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鄉(xiāng)愁里的愛情 ——觀《戀戀風塵》有感
有人說80,90后的青年們都有一顆文藝的心,有人說所有文科生們也有一顆文藝的心,作為一個90后的文科生,文藝自然成了我生活中最不可或缺的一種姿態(tài),從高中開始就看遍了幾乎所有文藝電影的我,獨獨這一部戀戀風塵,留到今天才終于把它看完。不是因為它不好,而是因為它太好了,好到不舍得在懵懂的年紀就這樣把它看完,再以一個青年稚嫩的心去評判一部略顯苦澀卻意味深長的作品。因著刺客聶隱娘引發(fā)的火熱評論,侯導最近著實紅了一把,但相對于現(xiàn)在他成熟且獨特的拍攝手法,初期的作品如《戀戀風塵》等雖略顯青澀,但也更能表達出導演與編劇在電影里傾注的感情。
縱觀大陸和港臺電影發(fā)展史,商業(yè)片的發(fā)展步伐似乎一直在加快,但文藝片劇情片的腳步卻顯疲態(tài),甚至有停滯不前的趨向,而地域內(nèi)部相比較來說,現(xiàn)在的大陸電影顯然更適合大手筆的商業(yè)片,而臺灣,則一直有導演致力于文藝片的道路,從第一代導演的《戀戀風塵》、《推手》,到后來的《九降風》、《藍色大門》,再到最近的《艋舺》、《聽說》,每一代臺灣文藝片導演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講述臺灣風情,以及在那個美麗小島上發(fā)生的故事。臺灣文藝片帶有明顯的地方特色,其清新淡雅的拍攝風格不僅影響了眾多本土導演與編劇,同時對東南亞其他國家的電影拍攝有著深刻而長遠的影響。
話不多說,且來談談這部電影。《戀戀風塵》是侯孝賢導演早年的作品,根據(jù)編劇吳念真的親身經(jīng)歷改編而成。電影開頭,便是一個長鏡頭引入一片濃密的森林,一輛吐著蒸汽的小火車由近及遠地慢慢駛過,樹林與火車向來是文藝片的標配,但是侯導開篇就使用這樣清新的場景,不僅不覺俗套,反而比其他電影里生拉硬拽的鏡頭自然許多。徐徐倒退的鐵軌不斷地向遠方伸展,延展開閩南一個郁郁青青的山村的全貌,仿佛推開一幅清新寫意的中國水墨畫卷。接著鏡頭切至列車中男女主角:阿遠和阿云,我們被直接帶入了故事的中心。兩個靜默的人低頭垂目對立著看各自手中的書,甚至連列車入隧道時的阻斷他們視線的那陣黑暗都沒能影響到他們,黑暗過后,他們依舊保持原來的姿態(tài)紋絲不動,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開始我就驚詫于這兩個年輕人有些超脫的木訥和淡定,不是閱盡滄桑、歷經(jīng)坎坷的人做不到這一點的?,F(xiàn)在回顧起來才感到,這個開頭已經(jīng)含蓄地隱寓了他們的處世哲學:含蓄、隱忍而克制,承受命定的一切苦難。這種處世哲學決定著他們的性情、操縱著他們的命運……故事的中間部分,大部分都是在描述阿云和阿遠的大城市生活,貧困、艱辛,給自己買一件貴些的衣服都舍不得,摩托車丟了得用兩人微薄的薪水去償還,但兩人相互扶持關心著,卻也能感受到一絲甜蜜。阿遠生病時阿云無微不至的關心,阿云為家人買鞋時阿遠騰出時間的陪伴,即使片中兩人沒有絲毫親密的接觸,但從這些小細節(jié),也能感受出兩個人青梅竹馬,細水長流的的愛情。
但假如,這部電影就只是講了一個兩人在大城市辛苦奮斗,繼而站穩(wěn)腳跟結婚生子的故事,那就落入了一般奮斗電影的俗套,幸而電影的構思并不是這樣,也許是因為故事是由吳念真先生的親身經(jīng)歷改編而成,因此故事本身就具有很強的現(xiàn)實感,它既講愛情,也講生活。如果兩小無猜,竹馬青梅的橋段是這世上最美最甜的橋段,那么唯一能打敗它的應該只有現(xiàn)實生活了。阿遠和阿云,也許可以一直走下去,但他們是小人物,是臺灣上世紀90年代那群由鄉(xiāng)下去城市里打工的外來戶里最最平凡的普通人,現(xiàn)實對于他們來說,遠比愛情要真實可觸,這世上不缺浪漫的故事,但是真正能打動人心的,還是現(xiàn)實,現(xiàn)實,和現(xiàn)實。當我們坐在屏幕前看著阿遠阿云因為貧窮與距離漸行漸遠時,真正令我們難受的,不是這段無疾而終的愛情,而是他們面對生活的殘酷,卻無力改變現(xiàn)實的無助。家境困頓,導致阿遠無法繼續(xù)讀書而早早進入社會賺錢養(yǎng)家,兩岸關系緊張,能當兵的青壯年都要背井離鄉(xiāng)過上與戀人家人相隔萬里的軍旅生活。想到被砸斷手指還嬉笑著說不用服兵役的恒春仔,和與阿遠講述自己當兵時生死徘徊的老板,處在社會激蕩變革中的小人物,聚散離別豈是自己能夠掌控的,現(xiàn)實的殘酷,和社會大環(huán)境的變遷,才是牽引著人們向無法預料的未來踽踽獨行的力量。阿云與阿遠的分開并不是一個時代的代名詞,即便放在今天,因為生活所迫與異地分居而分離的情侶也并不在少數(shù)。一部好的電影,不僅能反映現(xiàn)在,還能預知未來。值得一提的是,這部電影除了原有的文藝氣息以外,還有意無意地涉及<圖片1>
了一些當時敏感的政治問題。片中阿遠在金門服役期間臺灣士兵們救起了一艘中國漁船上的一家四口,和他們建立了深厚的感情,甚至在漁船修好將要開走時還依依不舍,兩岸人民聽著一樣的歌曲,用著一樣的打火機,儼然一家人,回想影片拍攝的年代,不得不說導演在這部電影里所傳達出的兩岸同胞希翼和平,向往和平的手足之情也是走在時代前列的。
真實而動人的故事,加上電影獨特的拍攝技法與配樂,使得這部電影整體呈現(xiàn)出一種寧靜深邃的感覺。侯導向來喜歡簡單質(zhì)樸的配樂,這一次當然也不例外,全片未插入任何有歌詞的歌曲,只以簡單的吉他掃弦配樂,反而使得電影淡雅而不失韻味。明暗光線的變換與長鏡頭交相呼應,如同一支悠長的歌,也似一首雅致的詩,再加上臺灣島濃厚的綠蔭與多嬌的花鳥,將島上潑墨山水畫般的風景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為電影加分不少。
初看完電影時,并沒有完全理解導演為什么以戀戀風塵這一名字命名,但回想至今,覺得戀戀與風塵,恰好反映了電影的兩個主題,一對戀人,兩顆純凈的心,卻敵不過生活,在現(xiàn)實的風塵之中漸行漸遠。這部電影,講初戀,也講生活,更摻入了歷史與政治的大背景,實在是讓人回味無窮。侯孝賢的早期電影,并非簡單意義上的青春片,它里面牽涉的是一種對土地的情感,對鄉(xiāng)土的懷念。導演和編劇用這樣一種十分東方的手法,拍了一部敏感而細膩的電影,通過主人公平凡卻又觸動人心的初戀故事,串聯(lián)了一幅鄉(xiāng)土氣息濃厚的文藝佳作。被后來的文藝片奉為經(jīng)典而爭相致敬,這電影,實至名歸。
2 ) 再見少年,戀戀風塵
滿心寫滿決絕的時候,在一個下午第一次看侯孝賢的片子,放的是《童年往事》,在那個光線昏暗的地下室里一個人坐在屏幕前,幾度昏昏欲睡,直到影片結尾,年邁的外婆不知何時死在了自己的床上,看到把她身子翻轉(zhuǎn)后身下那一抹早已干涸的黯紅,才覺得忽然間醒過來,the time to live and the time to die, 暗想這個滄桑的英文名,隱約中感到某種安詳或者從容卻又同時不甘,怎么能如此冷靜地旁觀,安靜地講述?我要的是那種刺目而掙扎的當下,陽光燦爛的日子,少年殺人事件,腐爛在心底,笑容綻放在臉上,連同我所有不可一世的小小孤獨。
然而我那時卻沒有真正看懂侯孝賢
至于今夜,近乎強迫地讓自己又重新在深夜坐下,試圖找回那種暫時拋開一切只想眼前之事的感覺,還是因為侯孝賢,因為昨天晚上看了他的《戀戀風塵》(dust in the wind)。少年人在大時代里的情,17歲。兩人站在火車末節(jié)車廂看經(jīng)過的風景和隧道飛一般向身后疾馳而去,沒有任何多余的言語,沒有曖昧,甚至掩藏了所有心底酸楚而青澀的溫情,他后來去當兵了,她后來嫁給了每天給他們送信的郵差,一段讓人唏噓卻也僅此而已的少年往事,卻讓我在許多個幾乎靜止的鏡頭下幾乎有掩面哭泣的沖動。他去當兵之前的某夜,少年們圍坐在路燈下的宵夜攤前,互相敬酒,談論未知的將來,最后一起高唱起《港都夜雨》,終于讓我真正明白了侯孝賢不可言喻的哀愁。這絕對是一種東方式的個人哀愁:含蓄,深重卻又充滿溫情,彼此關懷。不管那盞路燈照耀于哪個時代,哪條路旁,最好的時光永遠是個人成長歷史上的那段過去時,路燈下互相敬酒的少年仍然只能從共同唱起的《港都夜雨》中觸摸彼此的寂寞與蒼涼。
我想起看到的一段關于侯孝賢的文字:“十二歲父親去世的隔年夏天,吃過午飯,少年侯孝賢照例赤著腳,通過后門來到縣長公館的前廳,坐在墻上偷摘芒果。墻外面就是馬路。通常小孩摘了芒果就跑,少年侯孝賢選擇鎮(zhèn)定地待在原地享受他的戰(zhàn)果。整個街道非常寂寥。遠遠傳來腳踏車吃力輪轉(zhuǎn)聲,聲音如此微弱,分不清腳踏車從哪里來又要往哪里去。樹下面是一個獨立世界,有人出來轉(zhuǎn)一圈,一會兒又不見。坐在樹上的少年侯孝賢清醒地感受到微熱的風,安靜的蟬聲,人的活動。他突然感到寂寞。好像時空整個凝結在那里。這個印象一直到他長大開始創(chuàng)作,成為他作品最重要的基調(diào):一個俯瞰人世的旁觀者。溫暖,但帶著距離,所以絕對的清醒。”然后我想起那些獨自走在這個異鄉(xiāng)城市街道上的夜晚,燈光嫵媚,夜色迷離,如果走在河邊會看到夜晚燈光映射下的波光粼粼,于是往往在某一瞬間感到悲從中來,無比孤單,尤其是在月亮逐漸顯得蒼白的季節(jié)。直到重新看到候孝賢,我終于發(fā)現(xiàn),那個偶然時刻的孤單,也許就叫做風塵。
開始懂得風塵的時候,我終于心甘情愿地接受了那份平靜與從容。
世間并沒有那么多陰暗跟頹廢,在整個變動的大時代里,
生離死別變得那么天經(jīng)地義不可選擇,像河水涓涓而流……。
——導演侯孝賢
3 ) 原來電影就是生活
題記——
屬于那個時代的一切都消失了……
一、人物·背景·契機
侯孝賢,客家人,1947年4月8日出生于中國廣東梅縣。1948年全家遷臺,初高中時父母相繼去世。服兵役期間,因看了英國影片《十字路口》,立志用十年時間進入電影業(yè)。1969年服兵役期滿進入臺北國立藝術學校電影及劇戲系,并于1972年畢業(yè)。1973年加入電影行業(yè),擔任李行的場記、助導,并開始從事編劇工作,與陳坤厚合作了《天涼好個秋》、《蹦蹦一串心》等清新生活小品。1980年開始獨立執(zhí)導,首部電影是《就是溜溜的她》。
侯孝賢進入電影創(chuàng)作的時代是臺灣經(jīng)濟迅猛起飛,鄉(xiāng)土臺灣逐漸向商業(yè)化、現(xiàn)代化、城市化過渡的時代。七十年代末期,臺灣就已經(jīng)初步實現(xiàn)資本主義工業(yè)化,與香港、新加坡、韓國并列為“亞洲四小龍”。與商業(yè)上的繁榮、美日等國消費文化的影響相伴隨的是傳統(tǒng)的價值理念、人倫精神的式微。當此之時,就臺灣電影而言,由李行、李翰祥、胡金銓等所開創(chuàng)的黃金時代(1963-1969)早已消逝,電影界最常聽到的一句話竟是“大學生不看國片”。大學生泛指的是廣義的知識分子,“不看國片”,究其原因是電影院中大量播放的是商業(yè)投機味彌漫的愛情、功夫、暴力色情影片,當然還有時勢無法揮去的僵化的政教宣傳片?、?br> 這種或逃避現(xiàn)實或寄情虛幻或空洞乏味的電影情形,在80年代臺灣新電影出現(xiàn)以后開始了變化。在87年發(fā)表的由詹宏志策劃撰寫、眾多電影人簽名的《臺灣電影宣言》中,我們可以明白地聽到對另一種電影的呼吁“我們認為,電影可以是一種有意識的創(chuàng)作活動,電影可以是一種藝術形式,電影甚至可以是帶有反省和歷史感的民族文化活動!”⑵在這份宣言上簽名的電影人之中就有侯孝賢!
一般認為臺灣新電影的發(fā)軔之作是1982年的《光陰的故事》,由陶德辰、楊德昌、柯一正、張毅四位新手聯(lián)合導演。與《光陰的故事》同段時間開始策劃的另一部新電影代表作就是由侯孝賢、萬仁、曾壯祥聯(lián)合導演的《兒子的大玩偶》。與楊德昌等從美國深造回來的同輩導演相比,侯孝賢沒有留洋精細的學習過電影,此前拍攝的幾部片子都是依照電影制作慣例加之自己的直覺理解來完成的,雖然票房評論都很好,但是他還不能摸清楚電影要怎么拍,更無能體現(xiàn)出他后來無人能及的大師氣度!
1983年侯孝賢在籌備《風柜來的人》之時,沒有搞清楚的問題依然困擾著他,而他又覺得應該搞清楚了“知而后行”地去拍電影,于是就和他以后所有電影的編劇朱天文談。朱天文是作家出身,她自己對電影好像也很陌生,她那時寫劇本也就是照著小說來寫,她就依直覺拿給侯孝賢一本《沈從文自傳》。從此,侯孝賢猶如生出了垂天之翼,電影境界豁然開通!他強烈地認同于沈從文那種“不是批判、不是悲傷,其實是種更深沉的悲傷”的人世觀點,“沈從文看人看事不會專在某一個角度去挖、去批判,那些人的生生死死在他的文字里都是很正常的事,都是陽光地底下的事!”于是,從《風柜》一片開始,他就用沈從文那種“冷眼看生死”般的客觀角度來拍電影,他認為自己的個性亦傾向于此,而這其中又包含了“最大的寬容與深沉的悲傷!”⑶
侯孝賢的系列作品,我們大致可以分出三個階段:以《風柜來的人》《冬冬的假期》《童年往事》《戀戀風塵》為代表的青春成長片,以《悲情城市》《戲夢人生》《好男好女》為代表的鑒史片,以《南國再見,南國》《千禧曼波之薔薇的名字》《咖啡時光》為代表的現(xiàn)代都市片,以及總結這三個階段的《最好的時光》。
在臺灣新電影的運動初期,年輕的導演及編劇們,常常以自己的成長經(jīng)歷,從素樸的日常生活情境以及一些鄉(xiāng)土文學作品中尋找題材與情感寄托。侯孝賢《悲情城市》之前的作品,“自傳”的風格尤為突出——《風柜來的人》有侯孝賢少年時的經(jīng)歷體會,《童年往事》更是直接以他的家庭為背景,《冬冬的假期》是朱天文的幼時經(jīng)歷,《戀戀風塵》是吳念真刻骨銘心的愛戀往事。與編導們年紀相仿的一代人有許多是幼年時隨父母從大陸遷移到臺灣的,父輩們以為只是短暫的客居卻成為了他們至死不渝的鄉(xiāng)愁!而子一輩卻隨著這本不屬于他們的寶島一同成長起來。于是侯孝賢以誠懇與真摯的態(tài)度,以對臺灣三十年來社會經(jīng)濟人倫燭幽洞微的細察,以切身的體驗感受,拿這幾部“自傳”精心而又不刻意地為一代臺灣人的生活、歷史、及心境塑像。如此,因為傳我、正可傳他,甚至是傳這個苦難悲涼的民族!
侯孝賢的整個電影系列體大思深,涵容萬千,不是我輩的歷練能夠完全體會的,更不是許多得一忘全或者根本就不明白什么是電影的影評人所能夠窺測享受的!對侯孝賢電影的感受,其實是不能具體名之的,更不能以一篇分崩離析的文字去掃描它,侯孝賢的電影用朱天文的話來說是“獨家專賣”,因為唯有他的電影是滲透了中國傳統(tǒng)的美學態(tài)度以及儒道精神的電影。西方電影技術類的話語、拆解式的分析手法對他的電影其實是不適用的,攝影機-電影術,這個現(xiàn)代文明的工業(yè)產(chǎn)物早就化解成了他不將不迎、應而不藏、勝物而不傷的至人心境!作家阿城與侯孝賢惺惺相惜,還擔當過《海上花》的美術顧問,他說:“我每次看孝賢的片子之后,心中只有感激!”⑷夫子之言,我心戚戚——只有感激,感激他用電影展示了消逝的時代里曾經(jīng)的生活,收藏了生命中難以忘懷的吉光片羽!
正因如此,1987年拍攝的《戀戀風塵》是侯式作品中我最感激的一部,雖然《悲情城市》的鏡語更復雜、敘事更錯綜、意境更悲壯、氣勢更壯大,但是誠如王國維所言“境界有大小,而不以是分優(yōu)劣,‘細雨魚兒出,微風燕子斜’,何遽不若‘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 《戀戀風塵》中沒有時代政治干涉下的悲歡離合,沒有現(xiàn)代都市中迷茫無向的喧擾?!稇賾亠L塵》中侯孝賢為我們收藏的,是波瀾起伏的歷史時期已然過去,而青山綠水、傳統(tǒng)人倫完全物化的后工業(yè)時代還未到來的中間這一段最好的時光!本文將以這部電影為主要感受對象,兼以對整個侯式系列電影的參照,從侯孝賢的電影語言、他的美學追求以及更深層次的儒道精神人文關懷中,在這有機融合的完整的光影世界里,體會到電影的原來,原來的電影——生活中吉光片羽的詩意收藏!
《戀戀風塵》Dust in the Wind 1987年
編劇:吳念真 朱天文 導演:侯孝賢 攝影:李屏賓 剪輯:廖慶松
演員:王晶文、辛樹芬、李天祿、梅芳
片長:110分鐘
獲法國南特三大洲影展最佳攝影、最佳音樂獎、葡萄牙特利亞國際影展最佳導演獎。
劇情梗概:
大約六七十年代。阿遠初中畢業(yè)以后,因為家境不許,只好放棄學業(yè)到臺北工作,那年他十五歲,而他認識阿云已經(jīng)十四年了。
阿云第二年也到臺北來做事。阿遠不但要賺錢寄回家、要養(yǎng)活自己、更要湊學費念夜校,因為他最大的希望是念大學。他們生活很清苦,但是很積極,也許也有所謂的愛情,但是兩人并不自覺。后來,阿遠接到了兵單,阿云給他做了件襯衫,臨行時送給他,她沒有說一句話,轉(zhuǎn)身跑了。
兵營里阿遠與等他回來的阿云鴻雁傳書,阿遠把兵營的事告訴阿云,阿云也把自己的事都講給他。許久,阿遠沒有收到阿云的信,弟弟來信告訴他,阿云和經(jīng)常替他們送信的郵差結婚了!
兵役滿后,阿遠回到故里,穿著阿云送他的襯衣,阿公在屋后收拾番薯,阿遠上去說話,山間的風一陣淡,一陣濃……
二、長鏡·空鏡·意境
從《風柜來的人》開始,侯孝賢從沈從文那里獲得了頓悟,他明確的認識到一種中國人看人看事的角度——“冷眼看生死,但其中又包含了最大的寬容與深沉的悲傷”。把這種人生態(tài)度投射于電影語言技法上,侯孝賢自覺地要求他的攝影師“遠一點,冷一點”,于是我們看到了固定的長鏡頭遠遠的拍攝下的夕陽下土屋旁那些迷茫少年惆悵的交談,遠景全景中風柜迷人的海灣,如青年人的心境一般起伏的波濤……,而那時的侯孝賢還沒有接觸過巴贊、克拉考爾這些電影紀實理論家的關于長鏡頭、紀實美學的諸多言論。
評論者為侯孝賢的這種鏡語貼上了長鏡頭、固定鏡頭的標簽,并自然而然地用西方紀實美學的理論解釋他的電影,且把他的手法風格與其他一些風格類似的電影大師聯(lián)系起來,如日本的小津安二郎??墒呛钚①t說他在拍完《童年往事》后才在國外的影展上第一次看到了小津的電影,并且好像也沒有如接觸沈從文的作品一般的震動。
在電影紀實美學理論家巴贊那里,電影是攝影術的延伸,而攝影的本體意義就在于它記錄了時間,可以創(chuàng)造完整電影的神話,與時間抗衡,從而克服縈繞我們每一個人的木乃伊情結。長鏡頭就是為了維持時空的統(tǒng)一完整,他反對用蒙太奇去打破時空的連續(xù),破壞場景的真實,剪輯在他看來有時會像毀掉一個活物一樣毀掉場景的感染力,導演應該用場面調(diào)度、用《公民凱恩》式的景深鏡頭保留下完整的畫面細節(jié)。而這種美學上的追求又永遠不會只停留在抽象的美學層次上,電影既然要面向每一個人,那就應該尊重一種人物與人物,導演與觀眾的本體上的平等,巴贊在分析杰作《溫貝爾托·D》時尤其強調(diào)了平等這一點。利用長鏡頭、場面調(diào)度、景深鏡頭,導演向觀眾給與的是平等的選擇權利,導演不是在用剪輯去干擾誘導觀眾的觀看,觀眾也不再是被動的毫不費力的接受,而必需也應該積極主動地去尋找場景中的信息,給出自己的思考判斷。當然,巴贊也不是偏激的片面的反對蒙太奇,“若一個事件的主要內(nèi)容要求兩個或多個動作元素同時存在,蒙太奇應被禁用,一旦動作的意義不再取決于形體上的臨近,運用蒙太奇的權利便告恢復?!雹?br> 表面看來,《戀戀風塵》中的許多鏡頭就是這樣的,固定機位,全景、遠景,長鏡頭(包括運動的長鏡頭),但是,為什么一些學者會指出侯式的風格鏡頭更應該是中國式的、東方式的呢?北京電影學院的蘇牧教授問他的學生們《好男好女》的第一個鏡頭是什么鏡頭:在鏡頭畫面中我們看到的是鄉(xiāng)野農(nóng)村之間,景深處遠遠走來一隊唱著歌衣衫羞澀的年輕人——他們是從臺灣到大陸來參加抗戰(zhàn)的。直到他們走出畫面,鏡頭漸隱,我們也看不清他們?nèi)魏我蝗说拿婷?,只聽得歌曲中充滿了熱情與氣概,并在畫面右上角配以淡入又淡出的歌詞文字。同學們的回答各種各樣,有的說是固定機位,有的的說是水平機位,還有同學聰明地回答是“水墨畫”機位。 蘇牧教授感慨萬千——“同學們的說法都不準確,或者說都末說出這個鏡頭的精髓。因為,如果這個鏡頭是上述那些機位,那么,這個鏡頭,它為什么會讓我們心頭一動,讓我們眼眶發(fā)濕,讓我們永記不忘?答案只有一個:“這是一個‘中國人’的機位!”⑹
電影是時間和空間的藝術,我們還是得從時間和空間兩個方面說起。我把侯孝賢《戀戀風塵》中的時空構成做了這樣粗略的很不應該的劃分(因為它們本來是渾融一體的):時間上可以分為個人命運的時間,時代社會的時間,山川自然的時間;空間上可以分為家庭的空間,鄉(xiāng)土與城市的空間,天地四方的空間。西方和東方的許多以長鏡頭風格見長的導演,他們的時空大多只包含了前兩個層次,即便能把時空推展到山川自然、天地四方也常常是作為背景的設置,而它們在侯孝賢那里卻化為他得以扶搖的垂天之翼!那是體道之后的靜觀默察的態(tài)度使然,是浸透的中國傳統(tǒng)美學精神使然!
電影甫一開始,畫面上漆黑一片,漸漸的有火車的聲音淡入,景深處一個亮點慢慢的放大,迎面而來的是滿眼的青山綠樹,火車繼續(xù)隆隆地在其中穿過……。這個鏡頭既是長鏡又是空鏡,空鏡中的山川自然以及由此生出的人生態(tài)度,是老侯對普遍長鏡頭的超越!鏡頭轉(zhuǎn)到列車內(nèi),阿遠阿云背著書包對面站在車廂中間,阿遠手中拿著書翻看著,偶一抬頭,瞥見阿云在抹眼淚,阿遠問了一聲“怎么了”,阿云說“今天考數(shù)學,許多題目都不會”,阿遠于是說“不會你為什么平常不來問我?”
這樣平淡的兩個長鏡頭,看慣好萊塢片的人覺得沒什么意思,而其實許多的情境留下了。這樣的列車在影片中我們還會看到一列又一列,它們在空間上穿梭于都市與鄉(xiāng)村之間,而都市與鄉(xiāng)村的對比是侯式電影永恒的主題之一;在時間上,列車在運行,時間在流逝,情境中的少年在成長。一個細節(jié),在影片中我們一共會看到鏡頭兩次進入阿遠阿云乘坐的列車,而他們都是站著的——家境的苦澀處處留下安排。于是他們到了鄉(xiāng)村,站臺上有許多人,侯孝賢的鏡頭遠遠的讓我們看不清他們。
一路走來,有兩個日常生活的插曲,阿遠和阿云經(jīng)過一家店鋪時,老板娘出來喊“阿云啊,你媽讓你拿米回去”。老板娘能夠喊出她的名字,在農(nóng)村生活過的人難免會被這樣的細節(jié)感動。阿云拿來一袋米,顯然很吃力,她沒有說話,只是微笑著把米袋放到了朝她迎來的阿遠的手里,同時替他拿過書包。村子空曠處,有人在掛電影幕布,準備放電影,背景音樂中的的木吉他起……鏡頭一轉(zhuǎn),暮色中,老侯標志性的大遠景中,路燈下兩人微小的身影走在半山腰的小道上,畫面上方的天空里浮云游動。到了阿云家,阿云母親出來接過米袋,問一句:“你爸什么時候出院?”阿遠說:“我也不知道”。阿遠跟阿云擺了下手,就回家了。
鏡頭進入阿遠家這個空間時,我們沒有看到阿遠,首先出現(xiàn)的畫面是,景深處門框內(nèi)坐著一個小男孩,不太明亮的燈光從畫面左側(cè)映來,而前景則灰暗不明。阿公從左側(cè)入畫,手里端著飯開始哄這小孩吃飯,又是不動不剪的長鏡頭,我們就跟著阿公笨拙地哄孩子吃飯,當他們基本達成協(xié)議后,阿公才從畫左出畫。進入飯廳的阿公并沒有出現(xiàn)在畫面內(nèi),我們只是看到還有幾個稍長的孩子伏在桌邊吃飯 ,其中一個站起來把浮在湯上面的油水都撈走,于是我們聽到畫外右側(cè)阿公的數(shù)落嘮叨。鏡頭又向畫左跳過,我們才發(fā)現(xiàn)阿遠坐在灶邊燒火,時而停下來吃一口飯,而畫外阿公依然在嘮叨。鏡頭跳回了門框處,機位與原來一致,只是景別近了些,阿公端著他特制的“外國料理”終于哄得孩子開始吃飯。
由于時代的變化日新月異,拍攝此片時,臺灣的生活空間、人們的生活面貌與70年代相較已發(fā)生很大的改變,我們無能通過電影來復現(xiàn)當時的完整的臺北生活,所以在影片中當人物處于都市時,人物出現(xiàn)的空間多以內(nèi)景為主,外景則大都是臺北天空的一些空鏡頭。這些空鏡頭雖然開始時是因為實景難拍而產(chǎn)生的,但它在侯孝賢的電影中漸漸的卻成為了一種藝術自覺,轉(zhuǎn)換為他標志性的風格之一。電影中有許多的關于站臺、都市天空、鄉(xiāng)間小路、青山綠水、無邊大海的空鏡頭,由本片結尾處那個收拾所有情感的電影史上不世出的空鏡,我們來體味老侯的有意作為——
侯孝賢電影中的人物總是顯得有些木訥的,由于非職業(yè)演員的緣故、更由于導演冷靜克制的態(tài)度,人物的許多情感都是隱忍不表的。阿遠的性格沉靜,自己為家庭所作的犧牲、對阿云的情感,他一句都沒有直接說出來,在兵營里得知阿云嫁給了經(jīng)常替他們送信的郵差后,所有積累的情感終于在床沿邊的捶擊痛泣中抒發(fā)出來,于是鏡頭不忍,對著天邊黃昏里的層層樹林平緩的橫搖而過……
明凈的天空下,站臺上的指示燈兀自動了一下;鏡頭繼續(xù)依次切為——空無一人的站臺,電影開始時我們看到過的阿遠阿云一起放學走過的那條山坡小路,阿遠家屋外的那棵大樹(樹下依然有不知事的孩子在玩耍著),到此是一組固定機位的空鏡。
吳念真和朱天文的劇本結尾這樣寫道:“祖父依然屋后的田畦上種蕃薯,有如自古以來就一直在那里種。阿遠洗完臉出來,走到祖父身邊,感覺喜悅,話著家常,無非是收成好不好之類的事。祖孫無話時,望著礦山上的風云變化,一陣子淡,一陣子濃,風吹來,又稀散無蹤影?!苯又右詺w結性的評點:“是的,人世風塵雖惡,畢竟無法絕塵而去。最愛的,最憂煩的,最苦的,因為都在這里了。”劇本的文字如此,電影卻用畫面和聲音書寫了全片景別最大最遠的一個固定機位空鏡頭:從畫面來看,平視的構圖中,底部是整個山村的全景、綠樹蔥蓉的山坡上環(huán)繞的屋舍,中部是遠處望不到盡頭的海灣,上部是天光云影的浮動;用耳朵來聽,鳥鳴啁啾,汽笛長嘯;于是一切的時空,一切的生活都在這里了……
空境為有境,景語作情語!一個意象,指示的是一種綿延堅韌的生命力!侯孝賢投向鄉(xiāng)土的那些靜止的空鏡,是一種時空的參照與包容,那鄉(xiāng)間的小路依舊,老屋依舊,青山依舊,只是人非依舊!蘇東坡說:靜故了群動,空故納萬境。電影不可能如塔爾柯夫斯基所夢想的那樣把人的一生中每一分每一秒都完整的記錄下來,于是我們用空境(尤其是大遠景中包含著亙古不變的大海以及青山的空境),把我們無能收藏的時間、無法一一敘來的故事、無法述說更無法忘懷的情感,以無為有的渾融的保有下來。
三、個人·家庭·時代
“我在創(chuàng)作上一直會受到演員和環(huán)境的影響”——侯孝賢
由于臺灣沒有大量訓練有素的職業(yè)演員,沒有完整的好萊塢式的電影工業(yè)模式,也由于藝術片的資金來源的匱乏,侯孝賢在他的電影中啟用大量的非職業(yè)演員,景物環(huán)境上則采用因勢而取的實景、真景、遠景,意大利新現(xiàn)實主義起步的時候也有這樣的類似處境和應對方法。與意大利新現(xiàn)實主義的大師們一樣,侯孝賢也把這許多的限制化為了一種自覺的美學追求。極煉如不煉,出色而本色!《戀戀風塵》中阿遠的扮演者王晶文是老侯的一個小朋友,性格如阿遠一樣的沉;阿云的扮演者辛樹芬是老侯在大街上依直覺找來的,梁朝偉同她在《悲情城市》里合作過一次就把她作為自己最欣賞的女演員;阿公的扮演者是李天祿,臺灣最后一位布袋系大師,《戲夢人生》就是講述他的一生?!敖裉鞈摳嬖V觀眾,他們自己才是生活的真正主角,在新現(xiàn)實主義中,每個人必須演他自己”⑺, “如果考慮到電影演員保持本色的重要意義和他作為原材料的職能,就不難理解為什么許多電影導演總喜歡依靠非職業(yè)演員來演出他們的故事了”⑻。這樣的電影大師有意大利的德西卡、法國的布萊松、伊朗的阿巴斯、中國內(nèi)地的賈樟柯,還有寶島臺灣的侯孝賢、楊德昌…… 而這許多大師的追求,用中國人的話語來說,無非是一個“自然”!
于是,侯孝賢受演員和環(huán)境的影響就不是被動的,他是自覺的用一種從庖丁解牛那里就已經(jīng)形成的中國式藝術家的態(tài)度來創(chuàng)作——依乎天理,因其固然!“我有個很大的特性,就是當我要演員演這個情緒,而他們沒法演出來時,我不會強硬,我會順著他的特質(zhì)修改,非常直覺的一直修改,一直修改……,連場景給我的感覺,李天祿給我的感覺,本來李天祿的阿公最初并不是那么重的角色,但是他那個人一直吸引我,所以我一直改,改;所以電影出來的是現(xiàn)在的《戀戀風塵》,跟當初要拍的不一樣,我在創(chuàng)作上一直會受到演員與環(huán)境的影響?!雹妥鳛閷а?,他不是把編導的主體意志強加于演員和環(huán)境,而是極大的尊重客體,在客體中尋求與主體融諧的!“拍《戀戀》,就碰到我和演員與環(huán)境之間關系的問題,常被他們牽引,那是因為我喜歡而被牽引,于是把原來的劇本做了大幅的修正……我在指導他們的時候,多半需要他們不要去想怎么演,因為他們本來就不會‘演’,我只要求他們第一個是在鏡頭前要穩(wěn)定,再來就是敢于把自己的情緒暴露出來?!?, “演戲時,我不是讓他們背臺詞,而是要他們了解這個意思后,用自己的話講出來,這樣才生動,不要去死記臺詞!”“我剛拍電影時,好多地方是不自覺展現(xiàn)出來的,有些東西是直覺的,人同自然的和諧,人對自然、對物的尊重,這都是我做人的信條……拍山區(qū)里的戲,一些訓練有素的職業(yè)演員連路都不會走……”⑽“客體自己是有生命的,創(chuàng)作者應順著客體而創(chuàng)作,將隱藏在客體中的美引導出來。所以看起來工業(yè)界不健全、不專業(yè)的環(huán)境,反而因為欠缺及限制,變成我最大的自由?!雹戏锹殬I(yè)演員的選擇,指導演員的方法,以方言為主的念白,真景實景的拍攝,即興創(chuàng)作的手法,一切都是為了保有一種自然真實的生活品質(zhì)!
電影是時間的藝術,是對時間的收藏,而侯孝賢的電影又不會只限于收藏“自我”,時代社會歷史的點滴信息以及它們對個人的影響,他也不會錯過,于是我們看到成長于不同時代的人不同的遭際和態(tài)度——
阿公?!八俏业暮门笥?,我的阿公……我早就想拍李天祿,因為我覺得他保留了很多中國傳統(tǒng),他像一個古老中國的活字典,我拍他就好像常常翻這本小字典?!雹袕陌⒐珜τ讜r阿遠多病的解釋上,他對阿遠阿云的緣分的看待上,我們就跟著侯孝賢一起翻閱著這本字典。
父親。成長的歲月中,家國屬性的更迭使他失去了讀書的機會,而阿遠畢竟還讀完了初中,還可以讀夜校??墒歉赣H依然有愧,雖然他已經(jīng)為撐起這個家庭,在暗無天日的礦洞里日復一日地消耗著他的體力與健康。阿遠在臺北打工時,父親讓阿云捎給他一塊手表;阿遠參軍前,母親把父親特意為他買的打火機交給他。這兩處父親都沒有直接出場,他們隱身其后,為家庭、為兒女,做著一個中國式父親溫情而堅韌的付出!一個感人至深的場景:阿遠參軍前夜,父親與朋友喝醉了,清晨,阿遠望著宿醉未醒的父親如孩子般地在搬屋下的石頭,試了幾次都沒有搬動,朋友笑他“老了啦,要認輸啦”!一個時間在老去,另一個時間在成長;一個時間將規(guī)矩安然地在那個鄉(xiāng)村的空間里老去,另一個時間卻如浮云般飄來飄去……
送貨店老板。他在南洋當過兵,槍林彈雨的血腥歲月,至今想來,依然心有余悸;如此,阿遠的兵役以至“兵變”又算得了什么!
苦難不會用來展示苦難,經(jīng)歷了苦難的人不求同情,卻因經(jīng)歷了苦難反而對人生有更多的寬容,所以父親會說那個郵差更加“將才”,母親會去勸慰阿云的母親,而那個送貨店老板卻如父親一般的可親!老侯的電影詩意,不是自我詩化,詩意只增顯人在天意安排下的堅忍!
家庭是侯孝賢早期電影必有的空間,有了家庭我們才看到工業(yè)社會來臨之前儒家人倫溫情的最后保有?!凹彝χ袊挠绊懯呛艽蟮模瑢σ粋€人的一生有著不可磨滅的印記。……家庭對一個人情感的影響,可以貫其一生。特別是臺灣,有特色的外景越來越少,家庭就越發(fā)顯得重要了”⒀于是這樣的家庭在鄉(xiāng)村更有力量,鄉(xiāng)村與都市的對置又導致了空間的過渡與變換,所以在《戀戀風塵》中我們看到一列列火車一封封家信在其中穿梭,鄉(xiāng)村與都市的不同的價值信念在少年人的成長中左右著。侯孝賢拍房屋時,時常由內(nèi)向外逆光拍攝,屋內(nèi)昏暗的燈光(時常還會停電)既是時代信息的一種記錄,又標示了鄉(xiāng)村家境的貧寒,于是如阿遠般的少年將為了這住不久又走不出的家做著堅韌的犧牲!
當如水的時間流至阿遠這一代時,臺灣正經(jīng)歷著經(jīng)濟騰越的過渡時期,工業(yè)文明、都市文化在時間的長河里洶涌翻騰著,而過往歲月里政治歷史上的波瀾還沒有完全退去。于是,一方面年輕人由于各種原因帶著各種夢想一批批離開鄉(xiāng)村去都市闖蕩,另一方面各種意識形態(tài)時局政治價值觀念仍然在他們的命運里撥弄著。與苦難深重的父輩們相比,阿遠們承受的或許并沒有減輕,前現(xiàn)代、現(xiàn)代、甚至后現(xiàn)代的時光在他們的身上以從來沒有的密度較量著,鄉(xiāng)村、都市的空間在伴著他們漂泊的一列列火車上、一封封家書里搖擺著。于是,在沒有完全退去的政治歷史的波瀾里,阿遠還是要去參軍(這也導致了他最后的“兵變”),這種愚昧的時局在侯孝賢那里被荒誕而溫情地展示著——一艘廣東的漁船被風暴送到了金門,船上的男子面對著如過節(jié)一般招待他們的守島士兵們,卻擔心饅頭里有毒!在當下洶涌起伏的工業(yè)化現(xiàn)代化大潮中,潮流的價值觀念當然會沖擊著從鄉(xiāng)土中走來的阿遠阿云們,一個細節(jié)——阿云和郵差是在城里公證結婚的,在阿云母親的眼中,女兒好像沒有做到鄉(xiāng)村里默認的從一而終,可在成長了的阿云那里,她自會去選擇!
孰對孰錯,侯孝賢在天意之下,把時空推向了見證包容著這一切的山川自然、天地四方上,于是空鏡頭在他那里已經(jīng)從鏡頭技法、美學追求提升到了一種天地不仁而又眷戀至死的人生態(tài)度!1985年《童年往事》參加金馬獎評選,候孝賢在香港《電影》雜志發(fā)表導演闡述:“……讀完《沈從文自傳》,我很感動。書中客觀而不夸大的敘述觀點讓人感覺,陽光底下再悲傷、再恐怖的事情,都能夠以人的胸襟和對生命的熱愛而把它包容。世間并沒有那么多陰暗跟頹廢,在整個變動酌大時代里,生離死別變得那么天經(jīng)地義不可選擇,像河水湯湯而流。我因此決定用這個觀點來拍攝下一部片子。”⒁
四、視角·敘事·態(tài)度
法國著名電影評論家、《電影手冊》主編傅東評價:在侯孝賢身上,我看到一種很純潔的敘述方式,這是用另外一種眼光來看世界,這是讓我感到最震驚和最受觸動的,通過他的電影,我更好地看到我們這個世界,看到我自己。
《風柜》以后,侯孝賢在看到帕索里尼的《俄狄普斯王》時才明白了電影敘事上的兩個角度:通過導演的眼睛來看,通過劇中人的眼睛來看。它們通常被稱為客觀鏡頭和主觀鏡頭,這大概是看過幾本電影書籍的學生都知道的,而拍過好幾部電影的老侯到那時才開始自覺。可是,老侯不是那種自覺了以后才能拍電影的藝匠,他本質(zhì)上是依靠直覺創(chuàng)作的詩人!他那種讓人久久感動,讓我們能更好的看到自己的、純潔的敘事方式,其實是中國人看事看物的態(tài)度使然,是與沈從文那種不動聲色“冷眼看生死”的態(tài)度共通的。
盡管自覺了主客觀鏡頭之分,但是在侯孝賢的系列電影里,主觀鏡頭是幾乎沒有的,客觀鏡頭也說不清是通過導演的視角來看還是通過他常說的“天意”!《〈悲情城市〉十三問》中,朱天文有言“到底編導站在哪一邊?對于電影里采用二二八事件為材料的部分,引起媒體多次報導,乃至前進影評人特殊的期望和失望,直是件不幸的事。不幸,因為那實在膨脹了編導所能做的,和所能給的。編導站在哪一邊?左邊?右邊?中間?中間偏右?中間偏左?對不起,從頭到尾似乎沒有在編導的意識里產(chǎn)生過焦點。 在黑暗與光明之間的一大片灰色地帶,那里,各種價值判斷曖昧進行著。很多時候,辯證是非顯得那么不是重點,最終卻變成是每個人存活著的態(tài)度,態(tài)度而已。作為編導,茍能對其態(tài)度同聲連氣一一體貼到并將之造形出來,天可憐見,就是這么多!”⒂我們來享受一下侯孝賢在《戀戀風塵》中是如何“同聲連氣一一體貼到并將之造形出來”的——
影片講的是吳念真的“自傳”,但攝影機從來沒有與阿遠的視角合而為一,所以一個主觀鏡頭也沒有。片中阿遠生病了,阿云去照顧他。阿遠身體稍好后,送阿云出來,阿云對送她到門邊的阿遠說“你不用出來了,回去再睡一會”阿遠一面點頭,一面繼續(xù)走到門外;阿云從畫右出畫,在畫外又叮嚀一句“快點回去睡會啦”,阿遠朝右面的畫外看去,鏡頭在他的側(cè)面稍停后,緩緩搖向右面空間,我們又重新看到阿云,背影漸漸遠去……。一個簡單的運動長鏡頭,就這樣地在一旁,不動聲色!沒有通常愛情片中依依不舍的告白,沒有男女主人公深情面龐之間的頻切,沒有從阿遠的眼睛特寫切到阿云的背影然后再切回還在脈脈地看著的阿遠,一句話這個攝影機全然沒有現(xiàn)代意識!鏡頭從阿遠側(cè)身搖起,所以當鏡頭連續(xù)地搖到阿云的身影時,我們看到了阿遠在看阿云,而不是通過阿遠看到了阿云。類似的情景在《童年往事》中依然如此。我們甚至不能說我們是通過導演的安排來看到了這一段,攝影機雖然存在,但我們覺得它似乎隱藏了,所有的畫面完全是自然而然的展現(xiàn)的,如生活一般!
阿遠家的內(nèi)景,服完兵役的阿遠從景深處進來喊了一聲“媽”,沒有人答應,鏡頭切過,母親在塌塌米上側(cè)身午休——看到第三遍時,我都以為這是阿遠的視角鏡頭,可后來由高人點撥下,我才發(fā)覺不太清晰的阿遠的影子在畫左掠過!老侯是不會讓鏡頭從某一個人的眼中看事物的,甚至他自己的視角也早就放棄,唯有天意在看著這一切!
兵營里,阿遠寫信把兵營的事告訴阿云,阿云也把自己的事都講給他。其中一次,阿云的信里夾著三張票根,她說她和恒春仔(他們的朋友)還有那個郵差一起去看電影,郵差以前在金門當兵,給她講了許多金門的事,有時信沒有來,郵差還解釋說可能是因為大霧,飛機沒來。許久,阿遠沒有收到阿云的信,阿遠仰面躺在床上,手臂枕在腦后,畫外音中,我們聽到阿遠弟弟的來信 “哥,這封信爸爸媽媽讓我們暫時不要寫,不過阿云的媽媽叫我一定要寫,我沒辦法……阿云和別人結婚了,她丈夫是個郵差,聽說是去公證結婚的,過了好久,才寫信回來說,要回來作客,她媽媽不理他們,也不讓他們進門。爸爸回來說,那個男孩看起來比阿遠“將才”,她媽媽就哭,一直說,叫阿遠回來問問她。后來媽媽送她一個戒指,說準備好久了”……鏡頭切到家鄉(xiāng)的天空仰拍,畫外音繼續(xù)——“媽媽送她的時候,阿云就一直哭、一直哭……哥,阿公說,這是緣分,不能勉強的”,接著的一組鏡頭是:阿公、弟弟妹妹坐在家門口臺階上;阿遠的母親在阿云家門口勸慰阿云的母親;遠處阿云與郵差無辜地站著。
依通常的視點鏡頭來分析,我們會發(fā)現(xiàn)我們沒有根據(jù)判斷這組鏡頭是誰的視點:是阿遠的想象?可鏡頭并沒有推成阿遠的面部特寫后再轉(zhuǎn)場;是弟弟的描述?可我們聽到的只有畫外音;是實際發(fā)生的事?可鏡頭何時去把它記錄下的呢?廖慶松談這種剪輯——“沒有現(xiàn)在、過去、未來的清楚界限,你看到的東西也許都是現(xiàn)在,但這個‘現(xiàn)在’里包含了過去和未來。我們的觀念是把時空全部模糊掉了,因它的‘情緒’而去轉(zhuǎn)換,我覺得那種感覺也許最接近感情本身,而我讓觀眾看到的也是情感本身,而不是用所謂電影的解說形式、中景、近景、特寫等去釀造一個戲劇空間的張力?!薄斑@股氣韻包含了演員本身戲里所傳達的氣味及觀眾的觀影情緒,大概都掌握到了?!雹赃@種《悲情城市》里運用得爐火純青且被明確提出的“氣韻剪輯法”,我們在此已經(jīng)可以享受到了!
不為戲劇,只因情感,而這情感又是中國式的隱忍的寬容的。所以阿遠的爸爸會說郵差更加“將才”,阿遠的媽媽反而去勸慰阿云的母親,而阿公呢,這個一直吸引侯孝賢的阿公,他依靠著厚厚的千年文化說出——“這是緣分,不能勉強的!”恰如沈從文所言:“鄉(xiāng)下人照例凡是到不能解決無可奈何時,差不多都那么用“氣運”來解釋它,增加一點忍耐,一點對不公平的待遇和不幸來臨的適應性,并在“萬一”中留下點希望。”⒄
這里要插入的是對侯孝賢敘事的分析。在《戀戀風塵》中,生活細節(jié)、日常生活情景填充了電影的絕大部分時空。侯孝賢的電影從來不是為了好萊塢式的起承轉(zhuǎn)合,沒有邏輯分明因果環(huán)扣的戲劇化故事情節(jié),他的敘事誠如巴贊在評點《溫貝爾托.D》時所說的“這部電影的敘事單元不是插曲、事件、戲劇性轉(zhuǎn)折和人物性格,它是生活中各個具體時刻無主次輕重之分的串聯(lián):本體論的平等從根本上打破了戲劇性范疇?!雹忠獯罄卢F(xiàn)實主義的優(yōu)秀編劇柴伐梯尼則更進一步地說“一天中的任何一個小時,任何地點,任何人都可以成為情節(jié)的題材”,“生活中的每一片刻都確有它的任務,所以決不能說是平凡的,每一時刻都是無限豐富的”。⒆人們輕易的認為電影必然是省略的藝術,與希區(qū)柯克“電影是將平淡無奇的片斷切除后的生活”的觀點相較,侯孝賢的電影要述說的是——“生命中有許多吉光片羽,無從名之,難以歸類,也不能構成什么重要意義,但它們就是在我心中縈繞不去……這些東西在那里太久了,變成像是我欠的,必須償還,于是我只有把它們拍出來。我稱它們是,最好的時光?!雹?br> 上面阿公哄孩子吃飯的段落就是這樣的最好時光,它存在于許多人的童年記憶中,只是在大家被商業(yè)化電影熏染已久的思維模式中,這樣平淡瑣碎的東西是沒有必要拍的,但是侯孝賢確無法舍棄地用幾個長鏡頭把它收藏了。最好的時光中,又通過不同空間的安排來定位人物的身份,阿公嘮叨的聲音到處都是,因為家族的譜系由他蔓延;阿遠與弟妹們處于不同的空間,阿遠是大哥,他在灶下燒火,弟妹們在桌邊吃飯。后來阿遠參軍之前,與父親吃飯時,他坐在父親身旁,與父親一同喝酒抽煙敘話,弟妹們在另一張桌子上做功課,母親在灶邊忙碌著,空間的劃分全然是儒家的倫理使然。
阿遠在替鄰居寫信,畫面景深處門板上貼著“有道家為政”的字幅,信的內(nèi)容是催外出打工的孩子給家里寄些錢來;畫外,阿公在叮叮當當?shù)刈鲋照?。然后又是站臺,阿遠去接腳部受傷的礦工父親。固定鏡頭中,父親由母親扶著從景深處的車門下來,阿遠立刻喊一聲背后的阿公,然后向父親奔去,架上拐杖,三人朝前景走來。依照我們通常的觀影經(jīng)驗,這時必然要給第一次出場的父親母親一個面部的特寫(至少也得有個近景),好讓我們看清他們。但是侯孝賢不會如此,仿佛這幾個人物不是影片中他要講的人物似的,而你剛要埋怨他如此冷漠不讓我們看清楚時,他卻把鏡頭一轉(zhuǎn),一個電影史上不世出的畫面呈現(xiàn)于眼前——大遠景中,模糊的幾個人影(阿遠一家)緩緩地在悠長的索橋上走過,背景處右面是青綠的山坡、依勢而起的屋舍,左面灰白的天空伸向更行更遠的隱隱山巒,一片中國山水畫千年的留白。
阿遠把成績單遞給倚窗而坐的父親,把借了父親的手表也還給他,不待父親翻看完,阿遠就說“爸,我高中不想讀了”父親緩緩地抬起頭“高中不想讀,你想做什么?”“去臺北找工作,要讀書讀補校就可以了”父親又低頭翻看了一會成績單“隨你啦”!屋內(nèi),母親問換藥的人藥怎么這么貴?
母親出來追打因嘴饞而偷吃藥的孩子,阿公在門前階梯上指點著“這樣孩子就該打該教訓”, 樹下,他人家的孩子看著熱鬧歡快地跳躍,畫面第一次漸隱,如阿遠的自我犧牲一般。
畫面再次亮起后,空間已是臺北的站臺,依照習慣性思維我們認為畫面將出現(xiàn)的一定是來臺北打工的阿遠,然而,我們錯了,月臺上站立的分明是剛到大城市顯得有些不安有些驚慌的阿云——時間已經(jīng)過去一年多了,阿云也來到了臺北!
通常電影的節(jié)奏總是圍繞故事情節(jié),層層逼近地、毫不分心地馳向矛盾沖突的解決,但在侯孝賢的電影里,他時而如前面那樣不急不緩的關注著阿公哄小孩吃飯,時而又突然如此大的時空跳躍。這種違背我們通常觀影經(jīng)驗的敘事節(jié)奏,他是慣用的。對于過去生活里最好的時光,他的攝影機仿佛孩子般戀戀不舍的逗留著,而當你準備好聽他如何把這段戀戀風塵的故事完整地道來時,他卻毫不解釋地把時間跳躍了一年,導演全知全能的特權被他拋棄,仿佛他也說不清這一年里發(fā)生了什么,說不清為什么阿云也來到了臺北。電影是時間的藝術,可電影又哪里能收藏起所有的時間,若能如此,世上還有什么事情不能解釋,我們對往事一遍遍的回想默念,恐怕就是因為那些錯過了收藏或根本無能收藏的時光吧!朱天文評點老侯的這種敘事招術是“事件來龍去脈像一條長河,不能件件從頭說起,則抽刀斷水,取一瓢飲。侯孝賢說,擇取事件,最差的一種就是只為了介紹或說明。即使有,侯孝賢總要隱形變貌。事件被擇取的片斷,主要是因為它本身存在的魅力,而非為了環(huán)扣或起承轉(zhuǎn)合。他取片斷時,像自始以來就在事件的核心之中,核心到已經(jīng)完全被浸染透了,以至理直氣壯認為他根本無需向誰解釋。”(21)“侯孝賢基本是個抒情詩人而不是說故事的人,他的電影的特質(zhì)也在于此,是抒情的,而非敘事和戲劇?!钚①t走進內(nèi)容的東西,與其說是事件,不如說是畫面的魅力,他傾向于氣氛和個性,對說故事沒有興趣……”(22)
或許是習而相忘,或許是因為生存的負擔,又或許是傳統(tǒng)的人倫使然,影片中,這對青梅竹馬的戀人連一次牽手都沒有,他們似乎無能體現(xiàn)現(xiàn)代的愛戀。侯孝賢不是那種專心講愛情的導演,愛情只會被他放到平凡瑣碎而真實的日常情境中,于是片中:阿遠和阿云一次在工作地的影院看武俠片,一次在家鄉(xiāng)看露天電影——放的是李行的名作《養(yǎng)鴨人家》(都市與鄉(xiāng)村文化的細微對比侯孝賢都不會錯過),而他們卻一句話都沒有說,兩人就這樣沉!在一起時,他們常常說的都是工作的事,還有那時時念著的家。阿遠去看望剛找到工作不久的阿云,問她習慣了沒有,她的同事在后面說“她啊,昨天哭了一夜,說你都不來看她,她寫信給家里,家里怎么也沒有回信。”阿遠只是解釋說最近比較忙,夜校也剛考完試。那位最后娶了阿云的郵差,至此才第一次出場,一個和阿遠一樣普通的男孩。導演一共只讓他出場兩次,只有三個鏡頭,“自傳”他都不會去講的感天動地,又哪有心思經(jīng)營一般的“三角戀”呢!郵差把阿云的家信交給她就走了,阿遠沒有注意他,阿云沒有注意他,所有的觀眾在看第一遍時都不會注意他,而導演呢仿佛也沒有注意到他,因為實在只是一個普通的場景。當我們看完影片時,我們不禁要疑問,導演在此怎么一點鋪墊暗示都不留下,而侯導呢,他大概要說的是:我也是到最后才知道的啊,我又不是全知全能的,在天意之下,一切自有安排!“冰山一角,拍的是表面的一種狀態(tài),其實所有的情緒都在下面流動,是暗流,舉重若輕。我的電影內(nèi)容跟形式是反的,有外國的評論家對我電影的評語是:從來不拍事情發(fā)生的當下,而只拍事情的前因和后果。其實暗流是怎么形成的誰也不知道,可能與一個人的經(jīng)歷有關。我的電影你看完后一直過來,結局不是悲傷,而是一種人世的蒼涼。”(23)
這就是老侯講故事的方式!不刻意安排鋪墊,不做過多的解釋,有時又省略去情感太露的情節(jié)。原來劇本里有這樣的安排,阿遠要去當兵了,阿云連夜趕貼1096只信封郵票,為的是讓入伍的阿遠帶上天天寫信給她,可是如此感動的情節(jié)卻被“冷漠”的老侯剪掉了,他覺得這樣才對!于是吳念真說“《戀戀》里很多事情是我自己的深通經(jīng)驗,但他給我出來的是那么清淡的電影,第一次看完我滿頭大汗,覺得好可惜!不過后來越看越耐看……”(24)
而阿云呢?她同阿遠一起走過那鄉(xiāng)間的小路,她同阿遠一起在都市漂泊,她悉心照顧病中的阿遠,她愿意掙錢供阿遠讀大學,她在阿遠參軍前送他自己做的襯衫……可是,俗世渺渺天意茫茫,終究是執(zhí)子之手卻又分手!因為有“天意”,而這“天意”又不是西方戲劇中意志性的命運,不是要引起恐怖和憐憫,侯孝賢不是宿命者,他的天意只是過往歲月里的那許多無法解釋的時空使然,是中國人詩的態(tài)度使然,“詩的方式,不是以沖突,而是以反映與參差對照。既不能用戲劇性的沖突來表現(xiàn)苦痛,結果也就不能用悲劇最后的‘救贖’來化解。詩是以反映無限時間空間的流變,對照出人在之中存在的事實卻也是稍縱即逝的事實,終于是人的世界和大化自然的世界這個事實?。 庇谑沁@種天意不是埋怨、不是逃避、不是掩蓋、不是化解,而是“終生無止的綿綿詠嘆、沉思,與默念!”(25)
五、感激
屬于那個時代的一切都消逝了!
《戀戀風塵》的拍攝多在臺灣的侯硐、九份一帶取景,而今這里已然是索然無味的現(xiàn)代人的旅游地,氣韻生動的本色被現(xiàn)代人的愚昧糟蹋!
——感激侯孝賢為我們保留了它曾經(jīng)的樸素與寧靜!
“我覺得我們這一代有責任將傳統(tǒng)美的東西留下來,用我們這個時代的表達工具,用我們的角度去傳遞。那么下個時代才會有人接觸,傳統(tǒng)美的好的東西才會留下來!”
——感激侯孝賢讓我們看到那么多平實而美麗的人!
“最好,不是因為最好所以我們眷念不已,而是倒過來,是因為永遠失落了,我們只能用懷念召喚它們,所以才成為最好?!?br> ——感激侯孝賢在后工業(yè)時代里還在螳臂當車式地為我們收藏起最好的時光!
“我覺得總有一天電影應該拍成這個樣子:平易,非常簡單,所有的人都能看。但是看得深的人可以看得很深,非常深!”
——感激侯孝賢那些最好的電影!
4 ) 一些想法
孝賢是一個相當敏感的人,他充滿了emotion,但他不願意示弱,不拍那些哭天搶地的東西,所以才有電影中的那些空鏡。他們往往把空鏡理解成「停頓」或者「頓號」,其實不太對,應該是他把自己心中那些滿到溢出來了的情感轉(zhuǎn)移到這些景物之上。實際上,天地間的一草一木皆是他願意寄託情感的對象,所以他才拍飄過的雲(yún)、吹起幕布的風、雲(yún)縫裡的光。還是那句「天地有情」。
以前我理解他,也被那些時髦的詞彙們牽著走,「冷眼旁觀」、「客觀視角」諸如這些。其實他並不是「客觀地」在看待事情。他和小津類似,在拍他心裡的那個理想世界:人類,就應該如電影裡的人物們那樣舉止和互動。所以在「戀戀風塵」裡,他努力的重點之一就是拍出阿雲(yún)和阿遠身上的尊嚴和光彩。他們來自山區(qū),是傻傻的、土氣的小孩,孝賢把他們拍得特別體面,用很多側(cè)面鏡頭,拍出阿遠的志氣和堅毅,以及阿雲(yún)的純真和剛烈。其他人物也是,不管多小的角色,他總能拍出他們的尊嚴。
以前也覺得他的電影很散,如今發(fā)覺其實背後的文本特別嚴謹和完整。譬如,為何要拍阿遠替鄰居阿姨寫信,一來是為了交代阿遠會寫字,文化水平的突出,二來也echo到下下場,阿遠跟父親說他不讀書了——阿遠天天替人寫信,內(nèi)容是長輩跟子女要錢,阿遠深知生活的艱辛,還是早點去工作比較好。阿遠把成績單給爸爸的時候,低著頭,把手別在腰後——他是一個很孝順,也很懂事的小孩。無論表達情感,還是表達人物,孝賢都用一種特別含蓄的方式,這是他所期望的人類應該有的方式。再譬如,阿遠到金門時,阿雲(yún)寫信給他,裡頭說到蘋果牌內(nèi)衣——這是電影第一次表達和情慾有那麼一點點關係的東西,以及前面她說,「恆春仔回家了,遇見了一個新的女朋友,他說他一定要娶她」,以及最後的「387天,從頭數(shù)也要數(shù)很久」,這些都是阿雲(yún)想要得到阿遠承諾和告白的體現(xiàn)。阿遠後來說了漁民的事情,然後說,船修好之後,開出去,他們可以聽見劉文正的「諾言」——他們在互相確認對方的心意,而阿遠的回應卻是這樣一種更加隱晦的方式,所以阿雲(yún)才會跟人跑了,不怪她。這裡還有一個神來之筆,阿遠把打火機送給了漁民,然後想抽菸時才發(fā)現(xiàn)摸不到打火機,這也就是他和阿雲(yún)的關係,「想念阿雲(yún)了才發(fā)現(xiàn)阿雲(yún)已經(jīng)不見了」。以及,為何阿雲(yún)的職業(yè)設定是裁縫呢?因為這是一個「自始至終,他們連手都沒牽過」的愛情故事,只有阿雲(yún)做的是裁縫,她做好了衣服,給阿遠穿上,她才能碰觸阿遠的身體,這是他們二人唯一一次碰觸到對方身體的場面。
「戀戀風塵」的剪接是廖桑,「童年往事」不是,所以你可以看到「戀戀風塵」顯得靈動了很多,而「童年往事」更笨重一點,但也因為笨重,情感的力量更大。我猜是因為有廖桑,才有阿遠讀信,然後切回阿雲(yún)帶丈夫回家做客那段神乎其神的蒙太奇。就三個畫面,完全沒有聲音,人物都如同雕像一樣,如暴雨前的寧靜,然後馬上切到阿遠在床上痛哭。實在太厲害了,敘事的倒裝,情感的綿延,是真正的「詩」的思維。發(fā)展到後來,就是「悲情城市」梁朝偉跑路、在路邊茫然的那段,以及「戲夢人生」的全片。實際上,臺灣電影的「清新」氣質(zhì)就是由廖桑決定的,去看看「藍色大門」那段獨白的剪接,再對比易智言電影後來的樣子,就很清楚了。
孝賢的終究追求,是把電影拍成類似山川湖海那樣的「風景」,就,你怎麼看都可以,你可以看著它發(fā)呆,想自己事情,如果你聰明一點,可以看出裡頭的秘密和暗流。這個追求到「戲夢人生」時終於達到了他想要的標準,於是他又給自己找難題,所以才有了邊拍邊想、拍拍停停的「南國再見,南國」,再後來是還原他想像中現(xiàn)場的驚人的「海上花」??傉f他沒變,其實不對,他一直在進化。當然也有失手,但,有進取勇氣的才是真正藝術家。
那天拿終身成就獎,李屏賓請他上臺,他起身的瞬間,音樂很及時地降臨,是「刺客聶隱娘」的片尾曲。孝賢起身後,對著起立鼓掌的全場鞠了鞠輕描淡寫的躬,然後像一位孤獨的刺客那樣上臺領獎。我想到那個畫面,隱娘走向更遠的遠方,雖然有磨鏡少年的並肩,她的背影卻顯得更孤絕。我們什麼也不能做,只能對著他們的背影,把景仰和崇拜默念在心底,然後默默祝福他們。
5 ) 戀戀風塵
戀戀風塵。聽名字我是當愛情片看的,不知道是不是我們這個時代和電影里的那個時代太不一樣,這段青梅竹馬的故事其實完全沒有引發(fā)我對初戀的回憶和感慨,相反,它讓我覺得有一些陌生,遙遠。
慢鏡頭,沉穩(wěn),清澈。是我觀看侯孝賢電影的最大感受。你快樂你悲傷你興奮你消沉你期待的時候好像都不太合適看這一類電影,反而是平平靜靜的,情緒不那么豐滿的時候更適合一些。
那個年代的人不怎么表達。但總能通過各種小事兒讓對方知道愛。
阿遠拿過阿云手里的米袋,阿云接過他的書包,兩個人逗留著,看一場電影。阿爸攢錢買給阿遠一支防水的手表。阿公捎來送給阿遠老板娘的番薯。阿云手臂受傷,阿遠讓她去看醫(yī)生,把自己的錢分出一部分寄給阿云家……印象最深的是阿遠患病,阿云去照顧他,兩個人不說話,就那么靜靜地相處著,阿遠送阿云離開,一直望著她走遠。
如今很多人都說愛一定要大聲說出來。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想起了我的爸爸媽媽,他們是世界上最愛我的人,卻從來沒聽過他們把愛愛愛掛在嘴邊。我記得有一次,我和我爸吵架了,我回自己房間待著,我爸每天晚上睡前都會來看看我,那天也是一樣,他進來的時候我裝睡,我瞇著眼睛偷懶我爸,他關關窗戶,拉拉窗簾,給我蓋好被,還摸摸我腦袋,嘴里嘀咕著是不是不舒服今天怎么睡這么早,我爸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間,他離開后,我躲在我房間里眼淚濕了一片,自責自己太不懂事,感慨爸爸媽媽永遠都是世界上最愛我的人。他們就是這么平平淡淡地愛著我,雖然他們從不說我愛你這種話。倒是我,每年逢著父親節(jié)母親節(jié)父母親生日,極其形式化地說那么一句爸爸媽媽我愛你。仔細想想,真正愛著的時候,哪會特意提醒對方一句,我是愛著你的呢。
那個年代的日子過得好像也木心在詩里說的那樣,慢慢的,日色變得很慢,車、馬、郵件都慢,至于一生是不是真的只夠愛一個人,我不知道,但是至少不像今天,只要你愿意你是可以一天愛一個人的,或者是一天說一次我愛你。男孩會送女孩禮物,女孩會為男孩換上裙子,有很多個紀念日,也有很多次爭吵,會流淚,也會接吻。我們迅速地喜歡一個人,迅速地忘記一個人,在需要的時刻還能迅速地回憶起一個人。我談過一兩次,我周圍的人談過一兩次,我們看起來是很多次不同的戀愛,不同的人,不同的方式,不同的結果,但又都像同一次戀愛。
阿遠和阿云之間是不是愛情,我不知道,我也不喜歡判斷到底是不是愛情或者什么是愛情這種事兒,顯然,至少它沒有我們眼下這個時代給愛情佩戴的那些標簽。沒有親吻,沒有擁抱,沒有情話,甚至沒有一個完整的告別儀式,有的只是被退回來的信件上一句“查無此人”的落寞,和一場發(fā)泄式的痛哭,或許還曾經(jīng)有過一個心照不宣的等待和承諾,悄無聲息地滲透在凝望彼此的每一個眼神里。
我很喜歡這種在形式上并不豐滿的交待,給了人更多在情感上的空間。
在另一種程度上,它也包含了我對生活的一種理解。僅代表個人觀點。
我一直覺著抱著一切有開頭就得有結束,有原因就得有結果這樣的態(tài)度生活,多少有些荒唐和死板。人們似乎天生就對形式上的完整性有一種強烈的訴求,什么事情都想努力畫成個圓圈,其實很多時候都只能扯成一條線。
生命中的很多縫隙都是被徒勞填補著。比起那些短暫的動力和目的,徒勞才是使生命的持續(xù)能源。
大部分人在大部分時間里漫無目的地走著。漫無目的地尋找著目的。
我們對于原因的執(zhí)著往往源自想象,生活通常不給你尋根問底的機會。
出門在外,只有父母能永遠等著你。
珍惜能接你來送你走的人。因為他們是一個人走來,一個人回去,卻不愿你這樣。
今天的異地戀不會再有郵差橫插一腳,可是隔著屏幕你永遠不知道他和誰也說了晚安。
當作愛情片來看,卻沒法以愛情片來收尾。
祖孫兩人在田間聊著番薯和臺風,蟲鳴,還有遠方傳來的火車聲,天上云和地上人家的畫面在木吉他的音樂聲中漸漸落幕。阿公最后說:“今年臺風來的特別早,光臺風就已經(jīng)來了很多次。阿公種的這些番薯,收成不一定好。照顧這些番薯,比照顧高麗參還累。”
說的好像就是我們的生活。
6 ) 念念不忘
很喜歡影片里的風景,好美好自然,舊式的磚房,長滿青苔的樓梯,陳舊的路燈,幾棵大樹,樹下圍著大人孩子,孩子追來追去,有寶寶大哭,媽媽潑辣的罵人,男人們喝酒,聊工作,吹牛。老人有愚昧的樣子,要守對祖先的諾言,阿遠當兵放炮,確實是鄉(xiāng)村的樣子。
人物生活氣息濃厚,阿公,媽媽,爸爸,都像是身邊的人,神態(tài)語氣太親近。連那些底層的年輕人,痞子樣的,讀過書的,沒有讀過書的,還有印象深刻的當兵的指導員,自帶符合身份的官家氣質(zhì),問弟弟幾歲了,這是你父親?點頭回應,腳上不時踏幾步,太傳神。以及阿遠工作遇上的老板老板娘,性格不同,但都是認真生活的人。
阿云和阿遠的愛情雖然是主線,阿云也很美,羞澀的模樣令人心動,但是電影沒有陷入愛情最大的惡俗格局里去。愛情失去了,生活還在繼續(xù),愛情只是生活的一部分,引起的淡淡憂傷,最終,會在我們認真生活的過程里,漂成一朵云,一片海浪,一根煙。
80年代的記憶撲面而來。那些吃苦奮斗、那些兩小無猜,最后都被時間拉長拉遠,留下胸中生塵般的惘然。靜謐的生活流電影,能看出侯孝賢對自己的鏡頭有很深的情感。
世情何需刻畫,時代怎能抒寫,旁觀方能客觀,冷眼即是深情。膜拜不必媚外,大師就在臺灣。
那些愛,化作塵,散于風。
也許很多人知道的和不知道的一樣,吳念真先生的初戀故事就是《戀戀風塵》。而吳念真三個字的意義就是不要再思念阿真。真是傷感的故事啊,就好像阿遠每次去看阿云都隔著一道鐵欄桿窗,他們的最后不能在一起,最開始就已被注定了。也記住了杜篤之的聲音,噪音和琴弦音的對位印象深刻的很。大銀幕重溫。
阿遠、阿云,農(nóng)村、臺北,讀書、打工、當兵,即使度過千難也可能輸給一個郵差,即使種番薯要有個好收成也得看天氣,番薯不比高麗參好種正如誰的人生都不比誰簡單。整部影片清麗而純樸,一份淡而烈的情感貫穿其中,卻也由阿公等人折射了整個時代與世象。
悠悠的山間火車,月臺的紅綠燈牌,吃味精和牙膏的阿遠,不要偷摩托車,夏日露天電影,把鞭炮當蠟燭點,喝醉后搬石頭,放鞭炮去當兵,387天退伍期限,有毒的饅頭,查無此人的信,照顧番薯的阿公…如此惆悵而恬靜,戀戀風塵,是無悔青春。
原來嫁給郵差的經(jīng)典情節(jié)只是一筆帶過。阿公把鞭炮當蠟燭點,阿公變換花樣哄幼仔吃飯,阿公述說給阿遠驅(qū)邪的迷信,阿公認真地磨一副拐杖,阿公熟練地吞云吐霧。在海的那邊山的那邊,時間組成了生活的全部。
鐫刻著時光味道的片子,每一幀都慢得很舒服。看到最后,青山、陰云、信號燈由綠變紅、空蕩蕩的站臺,你便能猜到是阿遠回來了。而竹馬青梅的愛戀那么輕,不過輸給一封封查無此人的信件。曾為你修補臨行前的衣服連對面失火也無心去看,站臺上不忍告別獨自跑出車站。普通人哪曾轟烈,全部心思化于風塵中。
“查無此人”,只有風塵。
這幾部看下來,他的電影總是片段式的,沒有太完整的故事。就像回憶中的時光,也都是些模模糊糊的碎片。卻又很親切,總會讓你想起過去.
你也有你的阿云吧
侯孝賢的片子,主題都是時光?!×粢獾健皯佟弊值姆焙嗴w變化,之前的心字底上有三部分,中間是言,兩旁是絲,被小心包裹在絲裹里的語言,愛你在心口難開;后來簡化成“亦心”,少了矜持和隱忍,但也算切題:愛只要一顆心,戀要“亦心”?! r光這東西很怪,看起來都只是滴答的一秒終,實則有著不同的長度,時光的速度和現(xiàn)在化程度成反比。像我這樣長在縣城里去大城市讀書的人,被兩道不同流速的時光激流裹攜,迷失變得很容易,一不小心就成了DUST IN THE WIND。
侯孝賢被說像小津大概就是這部片子吧,音樂+空鏡轉(zhuǎn)場,火車,鐵軌,尤其發(fā)指的是車站的鐘(這個時候侯孝賢好像還沒怎么看過小津……),如果桌上的水壺不是鋁的而是所謂愛克發(fā)紅就完美了。侯孝賢跟小津的唯一區(qū)別是小津從來都是線性敘事(還有侯孝賢用運動鏡頭)。辛樹芬真PP。這部片子真感傷。
卡夫卡的一段話:你沒有必要離開房間,待在桌子旁聽音樂就行了。甚至聽也不必聽,等著就行。甚至等也不用等,只要保持沉默就行了。大千世界會主動走來,由你去揭開面具……
小帥哥吳念真失戀記。這部電影的各方面都實在太恰到好處了,時局動蕩,生活艱苦,那些細膩的情感卻得以放大,永遠嵌進心底。阿公實在可愛,我小時候也遭自己阿公喂飯,他也說把菜湯澆飯里最好吃。
節(jié)奏的穩(wěn)重清澈和無角度,讓影片的大部分看起來很舒服,很閑散的注目。讀書的,做工的,青澀初戀的,家長里短的,都正好拿捏到市井的松弛。少掉表面的戲劇化,卻多了平實悠長:真實的生活不就是這樣一言不發(fā)物是人非的么?另火車洞一節(jié)的綠很是另人心曠神怡。(DARKNESS-LIGHT-DARKNESS)結尾爺爺重復
我喜歡這樣云淡風輕的胸懷.一切的起伏跌宕都讓它回歸到自然中.自然擁有最博大的胸懷,能夠包容一切.配樂很出色.尤其是吉他。
又是李天祿那溷濁的臺語,述說著。好久沒有看侯孝賢的電影,打開戀戀風塵,那一角山莊,那么綠,拾階而上、拾階而下,氤氳的霧綿長了那年少的一筐歲月。來不及死生契闊作誓,匆匆一場役使棒打鴛鴦。阿弟說,阿公讓我告訴你,這都是緣分,無法勉強的了。少年人那一場青梅竹馬的青春往事,一腔錚錚真情,卻被一紙批紙告知,都結束了,你的愛情得重新上路了。侯導這一編排,何其蒼涼。
知名不具,查無此人。
畫面很美很干凈,女主角很美很清純。他們都說誰都有年輕的時候,可我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