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薩克(維克多·斯約斯特洛姆 Victor Sj?str?m飾)從醫(yī)50年,現(xiàn)年已是將近八十歲的高齡,正準備在兒媳的陪伴下返回母校接受榮譽學位頒發(fā)。路上伊薩克順道重游舊地,追憶往事。
伊薩克曾經和堂妹薩拉(畢比·安德森 Bibi Andersson飾)有過美好的初戀,卻因性格冷酷孤僻,以致他的兄弟乘虛而入。如今伊薩克坐在草坪上,憶起往昔,眼前浮現(xiàn)薩拉白衣飄飄的美麗模樣。
他與生俱來的冷漠理智的性格,注定了婚姻的失敗。伊薩克的妻子無法忍受冰冷的婚姻,尋求外遇。這樣的家庭氣氛,加上遺傳下來的冷漠秉性,使得伊薩克的兒子不愿生小孩,和兒媳關系決裂。
伊薩克獲得了光榮的學位榮譽,然而他仍然沉浸在對過往沉重的自省中,對于生命將盡的老人,這仿佛是一次心靈救贖之旅。
公伊薩克,是一個自私、冷酷、無情的人。他來自一個單親家庭,一手拉扯他長大的母親,是一塊千年寒冰一樣的女人。童年在無愛的環(huán)境中長大,以致于伊薩克自始至終也沒有學會如何去愛。 伊薩克是個醫(yī)生,而且才華橫溢,愛好非常廣泛。他事業(yè)非常成功,還拿到小鎮(zhèn)頒發(fā)的榮譽獎章,得到了小鎮(zhèn)上人們的敬仰和愛戴。但是他的家庭生活一團糟,他的家一直是個不完整的家。 他是如此的刻板、理智、內斂、冷漠,跟家人的互動關系,始終保持在一種規(guī)規(guī)矩矩、彬彬有禮的狀態(tài),比如他的兒媳、管家稱呼他都用尊稱,沒有一絲親密的成分。甚至對待初戀情人薩拉,他都是以禮相待,只愿意在黑暗中偷偷吻她,這讓薩拉對他充滿怨恨,并且直接導致自己兄弟趁虛而入。初戀的失敗,使他更加不愿付出真情。 以后的婚姻中,他對待妻子更是冷淡,妻子實在無法忍受他的自私和無情,決定以出軌來懲罰他,然而,沒有愛就沒有恨,他的表現(xiàn)竟然相當?shù)?,不僅沒有生氣,反而像個上帝一樣寬恕了她,并且安慰妻子,這讓妻子更加絕望,沒多久便身亡。 他的兒子也繼承了他的自私和冷漠,結婚不久便跟兒媳婦分居,還要求已懷孕的兒媳墮胎,不允許自己的孩子來到世上。我覺得他的選擇是對的。 如今伊薩克已是風燭殘年,在去小鎮(zhèn)領獎的路上,他回憶起自己的一生,思考了很多。尤其是遇到一對極品夫妻,一路上總是吵嘴,動輒大打出手,然而兩人依然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他更是驚奇。當他問審判者,對他的罪過的懲罰是什么,得到的答案是:孤獨。 伊薩克并不是不想得到愛付出愛,而是不知道如何去付出和得到,當他想改變自己、重新開始的時候,一切已經太晚了,周圍的人早已經習慣了和他的這種互動模式,沒有人想要改變。
《野草莓》電影劇本
文/〔瑞典〕英格瑪·伯格曼
譯/伍菡卿
《野草莓》(又譯《楊梅樹下話當年》)劇本作于1957年,于同年拍成影片。影片曾多次在國際上獲獎,其中主要如在1958年的柏林電影節(jié)上獲大獎,在1959年威尼斯電影節(jié)獲評論家獎等。劇本曾于l959年被提名為美國奧斯卡最佳劇本獎。
《野草莓》幾乎沒有什么情節(jié),其全部內容就是紀錄了一位老教授在接受榮譽學銜的那一天從早到晚的所見所聞以及這些見聞引起的對過去生活場景的追憶與思考?,F(xiàn)實的場景和夢幻交織在一起,生活之流和意識之流時分時合,構成一個奇異的整體。
《野草莓》作為西方現(xiàn)代電影的一個標本,早已成為許多研究家評論和引證的重要對象。為了幫助讀者更深入地了解和批判地借鑒西方現(xiàn)代電影,我們今后還將繼續(xù)介紹對伯格曼的作品的研究文章。
劇本譯自《英格瑪·伯格曼的四個劇本》(紐約西蒙和蘇斯特公司1960年出版)。
編者
活到了七十六歲這樣的年紀,我覺得再對自己撒謊就嫌太老了。但是我當然也不太有把握。我滿足于自己的老實,這可能是一種經過偽裝的不誠實,盡管我自己也不十分清楚,我想要隱藏的是什么。但是,如果出于某種理由我不得不對自己作出評價的話,我確信我將會這樣做而不顧羞恥,不顧我的名聲。而如果需要我對某個旁人發(fā)表意見的話,那我將會小心謹慎得多。對別人下判斷是非常危險的。一個人大都有錯誤,喜歡夸夸其談,甚至謊話連篇。我與其干這種蠢事,不如保持沉默。
結果我出于自愿幾乎完全退出了社會,因為跟別人交往,主要內容就是議論和品評鄰居的行為。因此,在我的暮年,我發(fā)現(xiàn)我相當孤獨。這不是惋惜,而是說明事實。我要求于生活的一切就是只身獨處和有機會埋頭于我仍舊感興趣的少數(shù)事情,不管這些事情可能是多么平凡。例如,我因能在我的專業(yè)(我曾教過細菌學)上穩(wěn)步取得進展而感到高興,打一場高爾失球可以使我得到休息,我不時讀一些回憶錄或一個出色的偵探故事。
我過去的生活是忙于工作,我為此而感到欣慰。它開始是為得到每日的面包而進行的斗爭,后來發(fā)展成為對一門心愛的科學的鍥而不舍的追求。我有一個兒子,他住在隆德,是一個醫(yī)生,已結婚多年。他沒有孩子。我的母親仍舊健在,雖然年邁(九十六歲),但仍生氣勃勃。她住在赫斯克瓦爾納附近。我們很少見面。我的九個兄弟姊妹都去世了,但他們留下了許多子孫。我很少同我的親戚們來往。我妻子凱琳已去世多年。我們的婚姻是非常不幸的。我很幸運有一位出色的管家。
這是我要說的關于我自己的一切。也許我應當補充說,我是一個老學究,我對我自己和我周圍的人們有時是非??燎蟮?。我討厭情感的爆發(fā)、女人的眼淚和孩子的哭喊??傊野l(fā)現(xiàn)高聲喧嘩和突然的驚人事變都是最令人受不了的。
稍后我將要回敘我寫這個故事的原因,下面我將盡可能如實地記述我在某一天內所經歷的各種事件、夢幻和思緒。
六月一日星期六的清晨,我做了一個奇怪的、非常令人不快的夢。我夢見我象平時一樣正在大街上作清晨的散步。時間非常早,街上闃無人跡。這使我有點驚訝。我也注意到人行道旁沒有停著車輛。城市顯得異常地冷清,就好象盛夏季節(jié)一個假日的早晨。
陽光燦爛,映照出輪廓分明的黑影,但卻不能給人以溫暖。我雖然走在向陽的一邊,但仍感到寒冷。
街上寧靜得出奇。我照例沿著一條寬敞、整齊的林蔭路漫步,通常即使是在日出以前,麻雀和烏鴉的絮聒聲也特別吵人。此外,從城市中心總是傳來永無休止的喧囂聲。但是今天早晨卻什么也聽不到,寂靜是絕對的,我的腳步聲幾乎是不安地在周圍建筑物的墻壁間迴響。我感到奇怪,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
正在這時候,我走過一個鐘表眼鏡店,它的招牌向來是一只指示著標準時間的大鐘。鐘下邊的一張畫上一雙戴著一副大眼鏡的眼睛凝視著人們。每當我早晨散步,看到街頭景色中這一有點古怪的細節(jié)時,我總是禁不住會心地微笑。
使我驚奇的是,大鐘的指針不見了。鐘面是空白的。在鐘下邊有人把兩只眼睛打爛了,它們看來象兩個濕漉漉的潰爛的傷口。
我本能地掏出我的懷表想對對時間,但是我發(fā)現(xiàn)我的報時準確的老金表的指針也不見了。我把它放在耳邊,想聽聽它還走不走。于是我聽到了我的心在怦怦地跳。它跳得非??欤液懿灰?guī)則。一陣莫名的驚恐攫住了我。
我拿開表,在墻上靠了一會兒,直到這種感覺消失為止。我的心臟平靜下來,我決定回家去。
我很高興,我看到一個人站在街角上。他背朝著我。我沖到他跟前,碰碰他的胳膊。他倏地轉過身來,可怕的是,我發(fā)現(xiàn)在這個男人的柔軟的帽子下邊并沒有臉。
我縮回了手,就在這當兒,這整個形體象是灰塵或脆弱的碎木片做的一樣,突然坍塌下來。人行道旁堆著一堆衣服。而那個人卻消逝得無影無蹤了。
我驚惶失措地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我一定是迷了路。我置身在這座城市里我從未到過的地方了。
我站在一個周圍都是高大、丑陋的公寓樓房的空蕩蕩的廣場上。街道從這個狹小的廣場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所有的人都死了;連一個活人的跡象都沒有。
高高掛在我頭上的太陽完全是白色的,陽光象一片銳利的刀片直插房屋中間。我感到非常寒冷,渾身哆嗦。
最后我恢復了行動的氣力,胡亂揀了一條狹窄的街道走去。我以我怦怦跳動的心臟所能忍受的速度飛快地走著,但這條街似乎是沒有盡頭的。
然后我聽到了陣陣鐘聲,突然之間,我站在另一個空落落的廣場上,旁邊有一座毫不引人注目的紅磚砌的小教堂。教堂近旁沒有墓地,四周全是灰色墻壁的建筑物。
離教堂不遠的地方,一個送葬行列正在街上緩緩移動,為首的是一輛古老的靈車,后面跟著幾輛老式的出租馬車。拉車的是一對對披著巨大的黑色鞍褥的瘦骨嶙峋的馬。
我停住腳步,摘下帽子??吹交畹纳铮牭降玫玫鸟R蹄聲和教堂的鐘聲,這是極大的安慰。
然后,每一件事都是發(fā)生得如此突如其來,如此駭人聽聞,致使我在記述這些事情時,仍然感到惶惶不安。
在靈車剛好拐到教堂門前時,它就象暴風雨中的一只船一樣,突然搖擺、翻滾起來。我看到一個輪子松動了,然后轟隆轟隆地朝我滾來。我不得不沖向一旁,以免被它打中。它恰好撞在我身后教堂的墻上,并且撞得粉碎。
其他馬車在不遠處停下來,但是沒有一個人走出來幫忙。巨大的靈車在三個輪子上搖搖晃晃。突然,棺材摔了出來,落在街上,靈車象得救了似的,平穩(wěn)地朝旁邊一條街上滾去,后邊跟著其他馬車。
教堂的鐘聲停止了,我單獨站在翻倒了的和部分摔碎了的棺材旁邊。一種強烈的好奇心驅使著我,我走近棺材。一只手從一堆碎木板中伸了出來。我俯下身來,死人的手抓住我的胳膊,用力把我拉向棺材。我拼命地掙扎著,死尸慢慢地從棺材里站起來。這是一個穿著燕尾服的男人。
我嚇壞了,我看見死尸就是我自己。我試圖把胳膊掙脫出來,但是他用力抓住不放。他始終無動于衷地凝視著我,而且似乎帶著一種譏諷的微笑。
就在這萬分恐怖的時刻,我醒了,在床上坐起來。那是凌晨三點鐘,但晨曦已在我窗子對面的屋頂上反射出來了。我閉上眼睛,嘟咕著說了些很實在的話,來抵消我的夢,抵消近幾年來一直纏擾著我的一切邪惡和可怕的夢境。
伊薩克:我的名字叫伊薩克·波爾格。我還活著。我七十六歲了。我確實覺得很正常。
當我嘟噥著這幾句話時,我感到很平靜,我喝了一杯水,躺下來仔細考慮即將到來的一天的事情。我立刻就知道我應當做什么了。我從床上爬起來,拉開窗簾,發(fā)現(xiàn)天氣好極了,我呼吸著早晨的清新空氣。我穿上長袍,穿過一間屋子(那里鐘敲了三下),向老管家的屋子走去。我打開門,她立即坐了起來,睜大著眼睛。
艾格達:您不舒服嗎,教授?
伊薩克:聽著,艾格達小姐,請你準備一些早餐,我去開車。
艾格達:您去開車,教授?
伊薩克:是的,我要開車去隆德,我從來不相信飛機。
艾格達:親愛的教授!回去睡覺,九點鐘我會給您送咖啡來,然后,按照預定的日程,十點出發(fā)。
伊薩克:那很好,我就不吃早餐啦。
艾格達:可是誰給您收拾燕尾服呢?
伊薩克:我自己收拾。
艾格達:那我怎么去呢?
伊薩克:艾格達小姐,你可以同我一起坐車去,或者乘飛機去,這就聽便了。
艾格達:我盼望參加您的榮譽博士受銜典禮已盼了整整一年啦,什么都已經安排好了?,F(xiàn)在您來告訴我說,您要開車去,不坐飛機了。
伊薩克:典禮不會在五點鐘以前舉行,如果我現(xiàn)在立即出發(fā),我還有十四個小時。
艾格達:那樣的話,就什么都亂了套啦。您的兒子要在馬爾莫機場接您。他會說什么呢?
伊薩克:你可以向他解釋一下,艾格達小姐。
艾格達:如果您開車去,我就不跟您去參加儀式啦。
伊薩克:唉,你聽我說,艾格達小姐。
艾格達:您可以開車去,這就把我生命中最莊嚴的一天全毀啦……
伊薩克:我們并沒有結婚呢,艾格達小姐。
艾格達:我每晚感謝上帝,幸虧我們沒有結婚。七十四年來我都是按自己的原則行事的。今天我也不違反這些原則。
伊薩克:你在這件事情上已經拿定主意了嗎,艾格達小姐?
艾格達:拿定了??墒悄切┍氨傻睦霞一飩儯麄冎幌氲阶约?,從來不考慮曾忠心耿耿地侍候了他們四十年的那些人的感情,我對他們是大有意見的。
伊薩克:我真不知道,這些年來我是怎樣忍受你那強烈的權力欲的。
艾格達:那就明告訴我吧,明天就可以結束一切。
伊薩克:反正我要開車去,你他媽的愛干什么就干什么吧。我是一個成人,我干嗎受你的管束。
我必須承認,我說最后這幾句話時聲音相當大,這部分是因為艾格達小姐的倔強脾氣,部分則是因為我已經走進浴室去刮臉和梳洗。當我走出浴室,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艾格達小姐正在忙著收拾我的燕尾服和其他必需品。她似乎已恢復了理智,我友好地在她背上輕輕拍了一下,使她知道我已原諒了她。
伊薩克:沒有人能收拾得跟你一樣好。
艾格達:是嗎。
伊薩克:老酸貓。
她沒有答理我,我非常生氣。真的,我最后那句話措詞很不恰當,但是艾格達小姐有本事叫一個圣徒大發(fā)雷霆。
艾格達:要不要煮兩個雞蛋跟咖啡一起拿來?
伊薩克:好的,謝謝你,你真好,艾格達小姐。謝謝你,親愛的艾格達小姐。
無論我怎樣努力討好,這位老太太都不理會,她徑自走進廚房去了。
伊薩克:榮譽博士!真他媽的愚蠢。教授會也可能封我一個榮譽白癡。我該去為這個老酸貓買件什么東西來甜甜她。我討厭那些好記仇的人。我連一只蒼蠅都不愿傷害,我怎么能傷害艾格達小姐呢?
然后她出現(xiàn)在門廊上。
艾格達:您要烤面包嗎?
伊薩克:不,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你別為我操心了。
艾格達:您為什么酸溜溜的?
我還沒有來得及回答,門就沖著我的臉關上了。我穿好衣服,走進餐室,早餐己經準備好了。清晨的陽光在餐桌上投下一條明亮的光帶。艾格達小姐默默地擺弄著一個咖啡壺,她在我專用的杯子里倒了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
伊薩克:你也喝一杯嗎?
艾格達:不。謝謝。
艾格達小姐走去給窗前的花澆水,以一種非常自然但卻非常顯眼的方式背過身去。然后,旁邊一間屋子的門開了,我的兒媳瑪麗安走了進來。她還穿著睡衣,抽著一支煙。
伊薩克:請向我尊敬的兒媳,為什么這么早就起床啦?
瑪麗安:你和艾格達小姐彼此大聲嚷嚷,連墻壁都震得山響,在這種時候想要睡覺是有點困難的。
伊薩克:這兒沒有人一直在嚷嚷啊。
艾格達:當然沒有,誰也沒有一直在嚷嚷。
瑪麗安:你要開車去隆德嗎?
伊薩克:是的,我這樣想。
瑪麗安:我可以同你一塊兒走嗎?
伊薩克:什么?你要回家嗎?
瑪麗安:是的,我要回家。
伊薩克:到艾瓦爾德那兒去?
瑪麗安:是的。你別向我原因。要是我買得起票,我將乘火車去。
伊薩克:當然啦,你可以跟我一塊兒走。
瑪麗安:我只要十分鐘就準備好了。
瑪麗安在桌子上的煙灰缸里掐滅了煙頭,走回她的房間,關上了門。艾格達又給我倒了一杯咖啡,什么也沒有說。對于瑪麗安突然決定要回家去找我兒子艾瓦爾德的事,我們倆都很驚訝,但卻不得不保持沉默。不過,我還是禁不住搖了搖頭。
艾格達:天哪!
剛過三點半,我把車子開出了車房。瑪麗安穿著長褲和一件短上衣(她是一個端莊的年輕女人)從前門走出來。我抬頭朝窗子看看,艾格達是不是在那兒。她在那兒。我朝她揮揮手,但她沒有反應。我氣憤地坐到車里,砰地關上了車門,發(fā)動引擎。我們悄悄地離開了這個寧靜的、睡夢中的城市。瑪麗安正要點煙。
伊薩克:請別抽煙。
瑪麗安:好吧。
伊薩克:我受不了煙味。
瑪麗安:我忘啦。
伊薩克:而且抽煙既浪費而又有害于健康。應該有一條禁止女人抽煙的法律。
瑪麗安:今天天氣真好。
伊薩克:是的,但是很悶熱。我覺得我們會碰上一場暴風雨。
瑪麗安:我也有此感。
伊薩克:現(xiàn)在,抽一支雪茄吧。雪茄代表抽煙的基本概念。是一種刺激,一種松弛。一種男人的惡習。
瑪麗安:那么女人有什么惡習呢?
伊薩克:哭喊、生孩子、說鄰居的閑話。
瑪麗安:你到底多大年紀啦,伊薩克爸爸?
伊薩克:你為什么要知道這個?
瑪麗安:不為什么。怎么啦?
伊薩克:我知道你為什么問。
瑪麗安:噢。
伊薩克:別裝假啦。你不喜歡我,你從來沒有喜歡過我。
瑪麗安:我只了解你作為公公的一面。
伊薩克:你為什么又要回家呢?
瑪麗安:心血來潮。如此而已。
伊薩克:艾瓦爾德可是我的兒子啊。
瑪麗安:是的,我相信他是的。
伊薩克:所以我問你就不那么奇怪了。
瑪麗安:這件事的確與你無關。
伊薩克:你想知道我的意見嗎?
她一貫的泰然自若和無動于衷使我冒起火來。不過我也很好奇,還有點兒不耐煩。
伊薩克:艾瓦爾德和我非常相象,我們有我們的原則。
瑪麗安:你沒有必要告訴我。
伊薩克:譬如說這次借錢。艾瓦爾德為了完成學業(yè),向我借了一筆錢。等他在大學里當上了講師,他就得償還。每年還五千元,這對他來說是件體面的事情。我知道這對他來說是困難的,但已經拍板成交啦。
瑪麗安:那就意味著我們兩人永遠不可能一塊兒度一個假期啦,你兒子得一直工作到死。
伊薩克:你自己有收入。
瑪麗安:……尤其是,你是出名的闊人,你并不需要這些錢。
伊薩克:已經拍板成交啦,我親愛的瑪麗安。我知道艾瓦爾德了解我并且尊敬我。
瑪麗安:也許是真的,但他也恨你。
她的平靜的、幾乎是無動于衷的語調使我震驚。我試圖注視她的眼睛,但她凝視著前方,臉上毫無表情。
伊薩克:艾瓦爾德和我從不彼此縱容。
瑪麗安:我相信你。
伊薩克:我很遺憾,你不喜歡我,因為我有點喜歡你。
瑪麗安:那很好。
伊薩克:告訴我,你到底什么地方不喜歡我?
瑪麗安:你要我實話實說嗎?
伊薩克:請說吧。
瑪麗安:你是個老自私,爸爸。你從不替別人著想,你自以為是,從來聽不進別人的話。這一切都深藏在你那老式的風度和友善的面具下面。你是鐵石心腸,但是誰都把你描繪成一個人道主義者。我們曾在近距離內觀察你,我們知道你的真實面貌。你騙不了我們。譬如說,你記得我一個月以前來找過你嗎?我曾傻乎乎的以為你會幫助艾爾瓦德和我。所以我請求同你呆一兩個星期。你記得你說了些什么嗎?
伊薩克:我告訴你,我非常歡迎你。
瑪麗安:這話你確實說過,但是我肯定你已經忘了下面的話,你說:別把我拖進你們的婚姻糾紛中去吧,我絕不過問,各人自掃門前雪。
伊薩克:我是這樣說的嗎?
瑪麗安:還不止這些。
伊薩克:我希望,這是最壞的了。
瑪麗安:你是這樣說的,一字不差:我不關心靈魂的痛苦,所以別來找我訴苦。但是如果你需要精神上的手淫,我可以給你介紹一個出色的江湖郎中,或是一位牧師,現(xiàn)在這是很時興的。
伊薩克:我是那樣說的嗎?
瑪麗安:你是相當固執(zhí)己見的,爸爸,如果非靠你養(yǎng)活不可的話,那將是很可怕的。
伊薩克:就算是這樣吧。好,我說真心話,我是很高興有你在家里的。
瑪麗安:象一只貓。
伊薩克:貓也罷,人也罷,都一樣。你是一個出色的年輕女人,我很遺憾你不喜歡我。
瑪麗安:我沒有不喜歡你。
伊薩克:噢。
瑪麗安:我為你難過。
她的奇怪聲調和語無倫次使我差點兒笑出聲來。她倒自己笑了,這稍稍緩和了一下氣氛。
伊薩克:我真想告訴你我今天早晨做了一個夢。
瑪麗安:我對夢不那么有興趣。
伊薩克:是啊,也許沒有。
我們默默地行駛了一會兒。太陽高高掛在天空,道路白得發(fā)亮。我一時興之所至,減慢了車速,把車子駛上左邊一條通向海邊的小路。這是一條曲折蜿蜒的林間小路,路旁一堆堆新砍下來的木頭,在炎熱的陽光下散發(fā)出濃郁的芳香?,旣惏蔡痤^來,稍感驚訝,但仍保持著沉默。我在一個拐彎的地方停了車。
伊薩克:來吧,我讓你看一樣東西。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跟著我走下一個小山坡,來到一扇門前。現(xiàn)在,我們可以看到一幢巨大的黃色房子,座落在樺樹林中間,它的陽臺面臨著海灣。房屋在沉睡,大門緊閉,百葉窗也都關著。
伊薩克:在我生命的頭二十年,我們每一個夏天都住到這兒來。我們一共十個孩子。是的,這你也許知道。
瑪麗安:一幢多么可笑的老房子。
伊薩克:這是一幢古老的房子。
瑪麗安:現(xiàn)在這兒有人住嗎?
伊薩克:這個夏天沒有人住。
瑪麗安:如果你不在意,我要到海邊去泡一泡。我們有很多時間。
伊薩克:我要到野草莓地里去一會兒。
我突然發(fā)現(xiàn)已經沒有人在聽我說話了?,旣惏矐醒笱蟮爻碁┳呷ァ?/p>
伊薩克:昔日的草莓地……
我朝房屋走去,一下子便找到了那塊地方,但它比我記憶中的似乎要小得多,也要遜色得多。不過這里仍舊有許多野草莓。我在一棵孤零零的老蘋果樹旁坐下,一個又一個地吃著草莓。我很可能變得有點多愁善感。說不定我是有點累了,并且還有些惆悵。我很可能是回想起了某一件與我的童年時代常去的地方分不開的事情。
我曾有一種奇怪的肅穆之感,仿佛這是一個決定命運的日子。(在那一天里我不是唯一的一次有這種感覺。)夏日清晨的恬靜。悄然無聲的海灣。樹叢中群鳥的優(yōu)美的音樂會。古老的、沉睡的房屋。我背靠著微微傾斜的芬芳的蘋果樹。還有野草莓。
我不知道事情是怎樣發(fā)生的,但是白晝的清晰的現(xiàn)實卻幻化成夢一般的形象。我甚至不知道這是一個夢呢,還是對真實事件的回憶。我也不知道這是怎樣開始的,但是我想,那是在我聽到一陣鋼琴聲時開始的。
我感到很詫異,我回過頭來,朝不遠處山坡上的房子望去。它已經奇怪地改變了樣子。它的正面不大一會兒之前還是門窗緊閉的,現(xiàn)在卻活躍起來了,璀璨的陽光照耀在敞開著的窗子上。白色的帷幔在夏季溫暖的微風中飄動。華麗的涼篷半卷著,煙囪里青煙裊裊。這古老的別墅仿佛迸發(fā)出了生命。你能聽到鋼琴彈奏的音樂(那是瓦爾德托費爾的作品),從開著的窗子里傳出了喧鬧聲、歡笑聲、腳步聲、孩子們的喊聲、水泵的嗡嗡聲。在二樓有人開始唱歌。這是一個渾厚的、近乎意大利式最高音的男高音。盡管如此,卻看不到一個人影。有那么一會兒,這些景物仍舊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就象海市蜃樓一樣,可能瞬息即逝,悄無聲息地消散。
驀然間,我看到了她。當我回顧這座奇怪地改變了的房子時,我發(fā)現(xiàn)她穿著太陽光一般金黃色的棉布衣服,跪在地上采集野草莓。我立即認出了她,心情無比激動。她近在咫尺,我?guī)缀醵寄苊剿?,但是我老覺得這一景象可能瞬息即逝,所以我竭力不讓她覺察出我的在場。(我很高興。無論這是幻象、夢境或別的什么東西,但她看來恰恰是我記憶中的樣子:一位穿著黃色夏裝的少女,臉上有幾點雀斑,皮膚黝黑,煥發(fā)著無憂無慮的年輕女人的光輝。)
我坐了一會兒,默默地注視著她。最后我禁不住喊出了她的名字,聲音相當輕,但可以聽得十分清楚。她沒有反應。我又試了一次,聲音稍微提高了一點。
伊薩克:莎拉……是我呀,你的表哥伊薩克……我己經老了一點,當然啦,可別拿老眼光看我呀。但是你一點也沒有變。小表妹,你聽見嗎?
她沒有聽見我,繼續(xù)專心地采集野草莓,把它們放進一個小草籃。我恍然大悟,一個人是不可能輕易地與他的回憶對話的。這一發(fā)現(xiàn)并沒有使我感到特別悲傷。我決定保持沉默,并希望這一非同尋常的動人景象將盡可能地持續(xù)下去。
然后,一個小伙子信步走下山坡。他已經長了一些小胡子,盡管實際上他頂多不過十八、九歲。他穿著襯衫和褲子,戴著他的學生帽,帽子推到后腦勺上。他從右邊走到莎拉背后,摘下他的眼鏡,用一條大白手絹擦著。(我認出他是我哥哥西格弗里德,他比我大一歲。我們共同度過了許多快樂和痛苦的時光。順便說說,他還很年輕時就患腎炎死去了。他是厄普薩拉大學的斯拉夫語講師。)
西格弗里德:早上好,可愛的表妹。你在做什么呢?
莎拉:你不看見我在采集野草莓嗎,傻瓜?
西格弗里德:誰有口福來吃一個迷人的年輕女郎大清老早采摘的這些可口的草莓呢?
莎拉:啊,你呀!你不知道今天是阿隆叔叔的生日嗎?我忘了為他準備一樣禮物。所以,送他一籃野草莓。這就夠好了,不是嗎?
西格弗里德:我來幫你采吧。
莎拉:你知道,夏洛塔和西格布里特已為他繡了一個花樣,安格里卡烘了一塊蛋糕,安娜畫了一幅非??蓯鄣膱D畫,克里斯蒂娜和貝吉塔寫了一支歌,她們將親自演唱。
西格弗里德:這是最好的禮物了,因為阿隆叔叔是一個真正的聾子。
莎拉:他將非??旎睿銋s是個傻瓜。
西格弗里德:你的脖子太美啦。
西格弗里德迅速俯身向少女,大大方方地在她布滿絨毛的頸項上吻了一下。莎拉有點惱火。
莎拉:你知道你這樣做是不許可的。
西格弗里德:誰說的?
莎拉:我說的。而且,你是一個自以為了不起的特別叫人受不了的小渾球。
西格弗里德:我是你的表親,而你是愛我的。
莎拉:愛你,呸!
西格弗里德:來吧,我要吻你的嘴唇。
莎拉:如果你不走開,我就要告訴伊薩克說你成天想吻我。
西格弗里德:小伊薩克。我把一只手綁在背后都能輕易地揍他一頓。
莎拉:伊薩克和我已經秘密地訂了婚,這你是很清楚的。
西格弗里德:是的,你們訂婚的事秘密得全家人都知道了。
莎拉:那一對雙胞胎到處跑來跑去,多嘴多舌,我有什么辦法呢?
西格弗里德:那你們什么時候結婚呢?你們什么時候結婚呢?你們什么時候結婚呢?你們什么時候結婚呢?
莎拉:我告訴你一件事,在你們四兄弟中,我決不定誰是最不浮夸的。但是我以為那是伊薩克。不管怎樣,他是最善良的。而你是最可怕的,最令人受不了的,最愚蠢、最笨拙、最可笑、最趾高氣揚的——我實在想不出更多的詞兒來形容你。
西格弗里德:盡管如此,你是有點愛我的。
莎拉:而且,你抽臭雪茄煙。
西格弗里德:那是男人的氣味,不是嗎?
莎拉:此外,那對無所不知的雙胞胎說,你同貝格隆德家的大女兒勾勾搭搭。雙胞胎說,她不是一個真正的好姑娘。我相信他們。
西格弗里德:你真不知道,當你羞紅了臉的時候,你有多美。現(xiàn)在你必須吻我。我再也受不了啦。我完全愛上你啦,我現(xiàn)在想的就是這個。
莎拉:噢,那不過是說說而已。雙胞胎說,你一見姑娘就發(fā)狂。這是真的嗎?
突然之間,他結結實實地、相當熟練地吻了她一下。她被這一舉動弄糊涂了,也狠狠地回吻了他。但是接著她恢復了神志,她躺倒在地上,把一籃野草莓也打翻了。她怒氣沖沖,激動得哭了起來。
西格弗里德:別喊啦。會有人來的。
莎拉:看看這些野草莓,都撒啦。伊薩克會說什么呢?他是那么善良,他真心愛我。噢,我多么難過,噢,你干的好事。你把我變成了一個壞女人,至少同壞女人差不多啦。你走開吧。我再也不愿見到你啦,至少是在早餐之前。我必須快一點。幫我把野草莓揀起來。瞧,我的袍子弄臟了一塊。
然后,突然響起了早餐的鈴聲。似乎是這鈴聲把許多人帶到了我這個驚愕地佇立著的旁觀者近旁。
一面有瑞典一挪威聯(lián)盟標志的旗幟升了起來,它在明亮的夏日白云的映襯下筆挺地舒展開來;大哥哈格巴特穿著軍校制服,熟練地拉著繩子。浴室里傳來粗獷的笑聲,從百葉門中蹦出兩個十三歲左右的女孩,她們長得一模一樣,就象兩顆野草莓。她們笑得前仰后合,連路都走不了啦。她們互相咬著耳朵,顯然是在談著某種非常秘密而又十分有趣的事情。身材瘦高的西格布里特,前額覆蓋著濃密的發(fā)卷,她搬出一個搖籃,把它放在樹蔭下。夏洛塔(這個勤奮的、富于自我犧性精神的姐姐承擔著管家的職責)跑到走廊上,催促莎拉和西格弗里德加快腳步。十七歲的本杰明鉆出灌木叢,他的長滿粉刺的臉曬得紅紅的,他帶著一種困惑的表情打量著周圍,手里拿著一本厚厚的翻開的書。安格里卡(家中的美人)蹦蹦跳跳地跑出樹林,加入到雙胞胎中去,立即聽到了某些有趣的秘密。最后,十五歲的安娜跑出屋子,問了哈格巴特一些什么事情,接著提高嗓門,招呼伊薩克。我吃驚地站了起來,感到心煩意亂,答不上話來。
雙胞胎(異口同聲地):我想伊薩克是跟爸爸釣魚去了,他們大概不可能聽到鈴聲。而且爸爸說過,我們不必等他們吃飯。爸爸就是這么說的,我記得清清楚楚。
哦,是的,父親和我一塊兒出去釣魚去了。我對這個消息感到一種神秘的和莫可名狀的快樂,我久久地佇立著,不知道在我突然有機會訪向的這個新的舊世界里,應當做些什么事。
家里其余的人都進屋子去了,他們在里邊大聲地討論著什么事情。只有西格布里特的嬰兒留在平臺上,在一叢高大的紫丁香的濃蔭下酣睡。
好奇心驅使著我。我緩步走上通向房屋的斜坡,剎那間,我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個很長的、昏暗的走廊上,走廊連接前廳,有玻璃門隔著。從那里我能清楚地看見充滿陽光的巨大餐廳和已經擺好了早餐的白色餐桌,淺色的家具,糊墻紙,小塑像,棕櫚樹,輕柔的夏季帷幔,光潔的寬條白木地板和藍色的粗地毯,各種圖畫和刺繡,巨大的皇冠般的枝形吊燈。
現(xiàn)在他們都在那里,我的九個兄弟姊妹,我的姑母,阿隆叔叔。缺席的只有父親、母親和我。
每人都站在自己的椅子后面,低著頭,兩手捏在一起。姑母背誦禱文:“敬謝耶穌,賜我食物。”然后全體坐下,發(fā)出一陣劈劈啪啪的椅子撞碰聲。我的姑母(一個年富力強的極有風度的女人,她有無上的權威和洪亮的聲音)讓大家安靜下來。
姑母:本杰明趕快去洗手。什么時候你才能學會干凈一點。
本杰明:我已經洗過手啦。
姑母:西格布里特,把麥片粥遞給安格里卡,給雙胞胎各一份。你的指甲黑得跟煤一樣。哈格巴特,把面包給我。誰教你在面包上涂這么多黃油?你在軍事學院能這么做嗎?夏洛塔,鹽瓶子堵住了。我總是告訴你不要擺在外面,因為鹽回潮了。
本杰明:我已經洗過手了,但是我的指甲里還有油彩。
阿隆叔叔:誰給我摘了草莓啦?
莎拉:我摘的。(提高聲音)我摘的。
姑母:你必須大聲說,孩子,你知道阿隆叔叔耳朵有點背。
莎拉(雷鳴般地):我摘的!
阿?。喊パ剑阌浀冒⒙∈迨宓纳?,你真是太好啦。
哈格巴特:在這個喜慶的日子里,阿隆叔叔能否在早餐時喝一杯酒呢?
姑母:父親不在家的時候,早餐是絕對不許喝酒的。
雙胞胎(異口同聲地):阿隆叔叔已經喝過三杯酒啦。我知道。我知道。我們八點鐘到浴室去的時候看見他啦。
姑母:雙胞胎應當閉上嘴吃飯。而且,你們沒有鋪床疊被,罰你們把銀餐具擦干。本杰明不要咬指甲。安娜別在椅子上跳。你已經不是一個小孩子啦。
安娜:對不起,我想把我的圖畫遞給阿隆叔叔,姑母?,F(xiàn)在我們能不能就把我們的禮物給他呢?
姑母:你的圖畫在哪里?
安娜:在桌子底下。
姑母:你得等到我們吃完早飯。
西格弗里德:那是一件高級藝術作品。是一幅關于特里斯坦和伊索黛爾(注1)的圖畫,不過你卻說不準到底哪一個是特里斯坦。
莎拉:哎呀,他總是煞風景,這個闊少!現(xiàn)在他惹得安娜不高興啦,瞧,她差點兒哭出來啦。
安娜:根本沒有。我可以原諒他的過失。
雙胞胎(齊聲地):那么,今天早晨莎拉和西格弗里德跑到野草莓地里干什么呢?我們在浴室里什么都看到了。
西格布里特:現(xiàn)在,靜一靜,孩子們!
夏洛塔:應當把雙胞胎的嘴堵住。
姑母:雙胞胎,要就保持安靜,要就離開桌子。
本杰明:一個人還有沒有發(fā)表意見的自由,???
西格弗里德:閉嘴,你這個鼻涕蟲。
安格里卡:莎拉臉紅啦,莎拉臉紅啦,莎拉臉紅啦。
雙胞胎:西格弗里德也臉紅啦。哈哈哈!西格弗里德和莎拉,西拉弗里德和莎拉,西格弗里德和莎拉!
姑母(大發(fā)雷霆):安靜!在飯桌上要保持安靜!
阿?。耗阏f什么來著?我們當然會很高興。
雙胞胎格格地笑著不再開腔。莎拉把盛粥的匙子朝兩個折磨她的人扔去。
夏洛塔:不過,莎拉!
莎拉:她們撒謊!她們是說謊者!
莎拉猛然從桌旁站起身來,把椅子也翻倒了。她躊躇不決地站了一會兒,她臉頰緋紅,淚流滿面。然后,她憤怒地跑開,奪門而出,跑進門廳去了。
她打開了玻璃門,消失在平臺上,我聽到了她在那里放聲大哭。溫柔的夏洛塔走出飯廳,走過我身旁,去安慰莎拉。
我聽到從門廳的黑影里傳來了她們的聲音,我偷偷地挨近一些。莎拉坐在一張紅凳子(那是祖母過去脫膠靴時坐的)上,夏洛塔站在她面前,輕輕地拍著她的頭??傻纳賾z女一再地把她的淚痕滿面的臉貼著夏洛塔的裙子。從大門的染色玻璃里透過來的帶色的光亮使整個景象顯得有點古怪。
莎拉:伊薩克真文雅。他太文雅、高尚和敏感了,他愿意和我一塊兒讀詩,他談論來生的事情,他喜歡彈鋼琴二重奏,他只喜歡在黑暗中接吻,他談論罪孽。我認為他絕頂聰明而又道德高尚,我覺得自己是那樣的無足輕重,你不能否認,我確是那樣的無足輕重。但是有時候我感到我比伊薩克年長得多,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嗎?盡管我們年齡相同,但我覺得他仍是一個孩子,可是西格弗里德卻如此生氣勃勃和讓人感到振奮,不過我要回家。我不愿意整個夏天都待在這兒,成為雙胞胎和你們其他人的笑柄——不,我不愿意那樣。
夏洛塔:我要跟西格弗里德談談,我一定要和他談!如果他仍纏住你不放,我看只有讓他去多做幾天短工。爸爸輕而易舉就能作出安排。他也覺得西格弗里德很討厭,得讓他去干點活,免得他胡鬧。
莎拉:可憐的小伊薩克,他對我多么好。唉,一切是多么不公平。
夏洛塔:一切都會圓滿解決的,你看著吧。聽,他們現(xiàn)在在為阿隆叔叔唱歌啦。
莎拉:為一個聾子作一首歌,這不是發(fā)瘋嗎!雙胞胎就專干這種事情。
然后,兩個女孩子的歌聲傳遍了整座屋子。夏洛塔用胳膊摟著莎拉的雙肩,莎拉大聲地擤著鼻涕。兩個少女回到了歡呼雀躍的餐廳。阿隆叔叔已站了起來,他的汗涔涔的圓臉亮得像一個燈籠,兩眼噙著淚水。他手里拿著一張歌篇,雙胞胎站在旁邊,放聲歌唱。她們唱完了,響起一片掌聲,阿隆叔叔吻了她們的前額,然后用餐巾擦了擦臉。我姑母從桌旁站了起來,她提議來一個四人游戲。大家都起立歡呼。突然安娜喊了起來,指著窗外。每一個人都回頭去看。
安娜:瞧呀,爸爸來啦。
姑母:好啊,終于來啦!西格布里特,把麥片粥拿去熱一熱。夏洛塔去地窖里多拿點牛奶來。
這個女人大驚小怪地張羅著,但莎拉卻跑出了屋子,消失在樺樹林牧場邊沿一個小亭子后邊了。我好奇地追蹤她,但她卻無影無蹤。驀然間,我獨自站在野草莓地里。一陣空虛和憂傷的感情攫住了我。一個少女的聲音把我喚醒,她象是在問我什么。我抬起頭來。
一位穿著短褲和男式格子襯衫的年輕小姐站在我面前。她皮膚曬得很黑,金色的頭發(fā)亂成一團,在陽光和海的襯托下泛出白色。她叼著一個未點燃的煙斗,穿著木拖鞋,鼻梁上架著一副黑眼鏡。
莎拉:這是你的房子嗎?
伊薩克:不,不是。
莎拉:這很好,你很老實。這整個半島都是我的老頭子的……包括這座房子。
伊薩克:從前我在這里住過。兩百年以前。
莎拉:喔唷。大門口那輛老爺車是你的嗎?
伊薩克:是的,那是我的老爺車。
莎拉:簡直就象古物了。
伊薩克:那是一件古物,就象它的主人一樣。
莎拉:你對自己也很幽默。那是一種幻想。那么,你到哪兒去呢?我的意思是說,哪一個方向。
伊薩克:我到隆德去。
莎拉:真是奇怪的巧合。我要到意大利去。
伊薩克:如果你跟我們同行,我將感到十分榮幸。
莎拉:我的名字叫莎拉,一個可笑的名字,不是嗎?
伊薩克:我的名字叫伊薩克,也很可笑。
莎拉:他們沒結婚吧?
伊薩克:很不巧,沒有。這是亞伯拉罕和莎拉。
莎拉:我們該動身了嗎?
伊薩克:還有一位夫人同我一起。吶,她來了。這是莎拉,這是瑪麗安。我們去隆德有伴啦。莎拉要去意大利,不過她愿意與我們同一段路。
莎拉:你又在說笑話啦,不過這于你倒合適。
我們開始朝車子走去。瑪麗安和我交換了一個愉快的眼色,這是我們之間的第一次接觸。當我們走到車子跟前的時候,兩個金發(fā)圓臉、剪著小平頭的年輕人突然跑上前來。他們也穿著格子襯衫、短褲、木拖鞋,戴著太陽鏡,各背著一個帆布背包。
莎拉:嘿,孩子們,我去意大利的一路上差不多全是搭的便車。這是安德斯,那個戴眼鏡的是維克多,人們都叫他維克……這是伊薩克老伯。
維克多:你好。
伊薩克:你好。
安德斯:你好,先生。
伊薩克:你好。
莎拉:你們眼睛死盯著的那個小甜餅,她的名字叫瑪麗安。
瑪麗安:你好。
孩子們(齊聲):你好。
莎拉:這車子可不小呀。
伊薩克:上車吧。都坐得下。如果你不在意,我們可以把行李放在行李箱里。
我們把行李拿走,然后都坐進了車子。我小心翼翼地駕駛著車子,離開了我童年時代的世界。莎拉摘下太陽鏡,笑了。她與過去那個同名人非常相象。
莎拉:當然,我不得不告訴伊薩克,安德斯和我的事已經定了。我們互相愛得發(fā)狂啦。維克多是我們的保護人。這是老頭子決定的。維克多也愛著我,他象瘋子一樣監(jiān)視著安德斯。這是我的老頭子的一個高招。我說不定得引誘一下維克多,免得他礙事。我最好是告訴伊薩克,我是一個處女。所以我可以滿不在乎,什么都說。
我從反射鏡里注視著她。她舒舒服服地坐著,兩腿翹在折疊椅的椅背上。安德斯以獨占的姿態(tài),用一只胳膊摟著她的肩膀。他怒容滿面,對此我很難責備他。維克多坐在另一邊,完全無動于衷地凝視著瑪麗安的頸背和她身上一切可以看得到的部分。
莎拉:我抽煙斗。維克多說這更衛(wèi)生。他什么事都講衛(wèi)生。
沒有人回答,也沒有人覺得需要說點什么。我們默默地趕路,但這決不是尷尬的沉默,只是有一點靦腆。天氣已變得十分暖和,甚至有點悶熱,我們打開了所有的車窗。道路寬闊而筆直。我心情很好。這是一個充滿了激動人心的奇怪事件的日子。
伊薩克:我有過一個初戀的情人,名叫莎拉。
莎拉:她當然很象我啦。
伊薩克:一點也不錯,她非常象你。
莎拉:她怎么啦?
伊薩克:她同我哥哥西格弗里德結了婚,生了六個孩子。她現(xiàn)在七十五歲,但仍是一個相當美麗的小老太太。
莎拉:我不能想象,還有什么事情比衰老更可怕。哦,對不起。我想我是在說傻話。
她的語調流露出真誠的懺悔,使得每個人都不禁大笑失聲。接著便出了事。
我們來到需要拐一個很大的死彎的地方。我竭力靠左邊行駛。就在那一瞬間,一輛黑色小轎車疾速地徑直朝我們駛來。我只來得及看到瑪麗安用右手撐著檔風玻璃和聽到莎拉的一聲喊叫。我用盡全身氣力踩住了煞車。我們的轎車離開大路,滑到左邊的一個牧場上。黑色小轎車尖叫著消失了,它翻倒過來跌進車道右邊的一條深溝里去了。我們嚇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覷;我們絲毫沒有受傷。一些深深的黑色的輪胎印和幾個大印子就是那輛車子留在路面上的唯一記號。在不遠的地方,從溝里豎起來的一對前輪在不停地旋轉。
我們都朝車子跑去,接著便驚訝地停住了。在翻倒的車子中收音機傳出了一支早禱的贊美歌曲。兩個人從溝里爬出來,這是一男一女,他們正在激烈地爭吵著,差一點打起來。當他們發(fā)現(xiàn)我們在看著他們時,便立即住了口,那個男人朝我爬過來。
阿爾曼:你們怎么樣???我沒有什么可說的。責任完全在我們。請你們原諒。是我妻子開的車。你們都好嗎?每一個人都平安無事嗎?感謝上帝。
他神經質地嘟噥著,把眼鏡摘了下來又戴上,以驚奇的目光打量著我們。
阿爾曼:殺人未遂者應當自我介紹。我名叫阿爾曼。我是斯德哥爾摩發(fā)電廠的工程師。后面是我妻子貝里特。她以前是個演員,事實上,我們正在討論……就……就……就……
他故意一笑,打斷了自己,朝他妻子招招手。她一動也不動,他一瘸一拐地朝她走近幾步。
伊薩克:你的腿怎么啦?
阿爾曼:不是這一次搞的。我已跛了好幾年啦。不幸的是,在我妻子眼里,我還不僅是一個瘸子呢?,F(xiàn)在來吧,貝里特,來道歉吧。
那女人鼓足了勇氣。盡管她很胖,但她還是一跳一跳地跑過來。
貝里特:正象孩子們說的,求你,求你們原諒我。一切都是我的錯。當拐彎出現(xiàn)的時候,我正在打我丈夫。事情很明顯:上帝對某些人的懲罰是立竿見影的——你以為怎樣呢,斯坦?你是一個天主教徒呀。
伊薩克:我們也許應當看看你們的車子,看看能否把它重新翻過來。
阿爾曼:請別為我們自找麻煩啦,我求求你。
貝里特:快閉嘴,親愛的斯坦。有些人確實是完全沒有自私心理的,盡管你不相信。
阿爾曼:我想,我妻子有一點神經質。不過,我們確實受了一場驚嚇。一點不假,一場驚嚇。
他又笑起來,摘掉眼鏡又戴上。幾個年輕人已跳下溝去,試圖把小轎車抬起來。瑪麗安跑到我們的車那兒,把它倒回到大路上來。我們用一根我經常帶在行李箱中的繩子,成功地把另一輛小轎車放平。阿爾曼立即高興起來,他脫掉了上衣,卷起了襯衫袖子。然后同莎拉、維克多和安德斯肩并肩地開始推車。
貝里特:現(xiàn)在你們走近點來看看這位工程師,看看他怎樣跟年輕的男孩子們比賽力氣,他怎樣繃緊他瘦弱的肌肉來給這位年輕女郎以深刻印象。親愛的斯坦,小心點,你可別大出血。
阿爾曼:我妻子喜歡在生人面前出我的洋相。我隨她去——這是一種精神治療。
我們拖呀拉呀推呀,突然之間,小轎車上了路面了。當然,這時候它的收音機已經不響了。阿爾曼坐到這輛撞得坑坑凹凹的車子的方向盤后,開始發(fā)動引擎。車子走了幾英尺,它的一個前輪突然飛了出來,遠遠地滑下山谷里去了。
貝里特:我們婚姻的一幅真實寫照。
阿爾曼猶豫不決站在泛著白光的道路上,緊張得汗流浹背。一直置身事外的瑪麗安仍舊坐在我們車子的司機座上。年輕人坐在路邊。我們都有點驚慌。
伊薩克:我看不到任何出路了。這位夫人和先生只有同我們一起到最近的加油站去。在那兒你可以打電話求助。
阿爾曼:你別為我們自找麻煩啦。我們可以痛痛快快地走著去。對嗎,貝里特?
貝里特:用他那條腿嗎?天哪,那真是笑話啦。
阿爾曼:我妻子是用她的可愛的方式說我們兩人都很感謝你們。
我們一聲不響地爬進車子,車里一下子就都塞得滿滿的。(瑪麗安開車,我坐在她旁邊。阿爾曼先生和太太坐在折疊椅上。三個年輕人坐在后座上。)阿爾曼用口哨輕輕地吹著一個流行的曲子,但他很快就安靜下來。誰都不想再說話。瑪麗安平穩(wěn)地、小心翼翼地駕駛著車子。
突然,貝里特·阿爾曼開始大喊大叫起來。她的丈夫關切地用胳膊摟著她的肩膀,但她躲開了,并掏出一條手絹,開始用指甲撕扯著。
阿爾曼:我永遠說不清我妻子是真哭呢還是裝模作樣。他媽的,我想這是真的眼淚。不過,那是當你看到死亡在向你窺視時的表現(xiàn)。
貝里特:你不能閉上嘴嗎?
阿爾曼:我妻子有非凡的想象力。有兩年光景,她使我相信她得了癌癥,并以各種想象的癥狀攪得我們所有的朋友都不得安寧,盡管醫(yī)生實際上什么也沒有發(fā)現(xiàn)。她說得頭頭是道,結果我們反而相信她而不相信醫(yī)生了。的確,那是相當聰明的把戲。圣徒也是這種材料做的!瞧,她現(xiàn)在正因害怕死亡而哭泣??上覀儧]有攜帶電影攝影機。打光!開始!拍!用電影行話來說,這是一個“鏡頭”。
瑪麗安:你的煩惱是可以理解的,阿爾曼先生,但你能不能暫時不去答理你的妻子呢?
阿爾曼:女人的眼淚是流給女人看的。不要批評女人的眼淚,它們是神圣的。你很美麗,親愛的不知名的小姐。不過貝里特現(xiàn)在卻有點狼狽了。所以你現(xiàn)在能為她辯護了。
瑪麗安:請允許我出于不同的原因而同情你的妻子吧。
阿爾曼:好厲害!不過你似乎一點也不歇斯底里。但是貝里特卻是一個歇斯底里的天才。你知道在我看來那是什么意思嗎?
瑪麗安:你是一個天主教徒,不對嗎?這是你妻子說的。
阿爾曼:不錯。那是我忍受苦難的辦法。我嘲笑我的妻子,她也嘲笑我。她有她的歇斯底里癥,我有我的天主教信條。但是我們卻互相需要。只是出于純粹的自私,我們才至今沒有把對方殺掉。
貝里特轉向她的丈夫,啪地打了一個耳光。他幸好剛剛摘掉的眼鏡落到了腳下。他的大鼻子腫了起來,并開始流血。他的青蛙般的嘴痙攣地抽搐著,仿佛就要哭出來似的,但是他立即控制住自己,掏出一條手絹壓在鼻子上,他眨眨眼睛,笑了起來。維克多俯身拾起眼鏡,慢吞吞地遞給他。
阿爾曼:正合拍。這就叫切分音,對不對?哈一哈一哈!這不是很可笑嗎?如果我有一只計時表,我就能記下鼻子上爆炸的時間。
貝里特(喊叫):閉嘴!閉嘴!閉嘴!
瑪麗安臉色蒼白。她踩了踩煞車,車子緩緩地停了下來。
瑪麗安:也許送是真情的爆發(fā),但也可能不過是所謂一時的發(fā)泄。但是我們有三個青年人在車里,為了他們的緣故,我可否請求這位太太和先生立即下車。后邊有一戶人家,他們可能有電話。走過去是不太費力的。
瑪麗安說完話,我們都默不作聲。斯坦·阿爾曼默默地走下車子。他的臉色灰白,鼻子仍舊在流血。他妻子看看我們,突然好不容易地說出了一句真心話。
貝里特:請你們原諒我。
然后貝里特下了車,站在背對著我們的她的丈夫旁邊。阿爾曼掏出一把梳子和一面小鏡子,把他的白色頭皮上的頭發(fā)梳直。他的妻子拿起他的血污的手絹,搧搧鼻子。然后她碰碰他的胳膊肘,但他一下子顯得精疲力竭,垂下了腦袋。他們緊挨著坐在路旁,象兩個受罰的小學生坐在墻角。
瑪麗安發(fā)動引擎,我們迅速離開了這一對奇怪的夫妻。
格雷納和赫斯克瓦爾納之間的加油站座落在一個小山丘上,從那里可以縱覽一片風景如畫、林木蔥籠的原野。我們停下來加油,并決定在幾公里以外的一個旅館午餐。
重返這個地區(qū)使我百感交集。首先,因為我是在這里開始行醫(yī)的(一呆下來就是十五年,我接替了當?shù)氐尼t(yī)生)。其次,因為我的老母親就住在這兒附近一所大房子里。她現(xiàn)在是九十六歲,但總是想著出現(xiàn)一個老當益壯和長生不老的奇跡,盡管近些年來她四處活動的能力已經大大減退。
加油站老板是一個身材魁梧、藍眼睛、寬臉龐的男人,雙手大得出奇,胳膊長得出奇。
阿克曼:啊哈!這是醫(yī)生開車出去呀。要不要把油箱裝滿呢?好,好,就這樣,那是孩子們和孫兒們吧,我知道。你帶著油箱的鑰匙嗎,醫(yī)生?
伊薩克:喂,亨里克。你認識我呀。
阿克曼:認識!醫(yī)生,我出生的時候是你接的生。后來我所有的兄弟都是你接的生。我們有點傷呀痛的都是你給我們治,并照顧我們,就象你當這個地區(qū)的醫(yī)生時照顧所有的人那樣。
伊薩克:現(xiàn)在你光景不錯吧?
阿克曼:不能再好啦!我已結了婚,你知道,而且我有繼承人啦。(呼喊)耶娃!
耶娃走出加袖站。她是一個年輕女人,很象吉卜賽人,皮膚黝黑,有著長長的、濃密的頭發(fā),雍容大方的笑容。她大腹便便,即將臨盆。
阿克曼:你瞧,這就是波爾格醫(yī)生。這就是媽和爸以及整個區(qū)仍然在談論的那個人。世界上最好的醫(yī)生。
我看看站在旁邊的瑪麗安。她微帶嘲諷地表示贊許并鞠了一個躬。三個青年人正在激烈地進行爭論,指東道西。耶娃走上前來,同我握手。
阿克曼:我建議以醫(yī)生的名字來命名我們的新生兒。伊薩克·阿克曼,首相才配叫的好名字啊。
耶娃:如果是一個女孩呢?
阿克曼:耶娃和我只生男孩。你需要油,也需要水嗎?
伊薩克:是的,謝謝你。令尊除了背痛的毛病以外,身體還好嗎?
阿克曼:嗯,老年人有點兒不行啦,你知道,不過老太太卻是一個小炮筒。
末尾一句諾是悄悄地說的,我們正彎腰去看測量桿,看看是否要加點汽油。是要加油了。
阿克曼:那么,這會兒你要去探望你母親啦,是嗎,醫(yī)生?
伊薩克:我想是的。
阿克曼:她是一位了不起的夫人,你的母親,她現(xiàn)在至少有九十五歲啦。
伊薩克:九十六。
阿克曼:好,好,太好啦。
伊薩克:所有這些該給多少錢?
阿克曼:耶娃和我都主張免費奉送。
伊薩克:不,不能那樣。
阿克曼:別瞧不起我們,醫(yī)生!別看我們住在小小的格雷納,我們辦事情也挺漂亮。
伊薩克:沒有絲毫理由讓你們?yōu)槲腋镀唾M。我感謝你們的好意,但是……
阿克曼:人都是記事的,你知道。人不能忘恩負義,有些事情是永遠無法回報的。
阿克曼有點認真起來,我也有一點動感情。我們神情激動地相互注視著。耶娃走上前來,站在她丈夫身邊。她朝太陽瞥了一眼,她的紅衣服閃閃發(fā)光,象一顆碩大的野草莓。
耶娃(象回聲):不,我們沒有忘記。我們沒有忘記。
阿克曼:在城里或在這山區(qū)周圍隨便問問什么人。他們都記得這位醫(yī)生,都知道醫(yī)生為他們做了些什么。
我環(huán)顧四周,但是瑪麗安已經不見了。不,她已坐進汽車。青年人仍舊在熱烈地討論著。
伊薩克:也許我應當留在這兒。
阿克曼:我不懂。
伊薩克:什么?你說什么?亨里克?
阿克曼:你說,你應當留在這兒,醫(yī)生。
伊薩克:我這么說了嗎?是的,也許。無論如何,謝謝你。到時候給我捎個信去,我可以來做小阿克曼的教父。你知道在什么地方能找到我。
我同他們握手告別?,旣惏舱泻糁嗄陚儯覀兝^續(xù)朝那家旅店駛去。
我們的午餐吃得非常愜意。我們占據(jù)了一張擺在寬闊的陽臺上的大桌子,飽覽著費特恩湖對岸無限旖旎的風光。侍者領班是我從前的一個患者,他招待我們殷勤周到,無微不至。
我變得十分活躍,我告訴青年們我當鄉(xiāng)村醫(yī)生時的那些歲月。我告訴他們許多富于人情味的趣聞軼事。我講得非常精彩(我不認為他們笑是出于禮貌)。我邊喝酒邊吃(飯菜很好),把法國白蘭地兌在我的咖啡里。
安德斯突然站起身來,才情并茂地開始朗誦。
安德斯:“啊,如果造物的每一個小平面竟是這樣美,那么煥發(fā)出這種美的永恒的源泉又該是多美啊!”
我們誰也沒有想到笑話他。他立即坐了下來,尷尬地喝干了他的咖啡。莎拉第一個打破了沉默。
莎拉:安德斯會成為牧師,維克多會當醫(yī)生。
維克多:我們講好了一路上不討論上帝或科學。我認為安德斯的情感爆發(fā)違背了我們的協(xié)議。
莎拉:哦,那是多美啊!
維克多:而且,我不懂,一個現(xiàn)代人怎能變成一個牧師。安德斯不是一個十足的白癡吧。
安德斯:讓我告訴你吧,你的理性主義都是些無稽之談,而你也不是一個白癡吧。
維克多:我認為,現(xiàn)代……
安德斯:我認為……
維克多:我認為,一個現(xiàn)代人敢于正視自己的渺小,敢于面對自己,面對自己的生物死亡。除此之外,都是無稽之談。
安德斯:但是我認為,現(xiàn)代人僅僅存在于你的想象之中。因為人對死亡懷著恐懼,他不能忍受自己的渺小。
維克多:好吧。宗教之于人就象鴉片之于疼痛的四肢。你就是需要這個吧。
莎拉:他們都可愛極了。我總是同意最后說話的人。這些話全都非常有趣,對嗎?
維克多(憤怒地):你小時候相信圣誕老人。現(xiàn)在你相信上帝。
安德斯:但你卻總是想象力貧乏得驚人。
維克多:你是怎么想的,教授?
伊薩克:親愛的孩子們,不管我說什么,你們都會冷冷一笑,漠然置之。所以我一直沒有說話。
莎拉:你認為他們是多么不幸啊。
伊薩克:不,莎拉。他們非常,非常幸運。
瑪麗安笑了,為我點燃了雪茄。我靠在椅背上,斜睨著從餐桌的遮陽傘之間漏下來的陽光。當我朗誦的時候,小伙子們都顯出驚訝的樣子。
伊薩克:“我到處尋覓的朋友在何方?黎明是寂寞和懷念的時光。當薄暮降臨的時候,當薄暮降臨的時候……”下面是什么來著,安德斯?
瑪麗安:“當薄暮降臨的時候,我依然在盼望?!?/p>
安德斯:“雖然我的心在燃燒,在燃燒。我看見他的光榮的痕跡……”
莎拉:你信教,是嗎,教授?
伊薩克:“我看見他的光榮和權力的痕跡,在麥穗和花香之中……”
瑪麗安:“在空氣的每一聲嘆息和呼吸之中。那里有他的愛。他的聲音在夏日的微風中低語……”
維克多:作為一首愛情詩,它還是不錯的。
莎拉:我現(xiàn)在已變得非常嚴肅。我會無緣無故地變得十分嚴肅。
我從桌旁站起身來。
伊薩克:我要去看看我母親,她恰巧住在這附近。你們留在這里自己玩一會兒。我很快就回來。
瑪麗安:我可以同你去嗎?
伊薩克:當然啦。回頭見,年輕的朋友們。
我心情很好,感到非常快樂?,旣惏擦⒓磾v著我的胳膊,走在我旁邊。我邊走邊拍拍她的手。
那所房子座落在一個古老的、象公園一樣的花園中間,四周圍著一人高的圍墻。這里萬籟俱寂,頗有出世之感。天空里陰云密怖,灰白的光線鮮明地勾勒出風景的輪廓,使它看來很象一堂古老劇院中的畫工精良的布景。
小小的客廳里光線灰暗,淺色的、精巧的家具給它增添了光彩,一個穿著制服的老護士坐在那里刺繡。她椅子旁邊的地毯上躺著一條獅子狗,它睡眼惺松地打量著我們。護士看見我們,立即站了起來,彬彬有禮地微笑著迎上前來和我們握手。她自稱伊麗莎白修女。我低聲問她我母親怎么樣,我們來看望她方不方便。伊麗莎白修女回答說,波爾格太太身體很好,她一定非常高興我們來看她,因為她平時太寂寞了。我說我很抱歉,不能常常來看她,因為旅途不便,伊麗莎白修女說,她很體諒。寒暄之后,修女讓我們稍等一會兒,就走進旁邊一間屋子里去了。在這一片莊嚴的氣氛中,瑪麗安顯得有點緊張,她從一個壓扁了的香煙包里抽出一支煙,正要點燃它。
伊薩克:請別抽煙。母親討厭煙草的氣味,她的嗅覺就象森林里的動物一樣靈敏。
正在這時候,伊麗莎白修女回來了,她說很歡迎我們。
母親的房間相當小,而且形狀很不規(guī)則,但是它的天花板很高。墻上掛著許多美麗、名貴的畫。門上掛著厚厚的帷幔。屋角里一個瓷爐子生著火。在屋里唯一的一扇窗子前放著一張大而無當?shù)膶懽峙_,與其他家具顯得很不協(xié)調。母親坐在一張大扶手椅里。她穿著一身黑衣服,戴著一頂有花邊的小帽子。她正忙著在一大本藍色的賬簿上記賬。她一認出我,便立即站起身來(雖然有點困難),邁著小碎步向我們走來;她好象是腳底板不離地,一腳一步地蹭過來似的。她誠摯地微笑著,伸出她的雙手。我握住她的雙手,懷著兒子的敬意吻她。
母親:我剛剛打了個電報給你,告訴你我今天很想你。今天是你的一個重要日子。可是你卻到這兒來啦!
伊薩克:是呀,我突然靈機一動,母親!
母親:站在后面的是你的妻子嗎,伊薩克?你叫她馬上離開房間。我不愿跟她談話,她把我們害苦了。
伊薩克:母親,親愛的,這不是凱琳。這是艾瓦爾德的妻子,我的兒媳瑪麗安!
母親:那好,她可以來向我問候。
瑪麗安:你好,波爾格太太(行曲膝禮)。
母親:我在一張照片上看到過你,是艾瓦爾德給我看的。你的美麗使他非常驕傲。呃,你這次為什么要出門呢?
瑪麗安:我到斯德哥爾摩去了一趟。
母親:你為什么不同艾瓦爾德留在家里,照看你們的孩子呢?
瑪麗安:艾瓦爾德和我根本沒有孩子。
母親:現(xiàn)在的年輕人不是很奇怪嗎?我生了十個孩子。請把那邊那只大盒子給我。
她指著一把扶手椅上的一只棕色的紙盒子?,旣惏材闷鸷凶?,把它放在寫字臺上老太太面前。我們兩人幫著把蓋子打開。
母親:我的母親以前住在這所房子里。你們這些小孩子常常到這里來,你記得嗎,伊薩克?
伊薩克:我記得非常清楚。
母親:這只盒子里是你們的一些玩具。我竭力回想哪些是你的。
母親迷惘地注視著盒子里邊,仿佛想在那些玩具和物件中找出她所有的孩子們。然后,她搖了搖頭,望著瑪麗安。
母親:十個孩子,除了伊薩克,其余的都死了。二十個孫兒,沒有一個來看我,除了艾瓦爾德一年來看我一次。這就很不錯啦,我不抱怨,不過有十五個曾孫我從來沒有見過。我每年都要為五十三個生日和紀念日寄出賀信和禮物。我接到感謝信,但是沒有人來看我,除了發(fā)生什么意外事件或是有人向我借錢。我真是活膩啦。
伊薩克:別這么想,親愛的母親!
母親:而且我還有一個罪過。就是老不死。所以這些漂亮的年輕人不能按照他們制定的美妙而精確的時間表來繼承遺產。
她嘲諷地格格笑起來,搖了搖頭。然后她從盒子里拉出一個娃娃。這是一個舊娃娃,它有一頭美麗的金發(fā)和瓷做的臉(有一點點擦痕),穿著一件美麗的鑲著花邊的長袍。
母親:這個娃娃的名字叫金冠,它是西格布里特的。是她八歲的時候拿到手的。我親自縫的這身衣服。她一直不怎么喜歡它,所以夏洛塔接了過去,照料它。我記得很清楚。
她扔下娃娃,拿起一小盒淺色的錫兵,用一個尖尖的小指頭撥弄它們。
母親:這是哈格巴特的錫兵。我從來不喜歡他的戰(zhàn)爭游戲。他在獵麋時被打死啦。我們從未互相了解。
她說話時語調十分平靜,完全沒有感傷的意味。她把錫兵扔進盒子,拿起一張照片。
母親:你看看這是誰?這是西格弗里德,當時他三歲,你兩歲,這是父親和我。唉呀,當時是什么一副打扮哪。這是一八八三年拍的。
伊薩克:我能看看那張照片嗎?
母親(冷淡地):當然可以,你可以把它拿去。那不過是一件廢物。這兒有一本彩畫本。它可能是雙胞胎的,也可能是安娜或安格里卡的。我真不知道,因為里邊寫著他們所有人的名字。里邊還寫道:“我是安娜最要好的朋友?!倍材葏s寫道:“我愛安格里卡?!笨死锼沟倌葋y涂了這么一行字:“在整個世界上我最愛爸爸?!必惣a充道:“我要嫁給爸爸?!边@不是很有趣嗎?我一邊讀一邊笑。
《野草莓》是英格瑪 伯格曼黃金時代的偉大作品,它通過夢境流暢的將過去、現(xiàn)在與未來結合起來,將現(xiàn)實與夢境的距離拉近,以追求自知的旅行為線,以夢為自我解析的媒介,在美的形式中道出情感的召喚,尋求人類偉大的讀音。 伯格曼用藝術的形式詮釋了關于夢的界說,借助夢來完成自知,是《野草莓》最吸引眼球的地方?!兑安葺防铮瑝舻那楣?jié)占據(jù)了整部影片的1/3,達到了夢與現(xiàn)實的最佳平衡。 開場的五分鐘的夢境場景是伯格曼電影中最著名的片段,也是大馬士革之旅的開端,夢在鮮明的黑與白中展開。夢里一系列象征死亡的符號讓伊薩克產生了對遺失之物的深刻認識。 開始一段的夢魘中出現(xiàn)了一連串災難的前兆,首先,荒廢的街道背景、用木板釘起的窗和教堂兩邊的死樹都表現(xiàn)了伊薩克的精神境遇。沒有指針的鐘表,暗示了他“不在擁有時間”,象征著生命的完結……一系列的事物在伊薩克的夢中出現(xiàn),這一時段的夢境主要是對未來的預示,而下一個夢魘,則是對伊薩克過去的清晰展現(xiàn),伊薩克回到過去,重新走一遍自己走過的路,自己做過的事。未來的預示和過去的回憶,讓伊薩克在夢境中重新過濾自己的人生,重新審視自己所做的一切,在夢境中找回自知。 太陽學霸同時照到籬笆的兩面,而藝術卻可以容易的呈現(xiàn)自然界不可能發(fā)生的現(xiàn)象,真實的生活里,人無法讓夢與現(xiàn)實同時存在,進入夢便告別了現(xiàn)實,而電影可以實現(xiàn)這現(xiàn)實中無法實現(xiàn)的事。夢是關聯(lián)的,不是毫無根據(jù)的。伯格曼的《野草莓》以巧妙的結構方式,把夢與現(xiàn)實緊緊的連在了一起,我們在《野草莓》的“夢中之夢”里生動的體現(xiàn)了伊薩克重獲完整生命的精神之旅。
前幾天馬丁斯科塞斯發(fā)表了一篇名為《我說漫威電影不是電影,讓我解釋》的文章,其中馬老提到了一個觀點,電影應該是圣三位一體的,應該是塔可夫斯基,費里尼,伯格曼的結合。馬老的這句話應該可以翻譯成電影應該是時間,空間,蘊涵的結合。伯格曼作為時間控制大師,對于時間的掌握登峰造極,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應該是這部《野草莓》了。
《野草莓》是伯格曼的代表作了,他的拍攝手法可以說是無可挑剔的,絕無僅有的。片中使用心理蒙太奇,不僅把夢境和回憶帶到了觀眾的面前,最讓人欣喜的在于虛幻與現(xiàn)實的交融,這份靈感可能是來自于淵遠藝術的傳承。畫家喜歡把自己融入畫中,例如戈雅之于《查理四世一家》,片中伊薩克與回憶隔空對話,夢境中與故人面面相續(xù),這部作品可以說是心理蒙太奇手法的教科書。
在這里我們主要談一下時間的運用,值得當代眾多電影人借鑒學習,在這里插一句李安導演的偶像就是伯格曼,可能這就是為什么李安導演講故事這么好的原因吧。片中以一個夢境貫穿全片,就是伊薩克出發(fā)前的第一個夢。一下我撿煉出三點:
1.沒有指針的計時工具。
2.孤寂一人走在大街上。
3.在棺材中的另一個伊薩克。
首先第二點和第三點是為了抒發(fā)本片的核心思想,伊薩克的冷漠的性格和易于常人的理智造成了自己事業(yè)上的成功和生活上的失敗,所以孤寂是對伊薩克最殘酷的懲罰。另一方面是對死亡的恐懼,時間與成就水火不相融,人們用時間換取成就,但時間枯竭之際難免會對死亡有所恐懼,這是這部電影的主題也是所有人都看的懂的地方。
唯獨這個第一點是最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沒有指針的時鐘到底代表了什么呢?
個人認為這是電影技法和時間運用的結合
1.首先人可以感受溫度,觸覺,氣味,聲音等眾多物質的感受,卻唯獨少了時間的感官器官,在時間的定義上可以分為心理學時間和宇宙學時間(宇宙學時間好理解就是我們正常的時間計時而心理學時間為扭曲的時間觀念,每個人身上的時間是不同的,在不同場景的時間是不同的,比如老人一年如一月,在美女身邊時間就會過的很快),沒有指針的時鐘就是拋棄了宇宙學時間計時法,取而代之的是心理學時間。伯格曼拋出一個沒有指針的時鐘就是把時間分離出來,把我們的時間轉化至伊薩克身上,用伊薩克的時間來敘事。
2.電影技法上,用沒有指針的時鐘可以作為一個寓意,在本片中時間是混亂的,沒有時鐘這個輔助機器,人就不知道自己身在那一條時空軌道之中,在片中回憶夢境現(xiàn)實的三方混剪,時間早已變得模糊以及難以理解,伯格曼索性用符號學的方式把時間觀念從觀眾的頭腦中移除,時間這個萬物的主宰竟倒在伯格曼面前。
伯格曼對時間的掌握,已經成了世界電影的最高峰,對后世有著深遠的影響,為一代代電影人講述著時間的故事。
超現(xiàn)實的夢境讓人驚嘆?!队篮愕囊蝗铡纺撤N程度上很像這個啊,也讓我認識到,人生各不相同,有些回憶是甜美,有些注定是哀傷。還是第一次看如此苦澀而特別的公路片,伯格曼果然相當沉重和糾結。(爛字幕讓人憂傷。。)
片中最精彩的部分,倒不是老教授對青春時期的回憶,而是途中一對夫婦的爭吵,導演將這對夫妻之間忍無可忍和恨之入骨狀況的狀況刻劃入木三分,令人不寒而栗。
死亡像一束光逼著他回溯自己的人生,回溯所有真實的牢籠和自我編織的恐懼,看的時候一直在想川端的睡美人,同樣的孤獨,蒼老,回憶,死亡,只是伯格曼放了個光明的尾巴哪怕在夢里,川端卻是冷冷地以年輕的死亡結束自己無法問出問題的景況。野草莓最棒的就是攝影吧,無與倫比的室內鏡頭和人物鏡頭。
希望我走到人生盡頭時,不必有這么多的懺悔和固執(zhí)。在我短暫的二十多年生命中還從未感受過這種孤獨,其實我比他還要冷酷甚至殘忍百倍,我以為這樣我就可以立于不敗之地,也許我錯了。
該片精細地描繪出一個一生都冷酷無情的老人在垂死之前幡然醒悟的心理轉變過程
此片雖然是伯格曼夫子自道,但將理性視為最高準則,把表達情緒視為恥辱,甚至因為自己的冷漠和麻木生出優(yōu)越感,自以為是能自控有教養(yǎng)的表現(xiàn),這種思潮在中國也泛濫成災。耶穌說,你若賺得全世界,卻賠上自己的靈魂,有何益處呢?愛無能的人生,再光鮮優(yōu)雅,也不過是一觸即散的空殼罷了。
也許人老了就是會這種狀態(tài),回憶、夢境、幻覺呈現(xiàn)往日生活圖景,家庭、婚姻、子女、愛情都從頭審視一番,是苦楚、幸福、后悔、甜蜜都只能自己品讀。老人的一次榮譽之旅,用象征、隱喻的手法回顧了一生,這就是伯格曼風格吧。
“在儀式期間,我的意識偏離那天的大事,然后我決定寫下發(fā)生的事,在這混雜的事情中似乎我洞悉了一個特別的邏輯”
因為這部電影,我愛上了電影.
D9生存,死亡,愛情,逝去,和未來,還有人性的冷漠,對社會的失望...結局出人意外,最后讓我們看到生命冷酷的假象包裹著一個溫暖的內核,輻射熱量引我們向回家的路...那麼細膩的伯格曼
年邁的教授問相處40多年的女傭:“你總是正確的嗎?”她自信回答:“幾乎都是。到了我們這個年齡,我們應該通曉如何做?!比藗兂3UJ為隨著時間流動,人一定是向著更智慧的方向成長,不惑、知天命、耳順,生命有其固定公式。這簡直是生活里最大的善意謊言了?,F(xiàn)實是即便步入老年,年輕時的苦澀失戀、婚姻生活的潰敗,依然糾結折磨著他。孤僻、刻薄和悲觀主義,甚至會成為家族遺產,代代流傳。而行至結尾,也只是撿拾一些童年往事聊以慰藉。生活是苦難的,他也不準備再出發(fā)了。
#重看#第五次重溫;人生倒計時跌入回憶陷阱,回溯走過的一生,無法直面的往事以夢境形式說服自己,并在天光云影中達成與父母、與自己的和解;夢見自己死去,夢見自己做夢,夢見世界處于同一個夢中;路上偶遇數(shù)人是自身鏡像,依舊是對婚姻徹骨的寒心,依舊是對自身無窮的懷疑。
卡爾維諾在《美國講稿》中說:“死亡就是時間,是一步步變得具體的時間,是慢慢分成片段的時間,或者說是漸漸走向終結的時間。”死之將至,對過往的自省,仿佛是面對有限的歲月的一種儀式。
英格瑪·伯格曼代表作,獲柏林金熊獎,內容涉及對死亡的恐懼,回憶,冷漠與孤獨,愛情,懺悔與寬恕,對上帝的討論等。攝影冷峻工整,四段各有隱喻和指涉的夢境與現(xiàn)實穿插,第一個夢太震撼了:無指針的表、詭異的人臉和死亡、被路燈卡掉的車輪......盡管冷酷悲涼,卻給了溫暖的結尾,實在是神作。(9.5/10)
伯格曼的自贖之旅。當死亡逼近,往事翻滾,對自身“冷漠”產生的驚懼;對外人友好,對親人苛刻,邂逅的青年崇拜你是歷經風雨的智者,加油站夫婦用你的名字給自己的孩子命名;可是親人之間卻在客氣體面中漸行漸遠…純真的往昔就像再也回不去的野草莓地。
看到一個心理學賬號把伊薩克的問題歸結為愛無能,而且是從他的母親開始代際相傳,非常切中關鍵。這就是為什么伊薩克和他的兒子沃爾德關系那么疏離,而瑪麗安也擔心自己的孩子將來會遭遇同樣的命運。伊薩克終生不能釋懷的童年記憶,還有表妹薩拉,就是他早年得不到愛的典型表現(xiàn)。
看了等于沒看
這片子太自我了,完全無法關聯(lián)。我為什么要對伯格曼的個人歷史和個人關系感興趣?
這部電影里,我最喜歡的是車上分三層坐了三波人講話的橋段,它好像讓我們看到了人的一生,青年時期在愛的漩渦中浮沉與抉擇,中年時不得不面對自己愚蠢的具現(xiàn)—自己選擇的伴侶,以及晚年,愛的失去與不可追尋。
伊薩克獲得了光榮的學位榮譽,然而他仍然沉浸在對過往沉重的自省中,對于生命將盡的老人,這仿佛是一次心靈救贖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