航行，將在自由女神像旁的移民入境審查站中接受檢查，獲得資格。猶太詩人 Emma Lazarus 的十四行詩就將銘刻在基石之上，贊頌這個擁抱世界的「金色大門」。但到 20 世紀 50 年代，已經(jīng)有 80% 的紐約客生于美國。直到 1965 年移民法《哈特-塞勒法》（Hart-Celler Act）的推出，新的移民潮再度開啟，這使得各個國家的公民都可以申請移民美國，到 1980 年代時來自全球的移民已超過 100 萬。在圖書館內，Lebowitz 與 Scorsese 尋找著各自家族的記錄。猶太人的身份讓 Lebowitz 思索種族與文化的聯(lián)系，而意大利裔的 Scorsese 無疑拍出了紐約最好的黑幫片。

城市是世界的高度濃縮，以最瘋狂的效率證明著人類的膽識。現(xiàn)任紐約市長 Bill de Blasio 在競選演講時曾提到，紐約是一個「雙面之城」，貧富差距、階級固化、市紳化與暴力，這里有被神話的一部分，也有令人心碎的瞬間。Lebowitz 雖然在紐約行走，卻能瞥見世界所有大都市都共有的毛病，提醒那些興致勃勃的異鄉(xiāng)人。 《假裝我們在城市》在疫情來臨之前開始拍攝，Lebowitz 曾對擠滿紐約人行道中間的「白癡們」大喊「快點！假裝這是一座城市！」，以諷刺那些從不抬頭看路，活在自我世界中的都市人。疫情的到來，在城市陷入停滯階段，Lebowitz 曾與《假裝》的攝影總監(jiān) Ellen Kuras 在城內游蕩，拍攝回來的照片非常漂亮?？帐幨幍慕值雷尲~約的變成精美的靜態(tài)風景。變化隨時在發(fā)生，但 Lebowitz 并不希望繼續(xù)在這樣的街頭拍下去，「我們不是記者」，這樣的紐約，這樣的城市，反而是她最不希望記錄的時刻。

直到今天，常態(tài)化的疫情正在使我們的生活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擁塞漸漸冷卻，我們在街道上看不到彼此的臉。當初 Lebowitz 向街道中央喊出的口號，不僅成為了這部紀錄片的標題，同時成為了一則隱喻，過去的抱怨變成一封給紐約的情書。公平與趣味，城市有最吸引我們的東西；擁堵與漠不關心，這里也有最臭名昭著的故事。但周而復始的誘惑恰恰來源于城市的曖昧混雜，生活不僅是一種存在，還是一種發(fā)生，一種可能。

- 本文首發(fā)于《T》Magazine中文版新媒體端 -

喜歡Fran 喜歡里面的聲音，收集了電影里的音樂歌單 ：分享Romainkai的歌單《Pretend it’s a city 假裝這是座城市》http://music.163.com/playlist/5463353071/19448639/?userid=19448639 (@網(wǎng)易云音樂)

流媒體網(wǎng)飛（Netflix）最近推出了著名導演馬丁·斯科塞斯拍攝的七集紀錄片《弗蘭·勒博維茨：假裝我們在城市》（Pretend It's a City）。在劇中，斯科塞斯與觀眾一道聆聽他的老友、評論家勒博維茨機智風趣的談話，時常大笑不能自已甚至肚痛。這部劇集七集之間沒有任何連續(xù)性，因此完全可以亂序觀看，如果意在休閑，你可以拿它來殺時間；如果你是一個嚴肅觀眾，拿它當作一部《警世通言》來閱讀也未嘗不可。

談論這部劇集理應有很多切入點，因為它實在是涉及了太多話題，而每一個話題又都在勒博維茨妙趣橫生的言語中變得極富吸引力。不過，筆者倒想從一個最細枝末節(jié)的地方進入這部劇集——在每集結尾的片尾，斯科塞斯都引用了意大利導演費德里科·費里尼名作《甜蜜的生活》（La dolce vita）中最著名的配樂。費里尼拍了一輩子羅馬，斯科塞斯則是一個老紐約，如果說前者用《甜蜜的生活》諷刺羅馬人60年代初期荒誕不經(jīng)、精神空虛的生活，后者在這部劇中使用它的配樂，意圖也是不言而喻的：斯科塞斯無疑是想告訴我們，紐約是一個故事很多的城市，也是一個浮華荒淫的城市，這點在他拍攝的紐約電影《出租車司機》里有著極其血腥而深刻的呈現(xiàn)，相信觀眾對此絕不陌生。

第一集當中，勒博維茨火力全開吐槽紐約：地鐵骯臟不堪、房租高到嚇人、行人毫不禮讓，甚至找不到洗衣房……幾乎沒有一樣能如人所愿。這很難不讓人聯(lián)想起中國的北上廣，因為勒博維茨所說的這些幾乎就是所有特大城市的通病。不過，勒博維茨在調侃了一通之后，仍然覺得紐約對她而言具有無限的吸引力：如果不在這里生活，又能在哪里生活呢？如果追求的是安靜和干凈，為什么會來到紐約呢？“我自己就是一個來自又安靜又干凈的地方的人，”勒博維茨說，但那顯然不是她所期待的城市。紐約的吸引人之處，于她而言，恰恰就在于它的喧鬧、它的豐富，甚至是它的骯臟和昂貴?！拔乙膊恢雷约菏窃趺丛谶@里生活下來的，但我還是活下來了”，就在她說出這句話之后，臺下傳來一陣會心的笑聲。勒博維茨絕不是一個懷舊主義者，她從不覺得過去更好，相反她認為紐約根本不存在什么“永久性”，變化才是這座城市永恒的終極魅力所在。歷史在變化中得以延續(xù)和書寫，不變只能意味著可怕的安靜與死亡。

乍看上去，評論人勒博維茨就像一個女版伍迪·艾倫：同是紐約人，都是猶太人，都有一副伶牙俐齒，甚至連面相都有幾分神似，而且兩個人最大的相似點是他們都非常焦慮，尤其是勒博維茨提到自己有一次在山中尋熊的經(jīng)歷時，她幾乎是完全下意識地進入了這個話題，然后開始講述自己是如何抓住向導不放，以至于向導開始懷疑勒博維茨是不是在勾引他。當然，勒博維茨完全沒有這個意思，她只是害怕、焦慮，而且我們也都知道，如果此時換作伍迪·艾倫，他大概也會這么做，雖然更有可能出現(xiàn)的情況是，像他這么惜命的人壓根就不會冒險出現(xiàn)在危機四伏的叢林里。

某種程度上說，斯科塞斯拍攝的紀錄劇集，不僅呈現(xiàn)了勒博維茨本人，更是借勒博維茨梳理了現(xiàn)代紐約的城市建筑、藝術、時尚、思想觀念史。在這部作品中，他穿插了很多歷史影像，包括電視節(jié)目、紀錄影像、電影片段、宣傳片、廣告等等，這些影像通常都與紐約有關，很好體現(xiàn)了時代氛圍和紐約人生活方式的轉變，勒博維茨則是這些素材的中心，將紐約的過去與現(xiàn)在連結起來。

作為資本主義社會的集大成之城市，紐約聚斂了全世界無數(shù)人才和財富，這一過程自19世紀末20世紀初便已開始，一直持續(xù)到今天。如果說美國是世界公認的第一大移民國家，那么紐約就是這個國家中最具代表性的移民城市：斯科塞斯的父母即是意大利西西里島人，后來移民至紐約。移民這一身份，注定這個群體對金錢和地位高度敏感，而這在斯科塞斯的作品當中也是時有體現(xiàn)。

相比意大利裔的斯科塞斯，勒博維茨的身份更加復雜，所要面對的社會環(huán)境更加險惡，看待社會環(huán)境的態(tài)度也無疑更加復雜。首先，她是猶太人，在片中她提及自己曾經(jīng)聽到過對猶太人的歧視性話語。其次，她還是女性，在劇中她表現(xiàn)出對紐約女性地位的深刻認知，比如她痛陳很多女性為了獲得工作不得不和身在高位的男性上床，這種情況不只發(fā)生在斯科塞斯所熟悉的影視行業(yè)，也出現(xiàn)在幾乎任何行業(yè)，比如餐飲業(yè)等等。最后，她也是一名評論家和知識分子，面對資本，她一則以喜一則以懼，比如她用一整集來表述自己如何看待金錢，如何為了買房而傷透腦筋等等。誠然，勒博維茨的諸多看法并不直接涉及對資本主義的批判，然而她也的確并不以嚴肅著稱。一個很好笑的例子是，在一場脫口秀表演中，一名來自西班牙的觀眾向勒博維茨發(fā)問，自己被一輛警車撞到，是否可以獲得理賠，勒博維茨表示在這座城里“幾乎任何事情都可以獲得理賠”。盡管沒有明講，但此處顯然暗含著她對美國金融和政治的批判態(tài)度。

也正是從這些例子當中，我們可以看到勒博維茨所描述的早已超越紐約本身，抵達整個國家和時代的文化荒悖。在劇中，她提及自己對當下美國人極其重視養(yǎng)生非常不解，表示自己煙不離口，甚至在飛機上都要抽煙（結果當然是被“高聲訓斥”）；她對當代美國人的諸種生活方式極為不屑，甚至對運動本身也極為厭惡：她完全不理解拳擊這種“斗毆行為”為什么會成為一種體育運動并贏得那么多關注，相比之下藝術作品則更加持久，因為它們可以留存下來并不斷被觀看或者聆聽。而在提及藝術時，她指認美國社會當中，藝術往往成為金錢和地位的花邊?！霸谂馁u會上，畢加索的畫作出現(xiàn)時大家沉默不語，落槌之后大家卻瘋狂鼓掌，這難道不是意味著金錢比藝術重要得多嗎？”類似的觀察不免具有調侃性質，但仍然可以稱得上是對金元社會的絕佳觀察。

勒博維茨的話語之所以引人入勝，是因為她往往將評判隱于調侃，因此，人們獲得的并非一種是與否的簡單態(tài)度，而是更加復雜的思考的可能。而事實上，勒博維茨自己也是一個充滿矛盾、難以自洽的人，譬如在談論技術之時，勒博維茨強調自己是一個頑固不化、不接受技術更新的人，不使用智能手機、不使用電腦，甚至連出租車座位上的廣告屏幕都關不上。但她又絕不是一個單純的技術批評者，也不會對所謂的現(xiàn)代性嗤之以鼻；她清楚地知道技術對于時代的意義，認為技術屬于年輕一代，既然我們無法預知未來，就無法對技術造成的影響輕易做出論斷。

與此同時，勒博維茨又是一個絕對信仰傳統(tǒng)的人——至少在某些方面，她絕對超乎常人——斯科塞斯讓勒博維茨用一整集的時間來講述書籍，包括城市發(fā)展之后書店減少的隱憂。她熱愛紙質圖書，熱愛閱讀小說，熱愛古書書店，對紐約哪里有書了如指掌，同時也認為逛書店才是獲得知識的最佳途徑。在劇集結尾，勒博維茨和斯科塞斯在她的小型圖書館里暢游書海，那里有她的一萬本藏書。任何看到這里的觀眾，都會體會到什么才是真正的富足：不是堆積如山的金錢，不是獨門獨院的別墅，而是在自己的藏書中為朋友翻找五月花號的乘客名單，探尋一段隱秘的家族歷史，閱讀一段你從沒想象過的坎坷人生……

而這又與我們觀看劇集的感受如出一轍：我們所擁抱的，更多的是某種難以復制的、極其寶貴的經(jīng)驗和閱歷，好像勒博維茨本人就是一部讓人上頭的好書；她的種種言辭，絕對不會因為完全徹底的主觀而喪失說服力，反而因之熠熠生輝，照亮我們的內心深處。主觀，是弗蘭·勒博維茨之于觀眾的意義，也是這個女性的巨大魅力所在。

誰是可以讓老馬（馬丁·斯科塞斯）笑得最開心的人？看完這部劇后就知道，絕對是弗蘭·勒博維茨（Fran Lebowitz）！ 基本上這部劇就是弗蘭說脫口秀，老馬在一旁不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幾次我都怕老人家笑得岔氣。

這部劇看晚了，看完特別喜歡！弗蘭·勒博維茨是一個神奇的人物，從小叛逆，女同，退學，典型的美國民 主 黨 自由派，搬去紐約成為作家。但寫小說依然無法滿足她的追求，因為她有太多好玩兒的見解，而且說話不僅直戳要害還極具幽默感，特別適合脫口秀。之后她成名就是被邀請出席各種電視節(jié)目作評論，每次開口都惹得觀眾和主持人大笑。

事實上，看本劇前十分鐘，就能感覺到她是老馬（Martin Scorsese）+伍迪艾倫（Woody Allen）+卷西（Jesse Eisenberg）的混合體。不僅是說話的語速、節(jié)奏和幽默感，連長相都是這三人的混合體

她有很多對各種事，特別是紐約這座城市的獨特見解，別人也很愛問她的看法，而且每次她回答得都很絕妙。她的最大優(yōu)點就是不用長篇累述，往往一句話就能把人噎死，但還能惹人發(fā)笑。看老馬呱呱呱地笑得那么開心就知道了。

本劇是老馬指導并對弗蘭·勒博維茨的采訪，絕對是老馬指導作品中最好笑的一部。我真希望老馬能學點她的幽默感，那他的之前那些電影就不會那么沉悶了。

精彩語錄摘選： 1）你的幽默感是怎么來的？ 弗蘭： 跟你的身高是怎么來的一樣。

2）所以你覺得幽默感是天生的嗎？ 弗蘭：反正對我來說肯定不是別人教的，從小我媽就跟我說：“女人不能有幽默感，男人不喜歡有幽默感的女生，謝天謝地，她說的并不正確?！?

3）關于手機時代新紐約的生動描述 弗蘭： 我覺得只有我走路是真的看路的，其他走在路上的人都看手機。而我沒有手機。我看到一個男生居然一只手發(fā)短信，另一只手拿著披薩，用胳膊肘來掌握自行車的方向盤，顯然，他差點撞到我。

4）關于時代廣場 弗蘭：看戲時不得以會去，但每次去都得被街上不看路的人撞個至少75次吧。幸好紐約交通不好，車都開不起來，這也是為何我還活著。。。居然有人帶書去時代廣場？你對得起書嗎？

5）關于紐約地鐵 弗蘭：有次地鐵居然關掉五個小時因為上面有異味？你坐過紐約的地鐵就知道，里面從來就沒有無異味的時候！后來他們說沒有異味了就開放了，那是因為你關閉了五個小時沒上人！就算是出家的人只要坐一趟地鐵就能再也無法心平氣和。

6）關于人們只追求錢和價值 弗蘭：拍賣名畫時畫出現(xiàn)沒人鼓掌，被賣出幾千萬后人們才鼓掌，他們根本不是在為藝術鼓掌，而是為了那個標價。

7）關于紐約太貴住不起 弗蘭：每個人都說紐約市太貴了，但是卻有800萬人在這里居住，奇怪了，他們是怎么住得起的？

8）關于為何依然有很多年輕人搬去紐約 弗蘭：紐約曾經(jīng)很棒，我也是因此才搬來，不是因為它安全，也不是因為它安靜，而是因為我們這些外來人有一些想法和觀念與自己的家鄉(xiāng)格格不入，無法被容納，而紐約可以接納我們。比如同 性 戀，別的地方不接納，于是紐約就擠滿了憤怒的同 性 戀 們。。。

9）關于富人 弗蘭：每小時10美元是靠自己努力賺來的錢，百萬富翁的錢都是"偷”來的。

10）關于在紐約生存 弗蘭：紐約是這樣一個城市，你可能早上睜眼發(fā)現(xiàn)自己身無分文，但晚上就能賺到錢。只是這種容易賺錢的途徑現(xiàn)在越來越少了。

11) 關于那些把隨身物品亂放缺乏警惕性的人 弗蘭：我年輕時在車里放了一包煙和一個蘋果都被砸車搶劫，警察還說：“你這是自找的，把這些放在車窗前那么明顯的地方！”我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那些會把包隨便放在我面前卻不看好的人，我看了都忍不住想偷

12）關于音樂 弗蘭：流行歌手是最容易受人歡迎的。音樂可以使人立刻快樂。那些歌迷們真情實感地感謝歌手帶給他們快樂。而且不像毒 品、尼古丁和酒精會傷害別人，音樂在最快速度帶給人愉悅時又不傷身。

13）關于她自己 弗蘭：我沒有什么能力改變什么，但我就是有很多很多觀點要表達。

14） 關于極限運動和做有挑戰(zhàn)的事

弗蘭：我覺得人生就已經(jīng)夠有挑戰(zhàn)的了，不需要再給自己添堵

15）關于犯錯

弗蘭：如果一生中不斷重復犯同一個錯誤，那肯定是因為這件事你就是不擅長。

14）在宣傳這個劇時被問：你會看這個劇嗎？ 弗蘭：我不看，我沒有Netflix

很想成為弗蘭·勒博維茨這樣的人，說話又尖銳又酷，別人不會覺得冒犯反而覺得好笑。我又有了新的偶像！

這個劇已經(jīng)在Netflix上播出了。

還記得去年的頒獎季嗎？

《1917》勢不可擋，《寄生蟲》殺出重圍。

《喬喬的異想世界》《婚姻故事》也成功分走一杯羹。

然而在漫長的奧斯卡戰(zhàn)線中，有一部口碑傲人的黑幫史詩，幾乎陪跑了整個頒獎季。

集齊了羅伯特·德尼羅、阿爾·帕西諾、喬·佩西三位影帝的《愛爾蘭人》，奧斯卡10提0中。

這部厚重蒼涼、匠氣十足的“教父2.0”，就這樣結束了它的頒獎季之旅。

年近八旬的馬丁·斯科塞斯坐在偌大的頒獎禮堂，望著更年輕的電影人發(fā)表他們對藝術、對這個產(chǎn)業(yè)的看法。

一時間所有人都在感嘆，屬于老馬的時代，可能真的過去了。

雖然《愛爾蘭人》抱憾而歸，但馬丁帶著老一代電影人不滅的情懷與風骨，始終在路上。

他們迎著嶄新的氣息，卻也從沒放下對“舊”的執(zhí)念。

懷舊主義，似乎成了這些導演的大多作品，心照不宣共享著的內核。

伍迪·艾倫曾用一部《午夜巴黎》，暢想了一場黃金時代里“流動的盛宴”。

而馬丁也為他的城市紐約，拍出了一部充滿懷舊質感與文人精神的紀錄片——

弗蘭·勒博維茨：假裝我們在城市 (2021)

9.0

2021 / 美國 / 喜劇 紀錄片 傳記 / 馬丁·斯科塞斯 / 弗蘭·勒博維茨 馬丁·斯科塞斯

網(wǎng)飛出品，豆瓣9.1，外媒夸上天。

事實上，這并不是馬丁第一次為紐約拍攝紀錄片。

早在七年前，他就以雜志《紐約書評》五十年的發(fā)展為線索，拍出了一部揭示紐約浮沉歷史的《爭鳴五十年》(The 50 Year Argument)。

而這一次，馬丁找來了自己的多年好友、毒舌的公眾演說家弗蘭·勒博維茨(Fran Lebowitz)。

《公眾演講》里那個又A又颯、侃侃而談的西裝女子，曾給多少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馬丁為弗蘭拍攝的紀錄片《公眾演講》

在《假裝我們在城市》里，她再次攜手馬丁，穿梭在紐約的大街小巷，發(fā)表自己辛辣獨到的見解。

從如今紐約客逐漸同化的生活方式，到曾經(jīng)危險與樂趣并存的七十年代；

從現(xiàn)代人對靈感的漠視，到對城市藝術那些繁榮歲月的追憶。

跟隨著弗蘭的腳步和馬丁的攝像機，我們也得以去捕捉那些仍殘存著的、這座城市“舊”的靈魂。

那么，弗蘭·勒博維茨究竟是誰？

美國作家、評論家、公眾演說家、業(yè)余演員。

她曾在馬丁的《華爾街之狼》里有過驚鴻一瞥的短暫亮相。

也因諷刺幽默、一針見血、陰陽怪氣的評論風格聞名，被稱為“當代多蘿西·帕克”。

弗蘭無疑是個有趣又有境界的人。

她從小就喜愛讀書，但非常討厭數(shù)學。

對于自己掛了6次的代數(shù)科目，她直言：

“第一次學就覺得學不懂，也沒興趣去懂?！?/p>

因成績太差，她曾輾轉多所學校，最終還是選擇從高中輟學，去往紐約生活。

初來乍到的弗蘭為了謀生，零零散散地做過許多雜活。

她曾幫學生寫論文、當過清潔工、跑過出租車司機。

后來陸續(xù)產(chǎn)出了一些影評書評，被慧眼識珠的安迪·霍沃爾(《訪談》雜志)相中。

安迪和弗蘭

在雜志社工作的幾年，弗蘭有機會與各種各樣的藝術家打交道。

她見證了先鋒理念的相互碰撞，積累了許多珍貴的寫作素材。

在七十年代文化解放浪潮的影響下，弗蘭也培養(yǎng)起了特立獨行的個人氛圍與風格——

穿上西裝，指間夾一根香煙，走遍全城大大小小的酒館。

弗蘭好友、攝影師Peter Hujar鏡頭下的她

弗蘭最妙的一點，在于她對生活的不妥協(xié)。

當所有人都被日?，嵤履テ搅死饨?、蠶食了激情，她卻始終保持憤怒，對一切都“充滿了各種看法?！?/span>

作為一個低產(chǎn)的作家、“高產(chǎn)的”演說家、全職的杠精，弗蘭完美詮釋了什么叫憤世嫉俗。

有人讓她描述自己的生活方式，她回答道：

“我絕不使用‘生活方式’這個詞，這就是我的描述?！?/span>

——渾身都散發(fā)著一股知識分子的優(yōu)越感與臭脾氣。

被問起待在紐約的原因。

“如果我能想到另一個地方，我早就去了。”

她承認自己是個自命不凡的人，但又表示不是“不好的”那種自命不凡。

其他人拼爹、炫富、秀文憑，而自己只是喜歡否定不同意見、對別人的決定指指點點。

很多人被她氣得暴跳如雷，她四兩撥千斤地回擊：

我說這件事人們該這么去做，又不代表我真的能做什么決定。

如果你認為我有能力去改變這些事，你氣我那還算合理。

但如果我真的能作出任何改變，我自己從一開始就不會憤怒地提各種意見了。

“我憤怒的原因，是因為自己意見太多，卻沒有權力。”

杠精的嚴密邏輯

她也拒絕使用手機。

因為在她看來，那些被手機主導的現(xiàn)代人，生活還蠻可悲的。

她曾在第七大道上遇到過一個騎單車的孩子。

那人一只手在發(fā)短信，另一只手拿著一塊披薩在吃，僅僅用胳膊肘控制著單車。

完全就是在挑戰(zhàn)極限。

他的注意力全都在手機上，當然沒注意到路過的弗蘭。

差點被撞到的弗蘭覺得難以理解。

因為她每天都很擔心，怕自己在過馬路時被車撞死。

但這個騎單車的人，卻相信他不會出任何事。

而就算是不發(fā)短信、不吃披薩、不用胳膊肘汽車。

弗蘭表示，自己也不會瘋到在第七大道上騎單車。

她覺得很神奇，紐約街頭每天竟然沒有幾萬人被撞死。

因為生活在這座城市的幾百萬人里，只有自己會看路。

“紐約人忘了如何走路?！?/span>

弗蘭說，這是最糟糕不過的事。

接著她和馬丁談起從前的紐約。

那個時候的街頭有很多討厭的人，但大家都遵守著一個默認的規(guī)則：

“當兩個人迎面走過時，各自朝旁邊讓一讓?！?/span>

所以一天結束時，所有人都還活著。

很匪夷所思對吧，這不是明擺著的嗎，哪里談得上稀奇呢？

可事實是，現(xiàn)在的紐約人，能做到“讓一讓”的，真的少之又少。

他們不是在玩手機，就是抱著旁若無人的態(tài)度、封閉地過著自己的生活。

對此，弗蘭真是氣得不行。

所以有時她會故意等那些人撞過來，然后迎著他們不爽的眼神，輕飄飄地說一句：

“酒店大堂里竟然還有別人，驚訝吧？”

現(xiàn)在的紐約人，對生活、對他們腳下這座城市的敬意太少了。

他們似乎從未想過，這座城里還有其他跟自己一樣，在“生活”的人。

那些人不是觀光客，他們也需要每天趕往各種地方。

赴約、納稅、喝糟糕的咖啡。

在擦肩而過時，他們值得你那一秒的注意力。

“這個城市里真的是還有其他人的?！备ヌm咬牙切齒地提醒道。

“假裝我們在城市吧?！?/span>

《假裝我們在城市》，正是從弗蘭的個人角度來看今天的紐約。

這部紀錄片一共七集，每一集都圍繞現(xiàn)代生活的一個方面展開，藝術、交通、健康、職場等等。

但兩人的對話很自由，拍攝場景也是跟隨著弗蘭的腳步隨意移動。

其中最有趣的，是皇后區(qū)藝術博物館里的紐約全景模型。

這個模型占地近10000平方英尺，總耗資高達67萬美元，完美復刻了當時紐約城的每個角落。

值得一提的是，它于1964年建成。

那一年的紐約，作為世博會的主辦城市，向全世界展示了自己的風采。

而如今，這個城市充滿靈性的邊邊角角，卻在被“不看路的人”忽略。

比如地面上創(chuàng)意十足的銘牌、涂鴉、小廣告。

比如消失在時代廣場的咖啡館。

取而代之的，是可笑的臨時休息椅，和丑到家的假植物。

在弗蘭和馬丁絮絮叨叨的對話中，我們能感受弗蘭對這座城市的不滿。

但這一種不滿，也是帶有溫度的。

正是因為熱愛、因為對這座城市還抱有期待，才會花心思去關注那些令人不滿的地方。

“抱怨有用嗎？沒有。”

但還是要抱怨。

因為這座城市值得。

因為這座城市在未被剝奪它的浪漫靈魂前，也曾熱烈地發(fā)著光。

雖然在這部紀錄片中，大多時候弗蘭都是在針對如今紐約的種種問題，作出尖銳又幽默的評論。

但在那些輕松的話語里，我們能感受到的，還是她對過去的紐約那一份沉甸甸的懷念。

這個城市如此，電影業(yè)又何嘗不是這樣？

快餐文化崛起，很多人失去了鑒賞藝術的耐心。

膠片在被遺忘，老一代電影人在被迫退場。

市場成了主導者，視效大片占領全球，文藝電影夾縫生存。

但慶幸的是，電影人的精神不死。

《寄生蟲》的導演奉俊昊，在奧斯卡的領獎臺上說道：

“在我學電影的時候，有句話我熟記于心。

‘最私密的往往就是最有創(chuàng)意的?！@句話出自偉大的馬丁·斯科塞斯。”

當時全場的人都齊刷刷地起立鼓掌，向馬丁致敬。

那個在姆爺表演時一臉“地鐵老爺爺看手機”的老馬，不好意思地起身，對大家揮了揮手。

兩代電影人遙遙相望，老一代的夢被傳承，新思想也破土萌芽。

藝術的力量，生生不息。

*本文作者：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