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電影劇本

文/〔美國〕瓦特·伯恩斯坦

譯/黎力

五十年代初，由于中國革命的成功和世界人民民主力量的勝利，美國以參議員麥卡錫為首的一股反動勢力嚇破了膽，發(fā)出一片歇斯底里的反共叫囂，竭力鼓吹“冷戰(zhàn)”，并成立了所謂“非美活動調(diào)查委員會”，它的主席就是麥卡錫。該委員會對一百四十余名美共黨員、著名學(xué)者、作家、藝術(shù)家、導(dǎo)演、演員等等，進(jìn)行了所謂“調(diào)查”，制造了“黑名單”案件，眾所周知的好萊塢“十人案”便是其中之一。凡上黑名單者，便失去一切就業(yè)機(jī)會，凡拒絕“調(diào)查”者，便以蔑視國會罪被投入監(jiān)獄。這便是五十年代初在美國猖獗一時的、臭名昭著的“麥卡錫主義”。本片導(dǎo)演馬丁·里特和編劇瓦特·伯恩斯坦等都是“黑名單”的受害者。

影片《替身》就是以真實(shí)事件為基礎(chǔ)，揭露“黑名單”和麥卡錫主義的，很多地方甚至是作者們的親身經(jīng)歷。

《替身》一片的編劇和導(dǎo)演是長期合作者。他們在十年以前就共同討論過拍攝一部有關(guān)黑名單的影片的問題，并已著手拍攝，但是由于各種原因，拍拍停停，一直未能實(shí)現(xiàn)。當(dāng)有人問里特，什么時候開始有拍攝這樣一部影片的念頭時，他回答說：“從‘黑名單’案件發(fā)生的時候就有此打算了。”

《替身》公映以后，曾在美國國內(nèi)外引起很大反響，它尤其受到美國青年人的歡迎。1977年，本片在德黑蘭國際電影節(jié)上曾獲“最佳影片獎”。評論界認(rèn)為影片不是以痛苦，而是以幽默來表現(xiàn)它的主題。在美國，影片引起了爭論，而爭論雙方卻都對它橫加指責(zé)：一方認(rèn)為它大溫順，揭露得很不深刻；另一方則認(rèn)為影片是顛覆性的。

這個劇本是從蘇聯(lián)《電影藝術(shù)》雜志（1978年10月號）轉(zhuǎn)譯的。

譯者

銀幕上映出五十年代美國黑白新聞片鏡頭：參議員麥卡錫的婚禮；朝鮮戰(zhàn)爭——飛機(jī)投彈；防空演習(xí)；裝飾著旗幟和彩帶的城市大街——隆重歡迎美國駐朝鮮部隊(duì)總司令返回美國；新牌子小轎車廣告；杜魯門總統(tǒng)在軍人簇?fù)硐掠^看新坦克演習(xí)；體育場——人們向著名壘球運(yùn)動員喬·迪瑪若祝賀；瑪麗蓮·夢露在敞篷汽車上向群眾頷首微笑；拳擊師在炫耀自己的筋肉；時裝模特兒在展示當(dāng)令的游泳衣；艾森豪威爾總統(tǒng)與名流們在一起；微笑的“1952年美國小姐”；坐在輪椅里的殘廢軍人們在歡迎乘輪船從朝鮮歸來的士兵們；舉著“營救羅森堡夫婦”標(biāo)語牌的游行隊(duì)伍；羅森堡夫婦坐在警車上；歡迎復(fù)員的士兵；在裝甲運(yùn)輸車中一個軍官讓孩子坐在自己的膝上……

作為畫外音，弗蘭克·辛納屈拉演唱的《怯懦者》始終伴隨著這一系列新聞鏡頭。

美妙的神話有時會變成現(xiàn)實(shí)，

你也會碰到同樣的事例，

假如你永把童心保持，

因?yàn)槟阕约荷钌钪溃?/p>

你不易變得目光短視，

假如你永把童心保持。

當(dāng)夢想驀然消失，

你不禁啞然失笑，

隨著時光的流逝，

生活將愈加令人珍視，

即便愛情姍姍來遲，

也不會使你久伺。

你或許還不懂得，

永把童心保持，

遠(yuǎn)勝一切珠寶鉆石？

或許只有當(dāng)你變成白發(fā)老臾，

你才會發(fā)現(xiàn)生活給你的報酬，

你才會懂得，最大的成功應(yīng)當(dāng)是永把童心保持。

歌唱完了，新聞鏡頭也隨之結(jié)束。

畫面變成彩色的。霍華德·普林斯坐在小吃店的收款機(jī)前看報。女招待莫利走過來，把賬單和錢遞給他，霍華德收下款，同女招待調(diào)情，然后把找頭遞給她。這時霍華德的朋友阿爾弗列德·米勒出現(xiàn)在門口。

阿爾弗列德：你好，霍華德！

霍華德：阿里，上帝！……

兩位朋友互相擁抱。

霍華德：你到這里來干什么？怎么沒有先打個招呼呀？

阿爾弗列德：沒什么事，我只是來看看。

霍華德：我費(fèi)了多大勁兒才說服這些蠢貨關(guān)掉足球賽呀！

在酒吧間的柜臺后邊，坐著另一個女招待瑪爾葛?；羧A德發(fā)現(xiàn)她，決定把她介紹給自己的朋友：

“這……這是阿爾弗列德·米勒。我的朋友。他是一位出名的作家——電視編劇。對（阿爾弗列德）這……這是瑪爾葛，出名的女招待?！?/p>

阿爾弗列德：你好。

瑪爾葛：非常榮幸。

阿爾弗列德轉(zhuǎn)向霍華德：

“你聽我說，我想趁午飯之前，你們這里顧客不多，我們到什么地方去走走，下下棋或者玩點(diǎn)別的什么?！?/p>

霍華德（考慮了片刻）：行呵。喂，瑪爾葛，你能替我一會兒嗎？

瑪爾葛：可以，霍華德。

阿爾弗列德：自然，如果你不太忙的話。

霍華德（離開收款機(jī)）：為了你，這是哪兒的話？

他穿好上衣，便同阿爾弗列德一起朝門口走去?，敔柛鹪谑湛顧C(jī)前坐下。

阿爾弗列德?lián)е羧A德的肩膀。

“見到你多么高興！”

霍華德：我也一樣。

他們走過柜臺，酒吧侍者叫住了霍華德：

“喂，霍華德！”

霍華德：什么事？

酒吧侍者俯身在柜臺上，壓低聲音說：

“基德·海夫林與巴西里奧的比賽押注的情況怎么樣？”

霍華德瞟了阿爾弗列德一眼——他不愿意在朋友面前談這種事情，但他仍舊回答說：

“八對五……海夫林領(lǐng)先?！?/p>

酒吧侍者：我押巴西里奧五分。

霍華德（記下來）：好的，一言為定。

他和阿爾弗列德朝門口走去。

阿爾弗列德（笑著）：你還是這個老樣子。

小咖啡館里一個供下棋用的房間。霍華德和阿爾弗列德坐在棋盤兩旁。霍華德在考慮棋局，阿爾弗列德全神貫注地注視著他。

霍華德抬起頭來。

霍華德：該你走了。

阿爾弗列德（沒有注意棋盤）：霍華德，我不能繼續(xù)工作下去了。

霍華德：嗯，怎么回事？（他用一個手指在額角旁轉(zhuǎn)著）創(chuàng)作上碰到困難啦？

阿爾弗列德：我上了黑名單啦。

霍華德：噢，好極了……但是你自我感覺良好嗎？

阿爾弗列德：我覺得可怕極了。

霍華德：你身體好嗎？除了你的潰瘍病。

阿爾弗列德象告訴小孩子一樣地對霍華德解釋說：

“人家不會再買我的劇本了。我上了黑名單。你懂得這是怎么回事嗎？這是一個名單……它在制片廠，在電視臺，在廣告部，如果你在名單上，你就被貼上了標(biāo)簽，你就不能工作。那我健康不健康又有什么不一樣呢？”

霍華德：得啦，當(dāng)然不一樣。但是為什么——為什么你上了黑名單呢？

阿爾弗列德（無可奈何地）：我同情共產(chǎn)黨。

霍華德吃了一驚。

“可你不是一直就同情他們嗎？”

阿爾弗列德：可是，現(xiàn)在，這可不那么時興了。

霍華德責(zé)備地?fù)u搖頭。

“你聽我說，我跟你說過多少次——要小心一點(diǎn)。（嘆息）好啦，你能向法院控告誰呢？”

阿爾弗列德：誰也告不了。誰也不承認(rèn)有一個黑名單。就是說，他們只是說，你的劇本不合適，不能用。你知道吧，事情就是這樣……

女招待給他們端來兩杯加奶雞尾酒。

霍華德決定爭取主動權(quán)。

“這樣吧。我認(rèn)識一些小伙子。當(dāng)然，不完全是小伙子，但是只要給五十塊錢，他們就會把隨便哪一個人的腿打斷，而且再不會來糾纏你?！?/p>

阿爾弗列德：我不需要這個。

霍華德沒有泄氣。

“那么你需要錢嗎？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知道有一種股票，現(xiàn)在牌價很低，但是很快就會上漲?！?/p>

阿爾弗列德：我需要另外一個名字。

霍華德：我明白啦。

他默不作聲，思索著，嘴唇微微顫動。

霍華德：唔，唔，拉巴波爾特·阿爾弗列德——阿爾弗列德·拉巴波爾特。（他突然想起來了）阿爾諾德·拉巴波爾特！

阿爾弗列德嘆了口氣：

“假名字不行。他們知道我們經(jīng)常改名換姓。我需要一個真人，霍華德。”

霍華德憂愁地點(diǎn)點(diǎn)頭，突然間，他明白了阿爾弗列德說這番話的意思。他臉色豁然開朗。

霍華德：啊，當(dāng)然啦。

阿爾弗列德：要一個他們能相信而我也信得過的人。

霍華德：自然羅。

阿爾弗列德：你聽著，我本來不想求你做這件事，但是……

霍華德（打斷他）：你本來要求誰呢？我會生氣的。

阿爾弗列德：那么，誰也不能知道這件事，只有你和我。

然而霍華德并不需要任何解釋。

霍華德：什么時候開始？

阿爾弗列德：等一等，請等一等。你至少應(yīng)當(dāng)弄明白，你所參與的是什么事情。

霍華德（有點(diǎn)結(jié)結(jié)巴巴地）：你……你不是想在你的劇本上署我的名字嗎？

阿爾弗列德：不那么簡單。我寫劇本，然后以你的名義送出去……他們買這些劇本，明白嗎？

霍華德（滿懷信心地）：好極了。

阿爾弗列德：然后他們要會見作家。

霍華德：那又怎么樣呢？

阿爾弗列德：那你必須到那里去，真的當(dāng)作家。

霍華德顯然不理解阿爾弗列德?lián)男┦裁础?/p>

“那我就做作家好啦。有什么問題呢？這個我能做，而且我愿意做。我是你的朋友，而你有了麻煩。否則要朋友有什么用呢？”

阿爾弗列德：可是，在我們今天，為了朋友也會給自己招來麻煩的。

霍華德（意味深長地）：生活就是冒險。

霍華德和阿爾弗列德走到街上。

阿爾弗列德：我會報答你的，霍華德。

霍華德：什么，什么意思，報答？這是怎么回事？讓朋友拿錢？

阿爾弗列德：每個劇本百分之十，不必多說。你需要錢，你老是負(fù)債……不然，我反正也得支付文學(xué)經(jīng)紀(jì)人那么多錢。

霍華德：百分之十？

阿爾弗列德：稿費(fèi)的百分之十。

霍華德：那你一個劇本能得多少稿費(fèi)呢？

阿爾弗列德：嗯，七百五十到一千美元。（他聳聳肩膀）這取決于播映情況。

他繼續(xù)向前走去，霍華德則呆若木雞地站住了。然后他朝著阿爾弗列德的背影喊道：

“回家去寫你的吧。你的麻煩沒問題啦?！?/p>

水果攤。登尼站在貨架前。他非常生氣，幾乎是朝著站在他跟前的霍華德喊叫。

“喂，你蘑菇什么呀，?。俊?/p>

霍華德竭力想使他平息下來：

“不要生氣嘛。我會給你那份錢的?！?/p>

登尼（不理他）：你攬下賭注，你輸了，所以你應(yīng)當(dāng)付錢。

霍華德：你怎么，不信任我呀？

他還想再說點(diǎn)什么，但卻口吃起來，登尼打斷了他：

“你別氣我啦，聽見嗎，霍華德？咱們早就一塊兒共事，所以你別氣我啦?！?/p>

他抓住霍華德的下巴，霍華德掙脫出來，從攤頭上拿起一個蘋果，一溜煙跑了。登尼忙著轉(zhuǎn)身去招呼顧客。

毛皮服裝店服務(wù)部?；羧A德同他哥哥麥耶走進(jìn)來。他們邊談話邊從縫紉機(jī)桌臺中間穿過。

麥耶：我不明白你怎么搞的。你的工資花到什么地方去了？是不是扔在抽水馬桶里抽走了？

霍華德：不，我……我聽說有種股票，似乎一切都很正常，所以……所以我也想碰碰運(yùn)氣。

麥耶：什么東西把你吸引到交易所去的？干么你不來問問我？我知道行情。你把工資扔進(jìn)抽水馬桶以前，也該先來問問我呀！

霍華德順從地表示同意：

“好的，下一次我一定先來問你。”

他們經(jīng)過試衣室。

麥耶繼續(xù)教訓(xùn)他說：

“霍華德，霍華德……你是怎么搞的？如果爸爸媽媽知道，他們在九泉之下也會輾轉(zhuǎn)不安的?！?/p>

霍華德心不在焉地聽著。看那樣子，這一切他早已聽?wèi)T了。他一邊走著，一邊伸出一只手去擰了一把時裝模特兒，她發(fā)出一聲尖叫。霍華德追上正朝自己桌子走去的麥耶。

霍華德：我……我……我還不了解自己究竟擅長什么，你知道嗎？但是一切會很快改變的，麥耶。

麥耶：你一直是個聰明孩子。而我，我受過很多教育嗎？你本來能進(jìn)大學(xué)的……可是你卻仍舊是個白癡。（他從桌子里拿出支票）這回要多少？

霍華德（急切地）：唔，六百。

麥耶懷疑地望著他：

“你在電話里說四百。”

霍華德：對，我知道。四百，只夠我還債，然后我又一文不名了。我都記著帳哩。

麥耶（嚴(yán)厲地）：說四百你就拿四百吧。便宜不能太多。我也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啦，霍華德。我有我自己的事情。你知道，現(xiàn)在養(yǎng)活一大家子要多少錢嗎？你知道，雇一個裁衣工人要多少錢嗎？

霍華德：是啊，謝謝……謝謝……

麥耶不聽他，打斷他說：

“你要是知道自己的才能，倒也罷了，就算我給你投點(diǎn)資。”

霍華德：可我一直在工作呀，麥耶。

麥耶：就你那個鬼工作呀？你還把這叫做工作呀——可惜了你那份天分！

霍華德：我想，我很快就會使你大吃一驚的。

麥耶把支票遞給霍華德，慢吞吞地、嚴(yán)厲地說：

“我一本正經(jīng)地跟你說，靠別人總是不會長久的。你自己去游泳，要不然就淹死吧?！?/p>

霍華德的房間。陳設(shè)簡陋、邋遢——床沒有整理。電話，收音機(jī)，桌子，霍華德坐在桌旁記錄著無線電廣播的貝爾蒙特公園的各場比賽的結(jié)果。

廣播員的聲音：五百美元。得勝的馬是密斯脫特夫，得勝騎手是威廉·波蘭德。發(fā)獎按6.90、3.60和2.90……

電話鈴響?；羧A德置之不理。電話鈴響了又響，霍華德沒有去接。廣播員宣布了最后的數(shù)字，霍華德失望地?fù)]揮手，最后拿起了話筒。

霍華德（氣忿地）：哈啰……啊……誰找他？誰呀？弗洛倫斯·貝列特？你是個什么模樣？

他聽著，突然之間，他改變了聲調(diào)，微笑著，原先的怒氣消失得無影無蹤。

霍華德：啊，是……是……我——一點(diǎn)不錯。我是霍華德·普林斯，作家。不，真的，是嗎？是，他們很喜歡嗎？當(dāng)然……當(dāng)然……不……我能來，白天方便點(diǎn)，因?yàn)槲摇阒?，我每天晚上寫作，因?yàn)橥砩锨屐o些。好的……太好了。星期二，合適。好，一點(diǎn)鐘。

他掛上聽筒。

電視攝象場。機(jī)械師用小車推著一架監(jiān)視器，監(jiān)視器的屏幕上映出“老金牌”香煙廣告。廣播員念廣告的聲音：

“是的，‘老金牌’香煙已經(jīng)有二百年的生產(chǎn)經(jīng)驗(yàn)……”

機(jī)械師走過手足無措、左顧右盼的霍華德身旁，霍華德招呼他：

“對不起，弗洛倫斯·貝列特在哪兒呀？”

機(jī)械師邊走邊朝舞臺深處擺擺頭：

“喏，那個長頭發(fā)的?！?/p>

霍華德轉(zhuǎn)過身來，看見在舞臺后部站著一個披著黑色長發(fā)的姑娘，在她旁邊站著一個身材矮小、稍微有點(diǎn)禿頂和留著黑胡子的人，這就是制片人費(fèi)爾·薩斯門。兩個演員坐在離他們不遠(yuǎn)的地方讀劇本。正當(dāng)霍華德朝他們那邊張望的時候，薩斯門和弗洛倫斯離開演員們朝他走來。他們邊走邊爭吵著。

弗洛倫斯：我不去對他說，費(fèi)爾。你是制片人，請你自己去干你的骯臟勾當(dāng)吧。

薩斯門：赫奇只要去跟這個人說一下就行了。

弗洛倫斯（激怒地）：為什么他必須這樣做說真的，這個壞家伙是個什么人？只是因?yàn)樗麨槁?lián)邦調(diào)查局工作嗎？什么時候才能不必向他說好話呀？什么時候這一切才能結(jié)束呀？！

薩斯門：這對赫奇本人有好處。

弗洛倫斯：這對他有什么好處呀？我最不喜歡這一套了。

薩斯門：誰喜歡呀？我也不喜歡。

弗洛倫斯：那你就應(yīng)當(dāng)想個辦法。

薩斯門：可惜在電視臺不是我說了算呀。

這時候，他們發(fā)現(xiàn)了霍華德。他站著，決不定是否要打斷他們。

薩斯門（對霍華德）：你有什么貴干？

霍華德：我是霍華德·普林斯。

薩斯門（不解地）：誰？

霍華德不吭聲，尷尬地看看薩斯門，又看看弗洛倫斯。弗洛倫斯替他解了圍。她笑容可掬地伸手給霍華德。

弗洛倫斯：你是霍華德·普林斯嗎？你好……我是弗洛倫斯·貝列特。我很高興你能來。

她轉(zhuǎn)向困惑地注視著她的薩斯門。

弗洛倫斯：費(fèi)爾，這就是霍華德·普林斯，作家。（對霍華德）費(fèi)爾·薩斯門，我們的制片人。

薩斯門恍然大悟，滿臉堆笑地向霍華德伸出手來，霍華德握住手。這時弗洛倫斯向坐著的演員們走去。

霍華德（遲疑地）：你好。

薩斯門：對不起，我一下子沒有想到——霍華德·普林斯。你寫的劇本非常好。你原來躲在哪兒呀？我們查遍了資料，可是關(guān)于你的情況完全沒有，一點(diǎn)兒也沒有。好象就這么突然冒出了個了不起的作家。

霍華德本來準(zhǔn)備好應(yīng)付類似的問題，但他畢竟有點(diǎn)不知所措：

“不過，我是新近才開始寫作的?！?/p>

薩斯門高興地?fù)u晃著頭。

“是呀，他媽的，劇本太精采啦，你還有嗎？”

霍華德（神色慌張地）：你開玩笑嗎？

這時候，弗洛倫斯同兩個演員朝他走來。

弗洛倫斯：普林斯先生，我想介紹你認(rèn)識一下史蒂夫·帕爾克斯，他扮演戲中的主角……

帕爾克斯同霍華德握手。

帕爾克斯：出色的劇本。

霍華德：非常感謝。

弗洛倫斯：……這位是赫奇·布朗……

赫奇嬉笑地打斷她：

“演他自己?！?/p>

弗洛倫斯責(zé)備地瞥了他一眼。

“演講故事的人?！?/p>

突然，赫奇凝視著霍華德的臉，喊叫起來：

“霍維！霍華德·普林斯！他們終于從監(jiān)獄里把你放出來了?！?/p>

他擁抱霍華德，差點(diǎn)兒把他勒死。

赫奇：親愛的，親愛的……

霍華德幾乎被赫奇的強(qiáng)壯的肩膀完全遮住，他彬彬有禮地笑著，象一個很懂得玩笑的人那樣拍著赫奇的背。赫奇繼續(xù)嗚咽地說：

“親愛的，我一直等著你。我始終忠實(shí)于你。這么長久……”

薩斯門一直面帶幸福的微笑：

“你們認(rèn)識嗎？”

赫奇突然離開霍華德，一本正經(jīng)地說：

“我是生平頭一次看見他。”

然后他又轉(zhuǎn)向霍華德：

“說真的，普林斯先生，這是第一流的劇本?！?/p>

霍華德：謝謝，非常感謝。

帕爾克斯和赫奇走開，弗洛倫斯和薩斯門引著霍華德慢慢地向另一邊走去。

弗洛倫斯：我們時間不多了，普林斯先生，因此我要求你盡快來一趟。你的劇本，當(dāng)然啦……

薩斯門打斷她：

“稍稍長了一點(diǎn)，霍華德?！?/p>

弗洛倫斯：長四分半鐘。

薩斯門：我建議刪掉第一幕中廚房那場戲。不知道你有什么意見……

弗洛倫斯斷然插進(jìn)來說：

“我認(rèn)為這不對。我覺得最別扭的是派出所那場戲。（對霍華德）你一定會同意吧？”

霍華德始所未料，一時不知所措。他用手比劃著，竭力想擺脫困境。

霍華德：是啊，也許。哦，也許不。這取決于對你所說的“別扭的戲”如何理解。

薩斯門轉(zhuǎn)向弗洛倫斯，顯然是在繼續(xù)進(jìn)行某種先前的爭論：

“得啦，派出所那場總還有點(diǎn)暴力。”

弗洛倫斯：我又不是說整個刪掉。我只是想可不可以把它縮短。你以為怎么樣，普林斯先生？

霍華德沉重地嘆氣。薩斯門和弗洛倫斯急不可耐地注視著他。

薩斯門：怎么樣？

霍華德點(diǎn)點(diǎn)頭，指著弗洛倫斯說：

“對。”

薩斯門和弗洛倫斯面面相覷。

弗洛倫斯：什么“對”？

霍德華：你們知道，我……我認(rèn)為，這個……呃，呃……我認(rèn)為，這個，她……這里有許多不同的方面。你們知道，我……這個……呃，呃（他找到了出路）……我不能不經(jīng)過考慮就馬上回答。你們知道，因?yàn)槲艺J(rèn)為，這樣做無論對你們或?qū)ρ莩觯际遣回?fù)責(zé)任的。

這一席話使薩斯門很滿意：

“霍華德，我知道，刪節(jié)自己的劇本是令人不偷快的，但是電視畢竟是電視。請你自己決定，自己刪吧。我不是那種隨便槽塌別人劇本的制片人。（鄭重其事地）我是相信定本的?！?/p>

霍華德（同樣鄭重其事地）：完全正確。

薩斯門：明天早上我需要劇本。祝你順利。

他走開了。弗洛倫斯膽怯地轉(zhuǎn)向霍華德：

“我真的非常喜歡你的劇本?！?/p>

霍華德的神氣勁過去了，一下子又感到不自在起來。他把手插在上衣口袋里，裝出漫不經(jīng)心的神情回答說：

“是嗎？非常感謝?！?/p>

弗洛倫斯（非常真摯地）：我所讀的大部分……我是說，在你的劇本中，有一個深刻的含義。這是一個描寫人的劇本。

霍華德（以原先的語調(diào)）：嗯，我……我這樣想，假如你打算描寫人，那就要描寫得象人。

他望著弗洛倫斯，兩人愉快地笑了。

辦公室。兩個女秘書坐在桌子前。一個女秘書桌子上的電話鈴響了。她拿起話筒。

“自由調(diào)查公司。誰呀？請等一等?！?/p>

她拿起內(nèi)線的話筒。

亨涅西的辦公室。亨涅西坐在桌前。這是一個體格勻稱的中年人，目光犀利而嚴(yán)峻。

從對講機(jī)里傳來女秘書的聲音：

“電視臺的漢普頓先生。”

亨涅西拿起話筒。

“亨涅西。是啊，湯姆，是啊，當(dāng)然啦。（拿起紙和筆）什么名字？霍華德……”

亨涅西不是一個人在辦公室。赫奇也在這里，這時候，他站在那里望著墻上的照片。

亨涅西：你有他的地址嗎？他的社會保險卡的號碼呢？我要調(diào)查他。不，完全沒有困難，湯姆。為了這個，你可是得給我錢哩。（瞧瞧赫奇那邊）是，對啦，他恰好在我這兒。我相信，我們會想出辦法來的。

在說這一席話的時候，赫奇突然轉(zhuǎn)過身來，但亨涅西已經(jīng)說完了。

“我一旦打聽到普林斯的底細(xì)，就給你打電話。你也如此，湯姆。再見?！?/p>

他放下話筒，轉(zhuǎn)身向赫奇：

“對不起，布朗先生?！?/p>

赫奇的臉上立刻泛起笑容。

“赫奇。所有的人都叫我赫奇，就象家里人一樣?！?/p>

亨涅西的嚴(yán)峻與赫奇的歡快形成了鮮明對照。

亨涅西：我不能向你作任何保證，你明白嗎？如果你對我實(shí)說，也許我能幫助你。

赫奇一下子變得嚴(yán)肅起來，鄭重其事地說：

“我對您實(shí)說。我很樂意這樣做?！?/p>

亨涅西：問題在于，布朗先生，你都干過些什么？

赫奇（急切地）：我什么也沒干過。我是一個演員。

亨涅西：什么也沒干過？

這個似乎是無害的問題使赫奇一下子神情沮喪起來：

“六年以前，我參加過‘五一’游行?！?/p>

亨涅西默不作聲。

赫奇（嘆了口氣）：我訂了《工人日報》（注1）。但是我沒有看，一個字也沒有看。它從郵箱直接進(jìn)了垃圾箱。

亨涅西仍舊沉默不語。

赫奇（推心置腹地）：我只不過是想跟她睡覺。這個姑娘……這個共產(chǎn)黨……她有一個大屁股……

亨涅西打斷了他：

“我對你的性生活不感興趣，布朗先生?！?/p>

赫奇笑嘻嘻地糾正說：

“赫奇。我對您實(shí)話實(shí)說吧，這個姑娘，她就是禍?zhǔn)??！?/p>

亨涅西看了看攤在辦公桌上的文件：

“那么她也是使你在保衛(wèi)西班牙共和國請?jiān)笗虾灻牡準(zhǔn)讎D？”

赫奇（裝出驚訝的神情）：我簽了嗎？

亨涅西：還有在戰(zhàn)時呼吁援助俄國的請?jiān)笗兀?/p>

赫奇（欣喜地）：可是我們當(dāng)時是站在一邊的呀？

他知道這個論據(jù)幫不了他的忙，便繼續(xù)堅(jiān)持說：

“這個大屁股姑娘……她就是禍?zhǔn)住＿@是實(shí)話?！?/p>

亨涅西：那就是說，你是受騙上當(dāng)啦？

赫奇：告訴我這是什么意思，我才說。你需要我寫書面材料嗎？

亨涅西：這應(yīng)當(dāng)由你自己決定，布朗先生。

赫奇再次糾正他：

“赫奇?！?/p>

亨涅西（不理他）：要老老實(shí)實(shí)地交代，不然就毫無意義。

赫奇滿不在乎地?fù)u搖手：

“說句真心話，您別生氣。我是個演員。我懂什么叫政治？我一生都在演戲。全國各地的人都寫信給我（一屁股坐在窗臺上）……”

亨涅西打斷了他：

“用你自己的話給我寫材料吧，布朗先生。寫你是怎樣受騙的，你現(xiàn)在怎么想的?！?/p>

赫奇一下子從窗臺上站起來：

“我反對。百分之百反對！”

亨涅西（厲聲地）：你記得參加那次游行的還有誰？誰讓你在那些請?jiān)笗虾灻模?/p>

赫奇（哀求地）這是老早以前……

亨涅西：好好想一想。真心誠意，這是關(guān)鍵，布朗先生。任何人都可能犯錯誤。一個人嘛，只要真心悔過……

赫奇站起來，嚴(yán)肅認(rèn)真地說，并以手勢來加強(qiáng)他的語氣：

“我真心悔過?！?/p>

亨涅西：給我寫信，布朗先生。我看看，我能做些什么。

他拿起筆，開始寫什么，這表示談話已經(jīng)結(jié)束。赫奇垂頭喪氣地朝門口走去，突然，他的臉上又泛起了微笑。他轉(zhuǎn)身向亨涅西，顯然想討好對方：

“我可是沒有跟她過夜……”

亨涅西寫著，沒有抬頭。赫奇嘆了口氣，朝出口走去。

電視攝象場。導(dǎo)演坐在工作臺前，背后站著弗洛倫斯和薩斯門。

導(dǎo)演對著麥克風(fēng)說：

“好，大家準(zhǔn)備……現(xiàn)在距離開始發(fā)射還有三十秒鐘。請讓我們看看你們開頭的鏡頭。一號攝象機(jī)?！?/p>

電視屏上閃現(xiàn)出畫面。導(dǎo)演繼續(xù)說：

“好。二號——好。三號——請高一點(diǎn)。把畫格提高一點(diǎn)。就這樣。”

他以寧靜、平淡的聲調(diào)說著。弗洛倫斯和薩斯門顯然很激動。

導(dǎo)演：好象……好象很好。就這樣——注意。好啦。準(zhǔn)備——現(xiàn)在要熄燈啦。好，好，熄燈。

燈光熄滅。

導(dǎo)演：好象不錯。

開始計算最后幾秒鐘。

“十……九……八……”

趁導(dǎo)演計數(shù)的時候，最后的準(zhǔn)備工作完成了——麥克風(fēng)打開了，備用攝象機(jī)推過來了，需要的鏡頭裝好了。

導(dǎo)演的聲音：……三……二……一。三號攝象機(jī)開始。

三號攝象機(jī)的紅燈亮了，工作臺上監(jiān)視機(jī)屏幕上出現(xiàn)了赫奇穿著工裝的畫面。

赫奇：這是我的“巨型中心”，千萬個故事將在這里開始和結(jié)束?；^赫奇知道所有這些故事。今天，我為你們準(zhǔn)備了另一個故事。

阿爾弗列德·米勒的書房，阿爾弗列德坐在寫字臺前望著電視機(jī)。

赫奇：記得嗎，上星期你們笑得太多啦。今天，你們也許該哭一哭啦。你們自己看“巨型中心”吧。我呢，我要去乘我的出租汽車了。再見。

他哼著曲子，走出鏡頭。畫面換了——現(xiàn)在屏幕上是一間臥室。墻上掛著一張穿軍服的年青小伙子的照片。床上睡著一個人。房間深處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喬！……喬！……”

麥耶的住所。麥耶、他的妻子和兩個孩子坐在午餐桌前，他們被電視節(jié)目深深吸引住，甚至忘記了吃午飯。麥耶的妻子眼睛里噙著淚水。

屏幕上是喬的臉。他以懇求的語調(diào)說：

“爸爸……爸爸……這一共才四千美元。這沒有什么，我兩年以后還你?！?/p>

導(dǎo)演的聲音：似乎不錯。一號攝象機(jī)——特寫鏡頭。

屏幕上出現(xiàn)特寫鏡頭——哭泣的喬。

導(dǎo)演的聲音：準(zhǔn)備，漸隱。

機(jī)械師：字幕前三十秒。

這時候，攝象場里電話鈴響。弗洛倫斯走去接電話。

弗洛倫斯：第十二攝象場，是呀。（她的臉上泛起了幸福的微笑。她注視著薩斯門，他不再神經(jīng)質(zhì)地咬手指甲了，而是關(guān)切地望著她）謝謝。我也這樣想。真是了不起。謝謝。

她掛上話筒。

薩斯門：誰呀？

弗洛倫斯沒來得及回答，電話鈴又響了。薩斯門奔過去，但弗洛倫斯搶在他前面。

弗洛倫斯：第十二攝象場。

她聽到回答后，用手掌捂住送話器，瞪大了眼睛，把話筒遞給薩斯門。

弗洛倫斯（喃喃自語）：上帝呀！

薩斯門接過話筒，神氣十足地回答，但不能掩飾自己的得意。

薩斯門：哈啰。是呀，謝謝，是，非常感謝。唔，唔，唔，是，我轉(zhuǎn)告大家。

他掛好話筒，轉(zhuǎn)向所有在場的人。

“好啦，我看我們押的馬押對啦?！?/p>

電話鈴又響。

弗洛倫斯抓住話筒。

“第十二攝象場?！?/p>

霍華德工作的那家小吃店。電視屏幕上浮現(xiàn)出字幕：“電視劇，編劇霍華德·普林斯”。興高采烈的歡呼聲，喊叫聲?；羧A德坐在收款機(jī)前，謙遜地微笑著，人們擁抱他，拍他的肩膀。

阿爾弗列德·米勒的住所。字幕：“編?。夯羧A德·普林斯……”阿爾弗列德關(guān)掉電視機(jī)，在寫字臺前坐下，把打字機(jī)拉到自己面前。

豪華的餐館。弗洛倫斯和霍華德坐在一張小桌旁。女招待往一只高腳酒杯里倒酒。

弗洛倫斯：我一般在午飯后不喝酒。喝了酒我就想睡。

霍華德：是嗎？為什么你午飯后不睡一會兒呢？

弗洛倫斯：因?yàn)槲矣泄ぷ鳌?/p>

霍華德：嗯，那么，你知道，我想，我想我們星期日晚上最好上哪兒去走一走。我認(rèn)為，這樣會好一些。

弗洛倫斯猶豫不決地低下頭。

霍華德（急不可耐地）：好吧，你不喜歡星期天，那么，星期六怎么樣？星期五怎么樣？其他任何一天呢？

弗洛倫斯露出十分困窘的樣子。她凝視著一旁，膽怯地解釋說：

“霍華德，我應(yīng)當(dāng)告訴你……我有小伙子啦?！?/p>

霍華德：不，我不懂。這是什么意思？你結(jié)婚了嗎？

弗洛倫斯：不，但是我有小伙子啦。

霍華德：那又怎么樣？你是不是說，你不能同時與兩個小伙子交往呢？

弗洛倫斯憂郁地點(diǎn)點(diǎn)頭。

霍華德（遲疑片刻）：是嗎？好吧。可我還是要對你說，什么時候咱們到什么地方去走走……你別把他帶在身邊。

弗洛倫斯笑起來。

霍華德：好嗎？得啦……他是干什么的？他是誰——作家嗎？

弗洛倫斯否定地?fù)u搖頭。

霍華德：他是誰——音樂家嗎？他是誰呀？

弗洛倫斯：交易所經(jīng)紀(jì)人。

霍華德：經(jīng)紀(jì)人？是嗎？（裝出一種體驚的神情）你知道，真有意思。

弗洛倫斯（嚴(yán)肅地）：他非常好。

霍華德：是呀，我沒有反對的意思……每個人都做他能做的事……你知道，我……我想問問你，你……你看了我的新劇本沒有？

弗洛倫斯（誠懇地）：非常好。

霍華德：是嗎？

弗洛倫斯：比上一個還要好。

霍華德（自信地）：那你看下一個將會怎么樣呢？

弗洛倫斯：我非常興奮，我親眼看到了一個新的天才的誕生。我能不能向你提一些有關(guān)個人的問題？

霍華德：當(dāng)然可以，上帝保佑。

弗洛倫斯：為什么你這么遲才開始寫作呢？

霍華德坐在椅子上，顯出惶惑不安的神情。

“嗯，因?yàn)椤肋馈瓕懽鳌人裕瓕Σ黄稹瓕Σ黄穑仨毞e累經(jīng)驗(yàn)……而且……應(yīng)當(dāng)寫，而生活——這就是經(jīng)驗(yàn)……所以，我應(yīng)當(dāng)，你明白嗎？積累經(jīng)驗(yàn)?！?/p>

弗洛淪斯（非常認(rèn)真地）：你覺得城里怎么樣？你住在這里嗎？

霍華德：是的，我住在這里，但是我是四海為家的。你知道，我當(dāng)過拳擊師，當(dāng)過海員，為了學(xué)習(xí)寫作，我什么都干過。

弗洛倫斯忍俊不禁。

霍華德（起初裝出委屈的樣子，后來他也忍不住笑出聲來）：你……你不相信我嗎？

弗洛倫斯：難道非相信不可嗎？

霍華德：不，我可真是浪跡天涯。你呢？

弗洛倫斯圓睜雙眼：

“我沒有浪跡天涯。”

霍華德：是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你老家在哪里？

弗洛倫斯：康涅狄格州。

霍華德：噢，是這樣……這很好哇！

弗洛倫斯點(diǎn)點(diǎn)頭：

“至少是非常講求禮儀的。我受過良好的教育。在我們家里（她俯身靠近他，繼續(xù)耳語）最大的過失就是大聲說話?！?/p>

霍華德：是嗎？在我們家里，最大的過失是買東西不講價錢。

弗洛倫斯格格笑起來。

霍華德：你們大概老是笑吧？

弗洛倫斯：你說誰呀？

霍華德：你和你的經(jīng)紀(jì)人唄。

弗洛倫斯遲疑地：是啊。

令人尷尬的停頓，幸好侍者走過來，把菜單遞給他們。弗洛倫斯謝謝他，重新轉(zhuǎn)向霍華德：

“你寫女人寫得這么好，你這么了解她們?！?/p>

霍華德不愿意把談話往這方面引。他打著哈哈，搔著鼻子，裝出仔細(xì)看菜單的樣子。

“這兒都是現(xiàn)點(diǎn)的菜……”

然后，他突然合上菜單。

霍華德：怎么樣，明天晚上如何？

弗洛倫斯：我得告訴他一聲。不過我不知道，我好象還拿不定主意。

霍華德：那就讓我們隨便上哪兒去一趟，到時候你就會知道，你拿定了主意沒有。

弗洛倫斯笑了起來。

霍華德：為什么，你笑什么呀？

弗洛倫斯：你太突如其來啦。

霍華德：嗯，可我遇到你也是突如其來呀。

書店。售貨員貝爾特和霍華德走近柜臺。

貝爾特：你還自稱是作家呀？現(xiàn)代美國文學(xué)是從《赫克伯里·芬》開始的，傻瓜。

霍華德：是嗎？

貝爾特：這是海明威說的。海明威怎么樣？你熟悉現(xiàn)代文學(xué)嗎？（他一本本地找書）?？思{……舍伍德·安德森……費(fèi)茲吉拉德……

霍華德：好的，給我……給我……呃呃，呃，給我兩本海明威的……和一本?？思{的。

貝爾特從柜臺上拿書。

“?？思{……海明威……給你。（他走近下一個柜臺）俄國作家……《卡拉瑪卓夫兄弟》。你要陀斯妥耶夫斯基的嗎？”

霍華德不知所措，因?yàn)榇蠖鄶?shù)名字他顯然都不知道。

“啊……你還有什么呢？”

貝爾特（想了一會兒）：《作家日記》。

霍華德（興奮地）：哦，對啦，這可能是我需要的。

貝爾特拿了一本《作家日記》，但是沒有遞給霍華德。

“告訴你，霍華德，你必須付現(xiàn)款。我們不賒賬?！?/p>

霍華德：別著急嘛。

霍華德的房間。他坐在桌前，和登尼在電話上交談。

“你聽著，登尼，我……我這個星期真倒楣。可不痛快啦，挨了親戚們一頓痛罵……好，快啦，快啦……快啦，就是說，快啦。好啦，明天，后天。什么，登尼，你吼什么呀？我……我……我答應(yīng)你。相信我?！?/p>

服裝店?；羧A德和麥耶走出電梯，邊走邊激烈地爭論著。

霍華德：你笑了吧，麥耶。上帝，誰還不知道我呀。

麥耶：我說什么??？大概五千吧。你掙那么多，我也能掙那么多。

霍華德陷入絕望之中。

“你是這樣想?？墒俏摇乙欢悾矣形膶W(xué)經(jīng)紀(jì)人……我……我不能不買書，買紙。”

麥耶沒有停步，繼續(xù)向前走去?；羧A德好不容易才追上他。

麥耶：你花錢象淌水似的。你到底是怎么搞的。

霍華德：我會還你錢的。我……我剛才又賣了一個劇本。

麥耶：一個人要掙錢啦還要借債？你先把欠債還了吧。

阿爾弗列德的住所?；羧A德碰見阿爾弗列德的孩子們。

小兒子：爸爸在書房里。

霍華德進(jìn)了屋，走進(jìn)阿爾弗列德的書房。阿爾弗列德站著，手里拿著一瓶威士忌。

阿爾弗列德：你喝酒嗎？

霍華德：我？不，謝謝。

阿爾弗列德給自己倒了一點(diǎn)威士忌，把霍華德身后的門關(guān)上。

霍華德：看樣子你很疲倦。

阿爾弗列德：是呀，這個劇本不好搞。見鬼，凡是劇本都不好搞呀。

霍華德從桌子上拿起一包新劇本。

阿爾弗列德：不過我看結(jié)果并不壞。

霍華德：是呀，你真是干勁十足啦。真可怕呀，這個黑名單。所以你才不得不這樣干。

阿爾弗列德（有點(diǎn)驚訝）：我從來都是這樣干的呀。（拿起酒杯）為了工作。

霍華德在沙發(fā)上坐下，注視著一旁說：

“我想……你瞧，大概，很多作家都上了黑名單。他們怎樣才能擺脫它呢？”

阿爾弗列德狡黠地瞇著眼睛：

“你說什么？”

霍華德（象剛才一樣不看他的朋友）：不知道……大概他們都很困難吧。

阿爾弗列德在寫字臺的邊緣坐下。

阿爾弗列德：是很困難。

霍華德：嘿，你知道，這很可笑。我……我……把他們哄得一點(diǎn)也猜不透。所以頂替兩個作家對我來說并不比頂替一個困難。

阿爾弗列德（快活地）：是嗎？你認(rèn)為不困難嗎？

霍華德：當(dāng)然啦，這沒問題。

阿爾弗列德：那為什么不來三個呢？

霍華德（有把握地）：是啊，三個也可以。

阿爾弗列德（使了個眼色）：也是每人百分之十嗎？

霍華德：嗯，不知道……三個的話我可以只拿百分之二十五。

阿爾弗列德（故作關(guān)切的樣子）：喔，我不愿意使你感到受騙上當(dāng)。

霍華德（沒有覺察出對方的揶揄）：好吧，那就每人百分之十。

阿爾弗列德笑起來。

霍華德（氣憤地）：怎么啦？你……你認(rèn)為這不應(yīng)該嗎？

阿爾弗列德：不，我認(rèn)為，這是很明智的建議。

霍華德站起來，走近阿爾弗列德。

霍華德：你聽我說，我有的是時間，你認(rèn)識那些需要幫助的作家。我愿意幫助他們。

阿爾弗列德：我說，算了吧，霍華德。

霍華德立即換了另一種語調(diào)。

霍華德：你看，我到處跑來跑去。我要叫出租汽車。你知道，我應(yīng)當(dāng)象個作家的樣子。

阿爾弗列德：你需要錢，是不是？

霍華德（又生起氣來）：你聽我說，我要做這筆買賣。可是你，你能憑空想吃飯嗎？簡直不知道怎么對付你們這些左派。你們不是反對金錢嗎？我倒愿意做這筆交易。你就決定吧，同意還是不同意。

阿爾弗列德：我同意，霍華德。但我了解你。我怕你過于冒險，陷得太深。

霍華德：我愿意嘛。由你決定吧。

作家聚會的飯館。一張桌子周圍坐著霍華德、阿爾弗列德和阿爾弗列德的朋友德蘭尼和費(fèi)爾普斯。

費(fèi)爾普斯：我就說一句話，霍華德，非常感謝。

霍華德：沒有什么。

德蘭尼：我是共產(chǎn)黨員，霍華德。我想立即讓你知道。委員會（注2）正在調(diào)查我，我援引憲法補(bǔ)充條款第五條（注3）。這不關(guān)他們的事情。但是我要告訴你。

霍華德：這也不關(guān)我的事。

德蘭尼：我認(rèn)為，你應(yīng)當(dāng)了解你所扮演的角色。

霍華德：我沒有必要了解這個。

德蘭尼（急躁地）：他們想搞“冷戰(zhàn)”，霍華德，他們需要黑名單，用它作武器來反對那些不屈從他們的人。

阿爾弗列德插話。

阿爾弗列德：赫伯特，用不著教訓(xùn)他。

德蘭尼：我給你送政治小冊子。

阿爾弗列德：我打斷你的手！讓他安安靜靜的吧。他知道他在跟誰打交道。

霍華德：跟誰打交道？

費(fèi)爾普斯：赫伯特是想說，我們之所以上了黑名單，并不是因?yàn)槲覀儗Σ粫f話的動物太善良，或者是因?yàn)橛腥苏_告了我們，或者是他們弄錯了。

霍華德毅然打斷了他：

“我只知道你們都沒有工作。這就是我應(yīng)當(dāng)了解的一切。”

費(fèi)爾普斯：可是稅怎么交法？這可是個問題。

一個侍者端著托盤走近小桌。他聽到了最后一句話，便對費(fèi)爾普斯說：

“需要請求給你們減稅。你們聽我的勸告……你們可以呈請說，你們是勘探天然氣的?！?/p>

霍華德：對啦，我還聽說繁殖牲畜的人也可以減稅。

侍者：牲畜也可以。（把菜一碟碟放在桌上）吶，這是煎肉餅，菜丸子……蘑菇雞蛋……煎牛排……請痛痛快快地吃吧。

侍者走開?；羧A德同作家們繼續(xù)談話。

阿爾弗列德：好吧。電視臺把錢給他，他扣去百分之十再給我們。是這樣嗎？然后我們繳納一切應(yīng)付稅款。這沒有什么不合法，也沒有任何陰謀詭計。每個人掙多少錢就申報多少。

德蘭尼：他憑什么給我們錢呢？他應(yīng)當(dāng)在納稅單上作點(diǎn)兒說明。

阿爾弗列德：我們是他雇用的人呀。

費(fèi)爾普斯：任何人只要看見他的納稅單，就會知道他和我們是一塊兒的。不過，我們沒有更好的辦法來掩護(hù)他嗎？

阿爾弗列德：稅務(wù)局不會這么盤根究底的，只要你如數(shù)交稅就行。

費(fèi)爾普斯：可是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會追究呀。他們從來都是從納稅上入手的。

阿爾弗列德：那只限于政治事件。他同政治沒有關(guān)系。

霍華德一直在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望望那個，這時他禁不住說：

“弟兄們，你們太奇怪了。他們……他們把你們逼到這個地步，而你們卻為了納稅……焦急不安?！?/p>

阿爾弗列德：我們是為你著急呀。

霍華德：別為我著急好不好？你們趕快去寫劇本。我會當(dāng)心自己的。

登尼的水果攤。霍華德走過來，等著登尼在招呼一位女顧客。

登尼：五磅，親愛的。都是好的。

他轉(zhuǎn)向霍華德。霍華德掏出錢包，數(shù)了些錢遞給登尼。

登尼（接錢）：三百嗎？

霍華德以手示意，表示沒錯，然后轉(zhuǎn)身走了。登尼從貨架上拿起一個橙子，追著喊霍華德：

“霍華德……”

霍華德回過身來。

“接著，橙子。”

霍華德接住橙子。

麥耶的住宅。麥耶的妻子和孩子們坐在桌前注視著霍華德帶來的禮物——壘球手套，玩具，裝飾品。

麥耶的兒子：謝謝，霍華德叔叔。

麥耶的女兒：謝謝，霍華德叔叔。

霍華德走到麥耶跟前，把一張支票遞給他。雙方都有點(diǎn)難為情，但都很滿意。

亨涅西的辦公室。亨涅西沿著走廊快步走來，跟在他身后的一個中等身材的人不時小跑著才勉強(qiáng)追上他。他非常激動地對亨涅西說：

“我是哈里·斯托恩，演員。還有一個哈里·斯托恩，是導(dǎo)演……他才是你要找的那個。把我列入黑名單是因?yàn)樗麄儼盐耶?dāng)成他啦?！?/p>

亨涅西（沒有停步）：我知道。

演員：我沒有過錯，我哪兒也沒去過，什么也沒干過。發(fā)生了多么可怕的誤會呀。

亨涅西：我很可憐你，但遺憾的是，我只能幫助那些對自己的所作所為真心悔過的人。

演員：但是我什么也沒有做過呀！

亨涅西：正因?yàn)槿绱?，我?guī)筒涣四愕拿Α?/p>

他走進(jìn)辦公室，呯地一聲，門在這位驚得發(fā)呆的演員的鼻子跟前關(guān)上了。門上的牌子上寫著兩個大寫字母“IL”（自由調(diào)查公司的縮寫）。

亨涅西的辦公室。亨涅西坐在桌前。內(nèi)線電話鈴響。亨涅西拿起話筒。

女秘書的聲音：漢普頓先生。

亨涅西（他按了一下選擇器的按扭）：啊，湯姆。是的，我已經(jīng)得到關(guān)于霍華德·普林斯的報告了。不，不能證明他是共產(chǎn)黨員。當(dāng)然也不能證明他不是。我的意思是，應(yīng)當(dāng)繼續(xù)進(jìn)行調(diào)查……不，不一定。要不我把賬單開給你，事情就算了結(jié)啦。反正是你向美國人民交代……正是這樣。我正是要說這個。在當(dāng)前，多余的小心謹(jǐn)慎是沒有壞處的……不，我不認(rèn)為會有人反對，如果你雇用他，沒有理由反對。（意味深長地）暫時是這樣。

漢普頓的辦公室。漢普頓坐在桌前與亨涅西打電話。后面坐著薩斯門。

漢普頓：謝謝。（放下話筒）我們可以雇用他。

薩斯門：上帝保佑。在我的那些作家里。他是一個優(yōu)秀的作家。

他站起身來，朝門口走去，并微笑著說：

“見鬼，可以說他是我手里唯一的作家，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搞的?！?/p>

他朝漢普頓邁出一步：

“關(guān)于赫奇·布朗呢？”

漢普頓否定地?fù)u搖頭。

薩斯門：但是他還寫了悔過信呀。

漢普頓聳聳肩膀：

“那就是說，寫信是不夠的。這不是我的決定，費(fèi)爾。（朝電話點(diǎn)點(diǎn)頭）他們跟我說，我又跟你說?！?/p>

薩斯門：那我怎么對赫奇說呢？

漢普頓：就說，你認(rèn)為他不適合演這個角色。說你改變了人物的性格。你聽著，你從前不是也趕走過演員嗎，你把跟他們說的跟他說一遍不就得啦。

薩斯門：他會知道，這不是真的。

漢普頓：可是他能證明這個嗎？

霍華德和弗洛倫斯坐在公園的長凳上接吻。弗洛倫斯站起來：

“我得回去工作啦?！?/p>

霍華德：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這么匆忙？我們還要討論劇本呀。這需要許多時間。

弗洛倫斯：那就讓我們討論劇本吧。

他們走到一個小噴水池跟前。

弗洛倫斯：你是我所認(rèn)識的作家當(dāng)中唯一不愿意談?wù)撟约汗ぷ鞯囊粋€。

霍華德嘆了口氣。

“我迷……信?！?/p>

弗洛倫斯：不，問題不在這里。

霍華德：不，在這里。我這樣認(rèn)為，你要么就說，要么就寫。

弗洛倫斯：你真正是一個謙遜的人。我欣賞你這個優(yōu)點(diǎn)。

霍華德想換個話題：

“啊，你，你，你喜歡體育嗎？”

弗洛倫斯：我使你覺得難堪嗎？

霍華德：不，你……你……你對體育有什么看法？

弗洛倫斯（想了一想）：我喜歡游泳。

霍華德：不，游泳不算體育。游泳是為了怕淹死。是這樣嗎？我……我……我說的體育是指球類。

弗洛倫斯（聳了聳肩膀）：我在學(xué)校里……打籃球。

霍華德：你打籃球嗎？

弗洛倫斯點(diǎn)點(diǎn)頭。

霍華德：是嗎？你，你喜不喜歡跟我玩一對一（注4）呢？或者，你知道，也許你愿意為什么球隊(duì)下注，我就（他搖搖手），哦，上帝，忘了這個吧。你聽我說，你知道……我……你知道……我……

霍華德痛苦地、吃力地說著。他搜索枯腸，卻找不到適當(dāng)?shù)拇朕o。

“……我不單是作家。我……就是說，我……我想……我想要你……我想讓你知道……”

弗洛倫斯打斷他：

“我知道啦?！?/p>

霍華德（嚇了一跳）：你知道啦？！

弗洛倫斯：我知道，我跟你的關(guān)系。

霍華德（松了一口氣）：你知道這個嗎？

弗洛倫斯走到霍華德身旁，吻他：

“此外我什么也不需要知道?！?/p>

白天。費(fèi)爾普斯在大街上行走，一面抽著煙斗。他手里拿著一個大紙袋，上面寫著《私事》。霍華德迎著他走來。他們走到一起，霍華德邊走邊接過費(fèi)爾普斯的紙袋，他們分開，朝不同的方向走去。

薩斯門的辦公室。寫著《私事》的空紙袋——就是費(fèi)爾普斯遞給霍華德的那個，擺在他的辦公桌上。薩斯門本人坐在扶手椅里讀劇本，不時哈哈大笑?；羧A德和弗洛倫斯坐在窗臺上談話。

薩斯門讀完了最后一頁，他贊賞地轉(zhuǎn)向霍華德：

“第一流的！”

銀行。人們在出納員跟前排著隊(duì)?；羧A德站在小窗口前。

出納員（對霍華德）：你知道，我從來沒有見過象你這樣的存戶。忽高忽低，忽低忽高。那個星期存入一大筆款子，這個星期……對不起，我不該過問……你是怎么搞的？

霍華德唉聲嘆氣：

“唉，唉，唉……將來……”

高級服裝店試衣室?；羧A德站在鏡子前試衣服。裁縫師傅在他身邊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陳設(shè)華麗的住所。房主人陪著霍華德看房子，廚房，客廳，臥室。

德蘭尼走出家門。腋下挾著一包東西，跟費(fèi)爾普斯交給霍華德的那個一模一樣。德蘭尼剛走到街上，停在人行道邊的一輛黑色轎車?yán)锞妥叱鰞蓚€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的特務(wù)。他們走近德蘭尼，其中之一向他出示證件。

特務(wù)甲：德蘭尼先生嗎？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我們想和你談?wù)劇?/p>

德蘭尼：我跟你們沒有什么可談的。

特務(wù)乙：我們認(rèn)為，你也許愿意和我們合作？

特務(wù)甲：誰也不會知道。

德蘭尼沒有回答，繼續(xù)向前走去。特務(wù)甲在后面朝他喊道：

“待會兒見，德蘭尼先生。”

這時候，霍華德從大街另一頭走來。他大搖大擺，悠哉游哉地走著。他看見了德蘭尼，微笑著表示招呼。德蘭尼則目不斜視，好象沒有看見霍華德似的。霍華德按規(guī)定從他右邊走過，他把裝著劇本的袋子遞到霍華德的左手里，當(dāng)他與霍華德擦肩而過的時候，他急促地對他說：

“快走，別停留?！?/p>

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的兩個特務(wù)坐在小轎車?yán)??；羧A德嚇得非同小可，他急急忙忙地沿著大街走去。他縮著肩膀，頭也不敢回，提心吊膽地掃視著兩旁。

美國廣播公司大樓。一輛出租汽車在門口停下?；羧A德手里拿著袋子，下了車，走進(jìn)大樓。

霍華德走近薩斯門的辦公室。一個女秘書看見他，跳了起來，扔掉電話話筒。

女秘書（興高采烈地）：您在這兒呀！

她按了一下內(nèi)線選擇器的電鈕。

“他在這兒哩?。▽羧A德）我們到處找您！”

薩斯門匆匆趕來。

薩斯門：上帝保佑！

霍華德莫名其妙：

“怎么回事??？（指指裝劇本的袋子）我說過的，我今天交稿?！?/p>

薩斯門接過袋子，看也沒有看，就把它扔在女秘書的桌子上。

薩斯門：忘了它吧。

霍華德：什么……什么意思……

薩斯門：我說，忘了它。

他幾乎是把霍華德推到走廊上，然后把他帶走。

薩斯門：上一個劇本你必須重新寫。

霍華德：哪個……哪個上一個劇本呀？

薩斯門：就是有一些集中營的戲的那一個。

霍華德：可是你們說這個劇本不錯呀？

薩斯門：了不起。

霍華德：弗洛倫斯說，她都哭了。

薩斯門：戲?qū)嵲谑蔷?。煤氣室那幾場戲，我哭啦?/p>

霍華德：那么問題在哪里呢？

薩斯門：資助演出的公司反對。

霍華德和薩斯門走到舞臺上。弗洛倫斯跑到他們跟前。

弗洛倫斯：你找到他啦！

薩斯門繼續(xù)向霍華德解釋說：

“一開始他們說行，現(xiàn)在他們又說不行。可是我們已經(jīng)開始彩排啦。你知道是為什么嗎？你都不會相信！”

弗洛倫斯：這是煤氣公司的主意。他們認(rèn)定演出以后煤氣就會不時興啦。

薩斯門：我認(rèn)為應(yīng)當(dāng)把這場戲改成槍斃。因?yàn)楫?dāng)時對猶太人反正也有槍斃的。

弗洛倫斯（對薩斯門）：把這都交給霍華德決定，他是作家啊。

他們停住腳步。

霍華德：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們想要做點(diǎn)修改？呃，那就改成槍斃吧，那也是個很好的主意呀。

薩斯門：你需要改寫一些場面。

霍華德：好吧，我回家去寫。

弗洛倫斯：不，回家去就來不及了。

霍華德：我叫出租汽車。

薩斯門：霍華德，你不明白……根本沒有時間啦。你看看。

他在一群扮演集中營囚犯的化了妝的演員跟前停住，神情激動地攤開雙臂。

“瞧，我們在這兒站著，而他們（指指天花板）在上面等著新方案。上司，公司，如果他們說不行，就不能演出?！?/p>

霍華德：他們等到今天晚上也等不及嗎？

薩斯門：他們需要現(xiàn)在就搞出來。我必須把你留在這兒，直到你改出新方案來為止。

霍華德拼命地打著手勢，一邊向門口退去。弗洛倫斯和薩斯門朝他奔過去。

霍華德：不，不，我不能……我只能在自己屋子里寫作。

薩斯門：你聽我說，我們?yōu)槟慊磦淞艘婚g很好的工作室。我保證，誰也不會來打攪你。

霍華德。不，不，不……因?yàn)槟銈冎溃覜]有靈感。

薩斯門：不需要靈感，只要在幾個地方改一改就行了。

弗洛倫斯：霍華德，實(shí)在說，也沒有很多要寫的東西。不過要非常小心，別破壞了情緒。

薩斯門把霍華德推進(jìn)門去。

薩斯門（對弟洛倫斯）：別跟他說閑話了，他的工作量不小呢。

薩斯門、霍華德和弗洛倫斯走進(jìn)一個小房間。房間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張放著一架打字機(jī)的桌子和一把椅子。薩斯門把霍華德按到椅子上坐下。

薩斯門：就這樣，什么也別想，你就寫吧。

他走出房間。弗洛倫斯留下來。她站在桌子旁邊，睜大眼睛瞪著霍華德。

霍華德羞怯地微笑著，拿起一張紙，把它塞進(jìn)打字機(jī)。因?yàn)檫@是他生平第一次這樣做，所以紙被揉皺了?；羧A德收斂起笑容，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弗洛倫斯。這時候，薩斯門跑回來，一把把她拉走，隨手關(guān)上了門。

霍華德絕望地在打字機(jī)的鍵盤上敲了幾下，然后抱著腦袋。

弗洛倫斯和薩斯門沿著走廊朝他們留下霍華德的那間屋子走去，突然，他們站住了?；羧A德坐在電話間里，正在電話里和誰激烈地爭論著，象往常一樣不停地打著手勢。他發(fā)現(xiàn)了弗洛倫斯和薩斯門，馬上平靜下來，臉上表情變得溫和而且象是幻想著什么，他時而向上翻眼睛，時而微微笑著。薩斯門和弗洛倫斯聽不見霍華德說什么，他們面面相覷，聳聳肩膀。

一輛出租汽車在美國廣播公司大樓前停下。阿爾弗列德從車窗里探出頭來，他向上望著，手里拿著一個袋子，揮舞著。

霍華德從他工作的那間屋子的窗口朝下看了看。他看見了阿爾弗列德，忽然跑出屋子。

霍華德象子彈一般飛出樓來，差點(diǎn)把一個行人撞倒，他從阿爾弗列德手中接過袋子，立即消失在門后。阿爾弗列德微笑著搖搖頭，目送著霍華德。

學(xué)校的大禮堂里坐滿了學(xué)生?；羧A德和一個女教師坐在臺上，校長站在講壇后面。可以聽到一片喧嘩聲和呼喊聲。

校長：靜一點(diǎn)，孩子們，靜一點(diǎn)。（喧嘩聲平息下來）孩子們，今天，我們有一位非常不平凡的客人……

校長每說一句話，笑盈盈的女教師就用力地點(diǎn)點(diǎn)頭。

校長：還在不太久以前，他也是坐在同你們一樣的課桌前，但是他努力學(xué)習(xí)，勤奮工作，因此成為著名的電視劇作家。

響起了掌聲、歡呼聲、口哨聲。

一直在嚼著橡皮糖的霍華德站起身來，走到校長跟前。校長授予他一張榮譽(yù)獎狀。他們互相握手?；羧A德轉(zhuǎn)過身來面對學(xué)生，他舉起手里的獎狀向大家致意。喧嘩聲愈來愈大。

演員化妝室。赫奇坐在鏡子前化妝。旁邊坐著弗洛倫斯。薩斯門在化妝室里踱來踱去。

薩斯門：赫奇……唔，唔，唔……我不知道該怎么跟你說……唔，唔；唔……但是我覺得很不安。不只是我。上面也一樣。

赫奇：你為什么不安呀？薩斯門，吶，吃塊黃瓜。

他遞給薩斯門一罐腌黃瓜。薩斯門走過去拿了一塊黃瓜。

赫奇：演出真精彩啊。

薩斯門：是啊，暫時如此。

赫奇：那就好。

薩斯門：可是我必須看到下一步呀，赫奇。你的氣質(zhì)……我不知道……你的形象出不來。

赫奇（張皇失措）：你看見我是怎么樣工作的……你是喜歡的呀。

薩斯門：開頭印象倒是不壞的。請你別誤解我的意思。

赫奇膽怯地轉(zhuǎn)向弗洛倫斯：

“你也這樣想嗎？”

薩斯門：這不是她的決定。

赫奇（急切地）：什么決定？

弗洛倫斯：我認(rèn)為你是一個杰出的演員，赫奇。所有的人都這樣認(rèn)為。

赫奇感激地向她微笑。

薩斯門（知道說漏了嘴）：呃，呃，呃……誰也不否認(rèn)你的才能……但是你演得太出色，別人就顯得太黯然無光了，你象貝爾勒一樣，需要一個更大的發(fā)揮才能的地方。由于你的緣故，好幾場戲表演的份量很不平衡。

赫奇手里拿著一瓶可口可樂，吃驚得發(fā)了呆。

“這是誰說的？”

薩斯門：象你這樣的天才需要廣闊的天地。你知道，赫奇，需要專門為你搞一出戲，讓你擔(dān)任主角。順便說說，我倒已經(jīng)有了些設(shè)想。等我稍微空一點(diǎn)的時候，我們再合計吧。

赫奇（憂郁地）：這準(zhǔn)是由于那封信。

薩斯門：當(dāng)然不會是！

赫奇：那條毒蛇要我寫的，我不是都寫了嗎！

弗洛倫斯撇著嘴。這整個場面使她非常不愉快。

薩斯門：我不是已經(jīng)跟你說清楚了嗎？

弗洛倫斯再也忍受不了，沖出了房間。

薩斯門：這純粹是藝術(shù)方面的問題。

弗洛倫斯把門碰得山響。

薩斯門（連眼睛也沒有眨一眨）：神經(jīng)?。?/p>

酒吧間。赫奇坐在柜臺前，柜臺上放著一架電視機(jī)。電視屏幕上是霍華德的特寫。他在接受訪問。

節(jié)目主持人：不，我認(rèn)為，可以平心靜氣地說，“巨型中心”是以作家為真正明星的少數(shù)電視節(jié)目之一。

霍華德：是的，但是你知道，還有另外許多人參加這項(xiàng)工作。你懂嗎？許多出色的人。

節(jié)目主持人：當(dāng)然啦，我了解演員，而且不用說還有導(dǎo)演的重要性……您在大學(xué)里寫作嗎？

霍華德：我在大學(xué)里寫作嗎？嗯，所有的……是的，我那時也寫過些東西。

節(jié)目主持人嫣然一笑。

這時候，漢普頓同他的妻子從飯店酒吧柜臺旁邊走過。漢普頓太太看見了赫奇，高興得喊起來：

“喔！赫奇！”

赫奇滿懷希望地回過身來，但漢普頓急忙把妻子拉到飯店里去。她鬧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便向丈夫指指赫奇，但漢普頓匆匆把她帶走了。

赫奇垂頭喪氣，重新注視著電視屏幕。

節(jié)目主持人：然而電視，這是一種非常獨(dú)特的工作方式。而您卻搞得非常出色。

霍華德：得啦，你知道，我可沒有這樣說。

亨涅西的辦公室。亨涅西坐在桌前，赫奇神情激動地在辦公室里走來走去。

赫奇：你叫我寫的我都寫了。我是受了人家的騙。我不明白我做的什么事。我再也不做這種事了。我還能再說什么呢？

亨涅西無動于衷地打量著他。

亨涅西：這取決于你。

赫奇：我需要工作。我找不到工作，亨涅西先生。大門都沖著我的鼻子關(guān)上了。連我自己的經(jīng)理人……三十年啦……我給他打電話，他甚至連接都不接。

亨涅西：我了解你的處境。說實(shí)在的，布朗先生，我?guī)椭^許多象你這樣處境的人。

赫奇幾乎是撲到他的辦公桌上。

“那么就請你幫幫我吧。你說吧，我把心掏出來給你看。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p>

亨涅西：你的所作所為叫人很難相信你。

赫奇：我還能做什么呢？我什么都肯干。請你相信。你想象不到我現(xiàn)在的處境。

亨涅西：我很愿意相信你，但是我覺得，你對我不夠坦率。

赫奇：你考驗(yàn)我吧。你會看到的，我向你擔(dān)保。

亨涅西：你參加了“五一”游行。

赫奇：都是因?yàn)槟莻€大屁股女人。

亨涅西：她叫什么名字，你說你記不得啦。

赫奇：對呀，她叫什么來著？特賽……貝賽……（絕望地嘆息著）是啊，我感興趣的不是她的名字。我感興趣的是她的身體！

亨涅西：其他人也參加了這次游行。其他演員、導(dǎo)演。他們的名字你也記不得啦？

赫奇：這真可怕，我總是記不住名字。

亨涅西仿佛是無意地脫口而出：

“而他們可記得你。”

赫奇：許多人認(rèn)識我……

他突然悟出了亨涅西這句話的意思：

“你跟他們談過話了嗎？”

亨涅西：和幾個談過。有些人非常之好，他們曾經(jīng)寫信給我。

赫奇：那你已經(jīng)知道都有些誰參加啦。我記不記得就不那么重要了。你已經(jīng)知道啦。

亨涅西：重要的是你的誠意。你充分合作的愿望。

赫奇喊起來：

“我已經(jīng)告訴你我做了什么啦。（哽咽地）我已經(jīng)悔過啦。我向你下了跪，亨涅西先生。求求你……我只想要工作。其他別的事情都不能打動我。我有妻子和兩個未成年的孩子……吶，你看，我的孩子們。

他掏出一個皮夾，把它打開，讓亨涅西看他全家的照片。

亨涅西連看也不看。

赫奇：吶，再加上我的前妻。如果我不付贍養(yǎng)費(fèi)……上星期，我賣掉了我的汽車。賣得很便宜。還是新型號呢。我的全部儲蓄……我問自己，怎么這么快就都花光了？我沒有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