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不覺得這是一個救贖與放下的故事，而是延續(xù)了導演對于藏人傳統(tǒng)信仰與現(xiàn)代生活的沖突與融合這一主題的探討。他的鏡頭直觀記錄著現(xiàn)代文明入侵下傳統(tǒng)藏人生活中的矛盾與失衡，同時，導演含混模糊的態(tài)度中流露出對宗教傳統(tǒng)的反思。

電影里有兩個金巴，司機金巴穿著皮夾克戴著墨鏡，開著卡車，車載音響里播放著《我的太陽》；而殺手金巴一身藏人打扮，衣著破爛如乞丐，沿著公路徒步而行。

殺手金巴上車后，兩個金巴一左一右，分別有半張臉留在畫面中，金巴的名來自活佛，一虛一實象征著藏人的一體兩面。

酒館的一場戲重復了兩次，兩個金巴的行為動作形成了一個對照組。司機金巴的背景音樂是一位女高音演唱的藏語流行音樂，殺手金巴的則是低沉的誦經(jīng)聲。但兩人身后交談者的談話是一樣的，講的是自己遇見有人拿著一把金剛杵，十分“殊勝”，自己花了兩萬把它買下來，第二年做生意時“收益多多”，這表明在消費社會里傳統(tǒng)藏人的佛教心靈正在被異化，功利心被喚醒。電影里有司機金巴多次數(shù)錢、給錢的動作，計較一個人吃羊與一群禿鷲吃羊所做的功德的差別，一只羊與半只羊的價格等情節(jié)都強化了這一表達。

導演對于現(xiàn)代化的問題并不是一味批判。在處女作《靜靜的嘛呢石》中，萬瑪才旦展現(xiàn)了真實藏人生活中的一系列現(xiàn)代化符號；年輕人跳的迪斯科、娃哈哈、“唐僧肉”辣條、西游記光碟，現(xiàn)代文明的入侵讓年輕人紛紛出走，刻石老人留下未完成的六字真言一夜辭世。但導演的批判態(tài)度卻并不堅決，鏡頭下小喇嘛拿著《西游記》光盤在山上來回往返，充滿兒童天真快樂的旨趣，影片結(jié)尾處，法會誦經(jīng)場面神圣莊嚴，手執(zhí)鐵杖的喇嘛面無表情走過，對比那個放下光盤盒子卻舍不得孫悟空面具的小喇嘛，攝像機背后的目光充滿同情。

殺手金巴的世界是一個抽象的理念世界，從上車到下車，屬于他的背景是一片朦朦朧朧的灰白色，之后他更是一直存在于他人的敘述和變形的鏡頭中。電影開篇的字幕中說明，康巴藏人的傳統(tǒng)是有仇必報，有仇不報是一個人的恥辱。為父報仇是殺手金巴的最高任務。在卡車上殺手金巴看到司機金巴女兒的照片，談起了司機金巴與女兒的話題。當他找到仇人瑪扎時，也看到了瑪扎的女兒，于是世俗感情戰(zhàn)勝了藏人的古老傳統(tǒng)——他哭著放棄了復仇。

司機金巴所處的世界是區(qū)別于神圣世界的、充滿世俗生活符號的現(xiàn)代世界，導演以性（情人）與血（死羊）對此進行了直觀表現(xiàn)。在撞死了一只羊后，他求助于傳統(tǒng)宗教，以天葬的方式處理了羊的尸體，解決了自己的精神危機，從而獲得了心靈上的慰安。

導演萬瑪才旦在采訪中說：“兩個人物，兩面鏡子，互相照著自己，好像一個人的兩面，彼此完成彼此的心路歷程，我覺得可能這樣更有意思。”

現(xiàn)代文明依靠傳統(tǒng)的宗教儀式完成撞死羊的贖罪，傳統(tǒng)信仰在現(xiàn)代文明的人文精神影響下選擇了寬恕。兩種力量互相侵犯，彼此交織，共存于當代藏人的心靈中難解難分。

結(jié)尾司機金巴在夢中殺人讓我想起《燃燒》最后鐘秀殺死本的畫面，來自上流社會的“蓋茨比”本說，他燒掉塑料大棚（即殺掉年輕女性）時自己心里會響起貝斯低沉的聲音，這聲音帶給他無法取代的刺激和快感。聽完本的故事后鐘秀先是找遍了周圍的大棚，得知燒大棚即是殺人后，他殺死了本并燒掉了他的尸體，在熊熊火光中，他似乎也聽到了本口中的“貝斯的聲音”。這把火既是對固化階級秩序的暴力反抗，同時也指向鐘秀心中與本相同的“great hunger”，即現(xiàn)代人由于心靈空虛催生的毀滅欲望。

同樣，在《撞死了一只羊》中，司機金巴在聽說殺手金巴的故事后表現(xiàn)出對復仇事件的過分好奇，他尋找金巴的足跡，并在自己的夢中替殺手完成了復仇行動，這多少反映出了其所代表的現(xiàn)代人心中的嗜血渴望。

于是我們可以這樣來看兩個金巴的故事：在殺手金巴的故事中，導演既在傳統(tǒng)宗教與習俗中看到了其野蠻的一面，卻肯定了宗教信仰塑造下人性的悲憫底色。在司機金巴的故事里，他認同現(xiàn)代人文精神中的文明成分和世俗情感，卻也通過司機金巴的夢展現(xiàn)出人性本能釋放的毀滅欲望。司機金巴與殺手金巴相互依存，他們是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不徹底的結(jié)合體，在彼此糾纏的重重矛盾下艱難地建構(gòu)著身份認同。

“如果我告訴你我的夢，也許你會遺忘它；如果我讓你進入我的夢，那也會成為你的夢?！?/p>

影片結(jié)尾的夢讓兩個世界合二為一，司機金巴與殺手金巴結(jié)合完成了復仇。飛機掠過上空、禿鷲眼神兇猛、天葬習俗、殺人儀式，多重含混復雜的意象交織在一起，共同拋出了影片終極的也是無解的命題，這一命題注定無法被帶著獵奇眼光和奇觀化想象的局外人所理解，只有走進了藏人金巴的夢里，也許你才能體驗到夢中人精神中的矛盾與迷惘。

vol.6，來自于萬瑪才旦的《撞死了一只羊》。在美漫高壓的檔期下，“王家衛(wèi)監(jiān)制”這一點也為本片帶來了一絲喘息的機會。如何與澤東結(jié)緣、王家衛(wèi)導演在后期的輔助中是否顯現(xiàn)出了很多個人風格，也不太容易了解得到。

所以還是回到電影本身：誰撞死了一只羊？

撞死了一只什么羊？

怎么撞死的羊？

撞死一只羊是什么體驗？

讓我們敬請期待。

本期共有二十一人評分 十七則短評 綜合評分7.2

poster by @德卡的羊

Ⅰ畫幅色彩多變化 金巴撞羊放不下

本片在原本鄉(xiāng)村或偏實驗題材的小說基礎上，想要將多義性、模糊性、荒誕性、超現(xiàn)實等等風格更好地糅合，給特殊的文本選擇了4：3這樣一種畫符。八十年代中期的年代設置，這樣一種模糊的處理既有復古的感覺，也有一些寓言的味道。出現(xiàn)的三個時空:一個彩色的現(xiàn)實時空，一個黑白的回憶時空，一個是更加濃烈又超現(xiàn)實的夢境，以三種不同的色彩在加劇影像的沖擊力。

而說回故事主角金巴，這個詞語在藏語里面是施舍的意思。

強悍的司機與頹廢的殺手在身份置換之后，司機在夢里替殺手殺了馬札，所看起來暴力的這種行為也理解為一種慈悲，一種更廣闊的施舍。殺手放下刀的時候也是放下了這樣一種傳統(tǒng)，司機在夢里替殺手殺了馬札，終結(jié)了這樣一個傳統(tǒng)使這樣一個傳統(tǒng)不再輪回。片尾司機去天葬臺時第一次抬頭看，看到了一只禿鷲，而第二次看到了飛機。這也意味著過去那血腥和暴力的時代被終結(jié)，新的世界已經(jīng)到來?；蛟S殺手在那一刻意識到，選擇復仇的話這樣一個周而復始的故事還會繼續(xù)進行下去，也從老人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將來，充滿焦慮負罪感在等待殺手。又從孩子身上看到自己的過去，從小時候背負著一種包袱而失去了成長。

個體得到覺醒的主題在本片內(nèi)得到充分的展現(xiàn)。

@夕顏 7.5

非常風格化，有趣的地方很多，也不乏驚艷之處，本土化敘事還是比較成功的；淺景深，虛化變形鏡頭，膠片畫質(zhì)，4:3畫幅，都能看出萬瑪才旦的辛苦用心。但是導演似乎太注重符號、謎語的使用，整體上更像是一部類型片，留給觀眾思考的余地太小，影像的過于風格化導致影片情境太淺，體量太小，所以還是更適合拍成一部短片吧。

@缺德梅 8.2

看之前猜想是部悶片，但意外地很有趣。情節(jié)略有博爾赫斯風味，影像表達難免想到監(jiān)制王家衛(wèi)，畫質(zhì)噪點濃、藏地土味彌漫，相比后來的超度之事，更喜歡第一幕的感覺。遺憾是故事似乎被謎題與密碼填滿，傷害了這份厚重的簡單感。

@Syu 6

影像不乏張力和美學，大概是頭一回在影院看4：3畫幅的片子……我喜歡它的概念：輪回觀，鏡像理論，還有點莊周夢蝶的意思，呈現(xiàn)出的是很東方的思維。但觀感落到實處就不那么盡人意了。想了想覺得別扭的地方：1.對于符號/超現(xiàn)實缺乏提煉和思考，元素顯得堆砌而生硬；2.停留在影像風格層面的致幻和局部的“結(jié)構(gòu)”，缺乏合適的剪輯去把瞬間的魔力組織成完整，連貫的圖景（有體量的限制）；3.日常和非日常的轉(zhuǎn)換點略生硬，基調(diào)上模棱兩可。概念足夠好，但不夠成熟。

@德卡的羊 8

全程的窄畫幅+固定機位，超多顆粒感和大遠景風光加持，飽和的影像魅力。從選取彩色/黑白兩種影像與文本，可以看出萬瑪才旦的野心與構(gòu)思，簡短且有趣，兩個仿生人撞死了一只真羊。

@奧特小曼 7.5

拋去導演之前的取景風格，4：3的畫幅使人物在畫面的主體性變大，讓一切的視角聚焦中心有所改變，同時加強噪點與淺景深的運用，使得影片的神秘感漸漸襲來。正如開頭所說，這是一部像夢一樣的電影，也是一部講復仇的電影。從緩慢的敘事中，一切的線索開始慢慢鋪開，標準的視覺符號和精髓的視聽語言帶領我進入精神領域的分析，直至最后的高潮戲，黃金色，夢幻，通過融合藏族的民族電影特色風格，林強的電子配樂，讓我知道這其實也是一部互相救贖與諒解的故事，充滿溫情，也很作者化。

@顗禮8.5

出乎意料的喜歡，并且是對構(gòu)圖、運鏡、打光、配樂以及劇情講述方式的全方位喜歡。導演技法有意思：對稱構(gòu)圖、學院畫幅、OTS、仰視與偷窺視角，當然還有突然的現(xiàn)實魔幻；第三幕驚艷，重名者有了相似又相反的經(jīng)歷，可他們是否就是同一人？另：百威啤酒的植入廣告厲害（具體含義需要自己看電影）。

@幽幻 7

關(guān)于輪回和救贖的小片，故事感覺是短片體量硬生生拉成長片的，不過也算是結(jié)構(gòu)完整。最棒的就是攝影，在4:3的畫幅和膠片的顆粒感下西藏高原是那么神秘和壯觀。相比之下萬瑪才旦還有很大提升空間的，即使有部分場景足夠精彩迷人(比如結(jié)尾和酒館那段)，吸足了眼球，可大部分時候還是止不住的打哈欠，風格化也做的不太夠。幾次調(diào)侃監(jiān)制王家衛(wèi)還是很有趣的。

看啥呢

Ⅱ 司機殺手一個夢 神秘輪回參不透

——本章節(jié)內(nèi)容參考@喪面人長評《撞死了一只羊》的符號解讀

影片的開場從一個大全景長鏡頭進入：一輛貨車從畫外進入風雪無人區(qū)的公路。某種神秘主義撲面而來，但它并不是荒誕雜亂，而是帶有一種藏族地區(qū)的佛教信仰秩序感，司機金巴撞死了一只羊后遇上了殺手金巴，司機金巴的目的是把羊超度，殺手金巴的目的是報殺父之仇，二人在路邊分開，各自奔向目的地。

羊作為本片的主角，在前半段和人處于同等地位，不僅被僧人超度，還做了天葬；但之后羊的身份卻得到了一種轉(zhuǎn)變。金巴的強大和冷漠、并非全心全意終于信仰，在一個低機位的仰拍鏡頭以及在吃羊和買羊的果斷上完全展現(xiàn)了出來。

故事到后半段逐漸值得玩味，當司機金巴開始追隨殺手時，他儼然和殺手金巴做了角色互換。當金巴進入在店內(nèi)和小賣部后，兩處夢境被敘述者引出，后景內(nèi)被虛化的人物談論著同樣的故事，窗外經(jīng)過的狗和父子也一成不變，這不僅意味著這段敘述是一場夢境，還意味著這個村落里一成不變的生活，仿佛是一次又一次輪回。殺手金巴和司機金巴處在同一個畫面的同一個位置，也暗示了一種身份的重合。

司機金巴在換下輪胎之后，那撞羊留下的血跡依然存在，這個時候的血已經(jīng)成了身份的證明，當結(jié)尾司 機金巴以自身面孔做出殺人夢境，即身份置換完成。這也就是影片的最后一段字幕“如果我告訴你我的夢，也許你會遺忘它；如果我讓你進入我的夢，那也會成為你的夢。”的含義。當最后司機金巴摘下墨鏡之后，也即解脫了獸性的束縛，畫面的色調(diào)是曖昧的暖色，正如看過陽光后閉上眼感受到的畫面。

開頭的時候司機金巴以闖入者的身份進入，結(jié)尾的時候殺手金巴以游蕩者的身份離開，二者都處在一望無際的旅途中，正如《出租車司機》的開頭和結(jié)尾那樣，似乎可以首尾相接，暗示一種無盡的輪回。

@斯托科夫 5

兩星給攝影，一星給上半年見到的最騷的老板娘?？上覜]有進入你的夢。

@秋刀魚木 8

幾乎每一鏡都彌漫著高原的煙沙，頁頁故事被鷹翼的風翻過，哎，西藏的角角落落都是初戀情人的承諾！羊是鑰匙，打開了同時朝向日常生活的凡庸和宗教神秘感的視角，以及展示出這兩者如何最大程度地介入對方，就像卡車掛飾的正反面，實際上雙方的區(qū)分也只是在某些宗教信仰缺失的觀眾眼中才實現(xiàn)。這是我看到最動人的一點。結(jié)尾的夢很美，金巴進入扭曲失真的暖色畫面，正如觀眾進入金巴的卡車——誰又不是誰的莊周呢？最后我覺得殺手分明懷著崇高夢想，卻常常落魄卑微如乞丐，給我遞煙點火。

@老滾 7.5

方形畫幅和顆粒質(zhì)感創(chuàng)造出了獨特的復古風，后期黑白模糊鏡頭的回憶錄又創(chuàng)造出了迷幻色彩，似寫實又非寫實，就如同另一個金巴的存在是真的但又不像真的一樣，導致最后進入夢境后是彩色的模糊鏡頭，究竟他是否存在，是夢境還是真實，是自己還是另一個人，都不得而知。

@叮叮咚 7

充斥著意象映照而巨細靡遺。羊同時作為與人平等的生靈、橫亙在情人之間的死物及茶館里的吃食，像是扳機一樣被司機無意扣動，在死亡的一刻將他引向找尋他者的僅存于意識的道路。司機和殺手絕非一幅畫面中對稱且將重合的兩個碎片，姓名的巧合中也無法作為宗教意味上命定的聯(lián)結(jié)。風雪中的相遇更像是對司機的暗示，使得他感到不安，超度死羊而必須找尋殺手——并在找尋并重復殺手的途中無數(shù)次帶入他者的身份而最終在夢中以自己之手借他人之事行本我之志。但這個過程中他沒有試過也始終沒有逾越過自己作為主體的身份，黑白的回想和兩面翻轉(zhuǎn)的護身符都牢固地將他停留在一個“我”的夢中，那個璀璨壯麗的夢也僅僅能使作為司機的金巴笑著摘下墨鏡。實在的簡單的相遇就這樣被萬瑪才旦的操縱，在意識中被拉長變厚和宗教交融甚至引申到另一個意識，這只羊死得足夠。

@喪面人 7

在影片的前半段，羊和人處于同等地位，不僅被僧人超度，還做了天葬；影片后半段出現(xiàn)的羊，則全是食物。羊的身份是隨著人物的思想而轉(zhuǎn)變的，那人物的身份呢？在殺手金巴上車后的一段時間，鏡頭不斷在二人之間切換，二人都是one shot；在殺手金巴遞煙后，鏡頭變?yōu)椴煌暾膖wo shot，二人的身子分別入畫一半，真正在畫框內(nèi)的也只有一個身子，這個時候二人的身份都很明確。在影片后半段的夢境中，殺手金巴和司機金巴處在同一個畫面的同一個位置，暗示了一種身份的重合；結(jié)尾司機金巴以自身面孔做出殺人夢境，即身份置換完成。這也就是影片的最后一段字幕“如果我告訴你我的夢，也許你會遺忘它；如果我讓你進入我的夢，那也會成為你的夢?！钡暮x。

@Kriky 8

仇恨與救贖在個體與虛實間完成對接，支撐起充盈的精神架構(gòu)。作為藏人，萬瑪才旦影片主體依舊立于熟悉的宗教土壤，對于意外喪命生靈的超度，慈悲心與兇性所處環(huán)境的相似，殺手因悟到輪回之苦放棄復仇均是藏教世界觀與信仰價值的體現(xiàn)。結(jié)尾巧妙升華，作為至高精神歸宿的天葬與現(xiàn)實接軌，舊日宗教觀亦行至轉(zhuǎn)變關(guān)口，反思與審度呼之欲出。

看誰呢

Ⅲ 復仇故事意味濃 藏人佛地拜先宗

——本章節(jié)內(nèi)容參考@和光同塵長評 貫穿的宗教和輪回

影片開始，從貨車上的白塔自然交代出金巴是信仰藏傳佛教的。撞了羊以后，拋開身份問題不談，撞羊這件事就成為了金巴的執(zhí)念。這也是交代了人物動機，同時也是藏傳佛教很重要的因果，而對殺生這件事而言，也是很大程度的驅(qū)使金巴繼續(xù)故事的動力。很多人其實不能理解如此，其實是藏區(qū)的宗教影響太深，他們對于殺生之業(yè)是特別禁忌的一件事，他們更愿意放生善事，因此他們大多也不愿做屠戶。所以他們雖然吃肉，但是也僅限于未見殺，未聞殺，未懷疑的三清凈肉。金巴在撞羊后便有了因，去寺院超度便是想了卻這番因，尋求一個果。此刻就是依賴宗教的一個直接體現(xiàn)，他沒有其他想法和途徑去彌補自己手上誤殺的羊，因此他只能依靠自己的信仰來解決這個問題。

而他在路途中遇到為父尋仇的金巴，遇到這個殺手金巴他起先以為是一個朝圣者，也是對自己的信仰報以敬畏所以便讓他上車趕路。在解決了羊的超度問題后，他便去找他的情人和床戲，以及而后遇到的老板娘。兩個特別情欲化的符號正是導演對黃教的戒律沖擊，藏傳佛教本提倡夫妻正修，但是對于金巴來說是妻子已然死亡，情欲的表現(xiàn)是其情人，此乃邪淫而非正淫。這樣的兩個符號正好打破了其傳統(tǒng)宗教束縛。也不難理解導演在城市中接受的觀念來回看宗教的狹隘性，進行正常的反思。

在最后特別具象化的飛機，更是全方位對展示了萬瑪才旦對宗教的審視，用這么一個可以說很“科技”“先進”的東西來展現(xiàn)中國大部分的無神論以及和藏族人民大多都信教的強烈對比，是飛機的第一層解讀。同時恰如其縫的對應了天葬，現(xiàn)在活著已經(jīng)可以在天上穿梭，而你們還停留在死后才能被動物帶上天，進而暗示了宗教的愚昧。如此完整體系的宗教觀，可以說是對自我的高度審視。

兩個金巴就是顯而易見的輪回，不管是往窗外望見一模一樣的物象，還是最后重疊為一人的行為，其實就是往生的結(jié)果，名字的重復也交代了這一點。同時，情人和老板娘也是輪回的結(jié)果，作為情欲這個符號輪回，昭示著無論在哪色欲不管正欲邪欲都無可避免。當然，司機金巴的女兒和被復仇的那一家的孩子正好又是一個輪回，也正是這個輪回才為兩個金巴一開始都沒有動手填補動機。而那個女兒又正好是司機金巴留在世界的唯一痕跡，也是輪回觀的體現(xiàn)，金巴在完成執(zhí)念以后即便消失也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往生。

種種輪回的建立仿佛影片從開頭到結(jié)尾就建立一套輪回體系，在輪胎的暗示重合下，完成了復仇目標，同時又陷入了下一個輪回，被復仇家族男孩與殺手金巴的輪回。所謂業(yè)力無窮，所經(jīng)行為，確定其因果便不過如此。

@和光同塵 9

非常風格化的作者電影，用影像把藏區(qū)勾勒出了本色。同時在激情戲上的打光太像王家衛(wèi)了，更不說對王家衛(wèi)墨鏡的調(diào)侃。藏傳佛教太執(zhí)著往生了，萬瑪才旦輪胎的隱喻直點主題。視覺的沖擊力所帶來的震撼又被夢境和輪回所代替，萬瑪才旦被稱為其奇才也不為過。簡單的文本所鋪設的宗教感，世界觀，以及萬瑪才旦本人對藏傳佛教黃教戒律的打破，無一不是作者性的靈光閃現(xiàn)。金巴望窗外的狼和人更是指明道姓明示了殺人者。然而司機金巴何嘗不是輪回的因，撞死一只羊都要贖罪，更何況另一個巴金面對殺父仇人呢？同時最后模糊狀態(tài)下化作的一人，正是萬瑪自己對輪回的闡述。夢境和現(xiàn)實看似的分割卻又不同程度的相互作用。這做為藏語電影而言，是非常難能可貴的。太愛了。

@仲夏之門 7

從被消費主義捆綁的異族景觀中提煉出普適人文命題，一直是萬瑪才旦的妙法所在。但這部仍顯出較多舞臺劇般的匠氣，特別是過載的隱喻和符號展現(xiàn)，讓原本靈動的構(gòu)圖機位顯得有些冰冷。拋開這些形式上的偏頗不談，《撞羊》仍稱得上構(gòu)思精巧、內(nèi)核高度自洽的寓言。在古典4:3畫幅加持下，藏地風貌特性被大幅削弱，從奇譎的平面標本進化為一個魔幻舞臺，時空在此纏繞，變形，構(gòu)筑出真?zhèn)坞y辨的意義迷宮。兩個金巴相遇和沿途各執(zhí)心事的目擊者，所投射的正是人/獸，宗教/世俗，道德/復仇這些二元概念的此消彼長。片尾禿鷲和飛機的重影恍如2001那個標志性鏡頭，在未經(jīng)開化的高海拔地區(qū)，絕對的信仰能渡化人性罪孽嗎？導演狡黠地抹去了答案，轉(zhuǎn)而用“夢中殺人”這場戲指向本我與自我的悖謬，引導我們跟隨主人公摘下墨鏡（遮罩）后困惑的眼神，望向另片迷霧叢生之地。

@嘉措 7

其實是低于我的期待，只能說還好吧。 1剛開始那一段非常有質(zhì)感的糙勁非常喜歡有些《可可西里》的感覺，后來拿半只羊進屋見情人以及酒館那段一眼就能看到王家衛(wèi)的標簽非常明顯的，酒館回憶中那個忽遠忽近的佛音非常棒。 2 劇本是很扎實的畢竟是導演自己小說改編的，和王家衛(wèi)的這次合作更像是一場實驗，各種隱喻非常多只是時長真的太短啦。 3兩個金巴，憐憫與殺手，宗教和信仰，和人一樣超度的羊，天葬中吃羊肉的禿鷲，生和死輪回尋找自己的歸途。 4對王家衛(wèi)墨鏡的執(zhí)著，其實整部電影有一個場景沒帶墨鏡就是床戲，還有那個百威的標簽真是笑死人啦~ 5“如果我告訴你我的夢，也許你會遺忘。 如果我讓你進入我的夢里，我的夢就會成為你的夢?！?這兩句話基本上表達了很多東西。

@西卡里奧 7

能看出是從一個創(chuàng)作初期開始、從形式到內(nèi)容都非常有自知之明且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作者和電影。白天行車的高光白光取消了景深，晚上行車又以車燈如太陽般照亮天空，極富形式感的布光與和強迫癥一般近乎全片的固定鏡頭（還有運用窄畫幅來進行去中心化的邊緣構(gòu)圖）把所謂的現(xiàn)實部分拍出了具儀式感的魔幻效果（顛覆現(xiàn)實），而所謂的回憶部分又以更加極端的形式呈現(xiàn)，觀看過程中就會被兩種形式的交互而懷疑現(xiàn)實本身，如此，導演的目的便也達到了?？晒┐罅拷庾x的符號導演幾乎只靠畫面與其幾次形式本身的變化來展現(xiàn)，且可解讀的空間又需觀眾本身去深入了解相關(guān)文化才可去進一步拓展了解（而非拋出一堆無謂的異域文化符號，這是一種引導），實在是高明的創(chuàng)作手法了。

評分：@月色歸來時 7 @虹雨塵 6 @宇文嵐安 6.5 @海鷗馬步 7

或許這種多義性的故事會得到不同的解讀，

或許司機金巴是殺手金巴的一個夢？

或許殺手金巴是司機金巴的一個夢？

或許整個電影是一場很大的夢？

亦或是三個殺人犯的放生歷程？

歷期評分：《風中有朵雨做的云》7.6

《過春天》《騾子》7.3

《撞死了一只羊》7.2

《無主之作》6.9

《地久天長》6

本期結(jié)束下期見啦~~~~~~~~~~~~~~~~~~~

艾晨

當全世界都在談論《復仇者聯(lián)盟4：終局之戰(zhàn)》的時候，有一部華語佳作悄然上映了，那就是藏族導演萬瑪才旦的《撞死了一只羊》。本片陣容堪稱華語文藝片高配：監(jiān)制王家衛(wèi)、攝影呂松野、剪輯指導張叔平、聲音指導杜篤之、配樂林強；而第75屆威尼斯電影節(jié)地平線單元獎最佳劇本、第55屆臺北金馬影展最佳導演和最佳改編劇本提名等獎項的肯定，也證明了本片的品質(zhì)。

19號的時候，我在曹楊影城看了《撞死了一只羊》的超前點映場，聽了萬瑪才旦導演在映后的一些分享和解釋，對這部電影有了更多的理解，遂記錄于此，希望對大家有所幫助。

關(guān)于故事

《撞死了一只羊》的劇本，是由次仁羅布的短篇小說《殺手》，和萬瑪才旦的短篇小說《撞死了一只羊》，兩篇揉在一起改編而成的，說的是一個在路上撞死了一只羊的卡車司機，遇到了一個從小尋找殺父仇人的康巴男人，由此引發(fā)了一段關(guān)于復仇和救贖的故事。

萬瑪才旦之前接受采訪的時候曾說過，“小說中有一種特別的表達，除了傳統(tǒng)的現(xiàn)實主義之外，也有非現(xiàn)實主義的部分?！?，因此，“劇本最終決定了文本如何向影像轉(zhuǎn)換?！痹凇蹲菜懒艘恢谎颉防?，萬瑪才旦用各種意象，特別是結(jié)尾的一場夢，體現(xiàn)了這種超現(xiàn)實。“如果我告訴你我的夢，也許你會遺忘它；如果我讓你進入我的夢，那也會成為你的夢?！?/span>

兩個“金巴”

《撞死了一只羊》說的是兩個金巴的故事：司機金巴，和殺手金巴。導演解釋說，小說里本來沒有這個名字，后來開始拍攝的時候，發(fā)現(xiàn)演員叫金巴，“金巴”在藏語里有施舍的意思，和電影的主題相切合，于是就把兩個主角的名字確定了下來。

兩個“金巴”在電影里是互為鏡像的關(guān)系，就像一個人的兩面，互相映照。司機金巴身形強壯，說話也有點兇狠，但其實內(nèi)心柔軟；殺手金巴看著柔弱不堪，卻又是個殺手，背負殺父之仇。這樣就形成了一種反差，你是你，但又是我，彼此完成各自的心路歷程，并在最后合而為一。

需要超度的“羊”

“羊”是《撞死了一只羊》里很重要的一個意象，它當然不只是羊，更是兩個金巴自己。司機金巴先在路上撞死了羊，“滿世界看不到活物的地方，這只羊就跑到車底下了?！彪S后遇到了殺手金巴，“我昨天遇到了一個人，跟別人不一樣?！敝笏緳C金巴把殺手金巴送去了薩那（仇人所在地），又把死羊抱去寺院超度，“這只羊很可憐，我想請僧人超度這只羊。”“不然心里糾結(jié)?！?/p>

后來僧人念經(jīng)超度了死羊，“已經(jīng)超度了，它應該能找到自己的路?！彼緳C金巴又把死羊抱去天葬。在他眼里，“畜生跟人一樣是生靈，只是輪回不同而已?！笨墒欠畔铝搜虻氖虑?，又開始放不下殺手金巴的事情。羊是“不知前世造了什么孽”，人呢？“二十年前，那人殺了我父親跑了?！睂τ诳蛋腿藖碚f，有仇不報是種恥辱，可是就像賣羊肉的屠夫所說，“為養(yǎng)家糊口才做這殺生的營生”，對羊尚且如此，何況是對人。于是司機金巴也去了薩那，就像找僧人超度死羊一樣，他也想讓殺手金巴找到自己的路。

“我的太陽”

司機金巴很喜歡“我的太陽”，他在路上唱這首歌排遣寂寞，還對殺手金巴說，女兒就是他的太陽。不過導演曾在其他采訪里提到過，劇本一開始其實是沒有這首歌的，只是后來在拍的過程中，覺得這是一部公路片的模式，可以增加一些有趣的細節(jié)。正好他之前聽過藏語版的《我的太陽》，覺得既荒誕又有意思，于是就把它加到了電影里。

“我的太陽”不僅呼應了“女兒是我的太陽”的內(nèi)容，也成了電影里夢與現(xiàn)實之間的介質(zhì)，把故事從現(xiàn)實延申到了夢境之中，增加了本片的荒誕感。導演說，在現(xiàn)實里，金巴聽到的是藏語版的《我的太陽》，夢里聽到的卻是意大利語的《我的太陽》，也是在強調(diào)夢的荒誕性。

“你為啥總戴著個墨鏡”

“墨鏡”這個道具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監(jiān)制王家衛(wèi)，電影里，司機金巴被人說“你為啥總戴著個墨鏡”，一開始我也以為是導演在調(diào)侃王家衛(wèi)，不過萬瑪才旦說了，這真的只是個巧合而已。墨鏡完全是出于人物設計的一個需要。外在上，它是司機金巴的一個特征，貫穿電影的始終；而內(nèi)在上，司機金巴在經(jīng)歷了一系列事情，最后又在夢里變成了殺手金巴，穿上了殺手金巴的衣服，殺了仇人瑪扎，使所有人都得到了解脫，他也從內(nèi)心里真正放下了，于是摘下了墨鏡，呼應了這種放下。

關(guān)于攝影

作為一部帶著實驗性質(zhì)的文藝片，《撞死了一只羊》的影像風格是既粗糲又超現(xiàn)實的。這種超現(xiàn)實感除了前面提到的幾個意象，還通過色彩表現(xiàn)了出來。電影一共用了三種色彩：現(xiàn)實是彩色的，回憶是黑白的，夢境則是另外一種神秘的顏色。夢境與現(xiàn)實相互映襯，提升并完成了對主題的表達。

此外，電影采用的是4：3畫幅，因為導演覺得它適合這個故事，希望這個故事有一個很強的形式感，于是就這么定了下來。

救贖與放下

最后說一下這部電影的主題。萬瑪才旦以往的作品更多是展現(xiàn)“藏文化或藏人當下的生存狀態(tài)”，比如《塔洛》講的是“一代藏族青年的內(nèi)心迷惘”，《靜靜的嘛呢石》講的是“小喇嘛的新奇和迷惑”，而《撞死了一只羊》不一樣，它更集中于“一個生命個體的情感和處境，而不只是對于一個族群的寬泛了解”。

這個“生命個體”就是殺手金巴。不管是作為兒子還是作為康巴人，他都需要報仇，然而最終卻又放棄了報仇，痛哭之后放下刀離開。冤冤相報何時了，如果他殺了瑪扎，瑪扎的孩子以后也一樣會來找他報仇，如此循環(huán)往復，所有人將永遠活在仇恨之中，人生沒有希望，沒有未來。因此，他需要放下，通過自己的覺醒來得到救贖。

司機金巴則強化了這種救贖。電影最后，鏡頭慢慢搖了下來，湖面上是車的影子，金巴還在睡覺，他在倒影里脫掉了自己的衣服，穿上殺手的衣服，完成了復仇的愿望。就像他幫助撞死的羊超度了一樣，他也幫助了遇到的殺手金巴，讓所有人都得到了最終的解脫。

總而言之，在粗糲寫實的藏區(qū)現(xiàn)實環(huán)境下，萬瑪才旦講了一個柔軟寫意的故事。情節(jié)看似平淡，延申和解讀的空間卻很大。從寫實，到寫意，萬瑪才旦的電影有了一個較為明顯的變化?，F(xiàn)場有觀眾問他是否受藏區(qū)文化影響，以及是否特意展現(xiàn)藏區(qū)文化，萬瑪才旦說：“影響肯定是有的，但是不必做藏區(qū)和其他地方這樣的區(qū)分。我希望自己拍出的，是純粹的電影?！?建議大家在觀看好萊塢大片之余，不妨也找時間去看下這部華語文藝之作。

作為一部篇幅較小的電影，導演試圖完成的表述是很有野心的。本片中文片名叫“撞死一只羊”，點出影片的發(fā)端。

據(jù)介紹，本片的劇本其實來源于兩個不同作者的兩篇小說，其中一篇是導演的短篇，另一篇是次仁羅布的作品，這兩篇小說合而改編為一部電影之后，中文片名和導演的小說同名。

撞羊是司機的一段奇遇，一個發(fā)生在蠻荒之地的故事，這樣的片名和故事有一點針對市場的意味，作為一部藝術(shù)片，撞羊故事的結(jié)構(gòu)和對此奇遇的凸顯，有一點藝術(shù)片中的類型片的意思，有點藝術(shù)套路的意思，所以這個片名簡單直白的想要俘獲觀眾的認可，是影片最淺層的表達，就是最喜聞樂見的講故事，講奇遇。

英文片名是“Jinpa”，是藏語的“布施”之意，從布施這個角度看，影片從講故事進入到了第二個層次，即講人。

片中兩個主要人物的名字都是Jinpa。同時，司機執(zhí)念般的天葬行為構(gòu)成第一次布施，在這段戲中，念回向經(jīng)的老喇嘛說司機天葬死羊的行為是真正的布施（中文字幕翻譯無法突出布施和人名的相同），可以說撞羊的整個故事確立了司機的性格，尤其是執(zhí)著。

但從整個影片來看，司機的意義確實在于凸顯薩恩人的心路歷程，從司機的性格確立可以很好的參照出薩恩人尚未確立的報仇決斷和搖擺沖突的內(nèi)心世界。

司機這一角色，他的身上有穩(wěn)定的價值和認同，從這樣穩(wěn)定的心態(tài)出發(fā)，與意外的外部世界發(fā)生沖突，這樣的人物，他用自己的信念去改造外部世界“意外”，從而推動故事的發(fā)展，我們看到司機心事重重，甚至因此而無法給情人一次滿足，但他的心事重重，不是內(nèi)心之中的沖突和不安，而是內(nèi)心和外部現(xiàn)實的矛盾，他在和外部世界的第一次沖突中得到安慰，但是又對薩恩人能否找到找到仇人，會否報仇雪恨這個不穩(wěn)定的新意外有思慮。

而薩恩人相反，薩恩人是受外部世界——傳統(tǒng)和父親被殺這一現(xiàn)實——的沖擊而導致內(nèi)心的沖突，他也是心事重重，但他和司機不同，他的掙扎在他自己的心理之中，是報仇還是不報，殺人還是不殺這樣的完全的內(nèi)心矛盾。

根據(jù)萬瑪才旦的專訪，電影的立意其實是羅布次仁的小說，即薩恩人尋找仇人-找到仇人-放過仇人（沒找到這篇小說，沒讀，猜是這個結(jié)局）的故事，撞羊是為了補充它而后來加編進去的。

薩恩人這個人物最后構(gòu)成另一次布施，也就是薩恩人的內(nèi)心沖突最終消解時，他面對仇人的生命和仇人的家庭最終把漫漫兩年的報仇之路結(jié)束。這個其實很有意義，就是他把終于不再接受外部的壓力，傳統(tǒng)的規(guī)訓，他恢復了因外部而激烈沖突的內(nèi)心。

最后司機在夢中構(gòu)成對薩恩人愿望的布施，第三次布施的意義在于，安慰薩恩人和對司機的確立的價值觀念進行補充，也就是放棄報仇是否對薩恩人公平，司機身上的那種絕對價值觀念是否真的就是完美的？

實際上這個結(jié)尾可能是對原著兩篇小說思想的一次反思。在小說中，撞羊到天葬是一個救贖歷程，即便是無意撞死也心負愧疚是一種很崇高的道德境界，通過這樣的贖罪過程，故事以喜聞樂見的形式結(jié)束，分故事中的司機樹立了一種和康巴傳統(tǒng)觀念不一樣的道德形象。

另一個故事中，薩恩人放棄報仇也是以和平和愛結(jié)束，也是喜聞樂見的結(jié)尾形式。這兩個故事，有種對舊傳統(tǒng)的批判和對一種理想世界的完全的崇拜，這種傳統(tǒng)是落后和愚昧、野蠻和不合時宜的，像一命換一命這樣的的血仇觀念，是批判的對象，所以樹立與此不同的道德形象和價值觀念應當會被知識分子認為是自己的責任，這種責任最先是由佛教文學開啟，后有世俗人文主義繼承。

但顯然白瑪才旦對這樣的兩個故事本身進行了反思，而且兩個故事也需要一次融合，最后可能以夢中報仇的這一幕，算是對舊傳統(tǒng)的合理性給予了一定的價值肯定，但是這樣的結(jié)尾作為文化或許是合適的，作為藝術(shù)卻可能太過柔軟和小清新了，這個結(jié)局的處理，富有創(chuàng)新的成分，導演特別重視這個，專門找了一個諺語來再次強調(diào)它。

但這樣的處理沒有走出人們觀影的心理期待，最后一段非要將故事落定在圓滿結(jié)局上，可能削弱了影片在藝術(shù)上的突破，有點回縮的意味。

同時，處理夢中報仇這段戲的時候，其實給觀眾留下了一個疑慮，貨鋪女人和玩長勁鹿的小孩兒到底是不是仇人瑪扎的家人？

這段戲中女人牽著孩子逃走，好像在說這兩個人物不是瑪扎家人，但前面薩恩人見瑪扎的戲里，又在暗示小孩-仇人構(gòu)成的父子關(guān)系對薩恩人的影響，難道是薩恩人自己的一場誤會？

但也沒說清楚，可能說，夢中報仇這段，女人“勸而未果”的安排更符合影片自身和現(xiàn)實人物的行為邏輯，我認為這里的處理欠妥。

此片的第二個遺憾可能在這里，另一個遺憾是茶館老板娘的設計有很大的問題，和影片基調(diào)比，顯得很浮夸。不過話又說回來，夢中報仇這段的攝影看著相當?shù)母呒墶?/p>

第三個片名是藏文的“Lak dMar”，這個詞的意涵可以從“以殺生為職業(yè)的屠夫，到無意造成的生命殺害的人，到故意殺人者”都可覆蓋，但主要是指殺人者，是次仁羅布的短篇篇名，這個片名當然是面向藏人的。

而作為一個藏人觀眾，感覺這個片名很好的從一種身份的虛實出發(fā)，暗示了影片可能蘊含的一種對藏人社會新舊倫理的變化表達。

這個名字實際上對英文片名解構(gòu)和反對，也是對撞羊這個奇遇故事的溯源，直接點出幾年前的殺人事件，殺手逃逸隱居。司機撞羊后，也以類似殺手的身份去寺廟懺贖，司機和瑪扎同享一種身份，暗示了瑪扎隱居后的狀態(tài)。茶館風騷老板娘說瑪扎一心念佛、做善事，我們就不難聽出，瑪扎也在一個懺悔、贖罪的過程中，而且是漫長的過程。

次仁羅布的背景是衛(wèi)地人，他是佛法中心的藏人，而他的故事講的是康，佛法的邊地。在時變以前，康區(qū)的只有精英和上層才會認真學習和弘揚佛教觀念，一來是這些精英認同這樣的歷史敘述，認為藏人的文明化就是被佛陀的教導馴化.

另一方面上層的權(quán)力合法性就源自整個民族這樣的文明認同，但是一般康人是我行我素的，我們熱愛佛教，可以舍身取義，但是我們那時候?qū)δ惴鸱ㄆǘ疾欢覀兡菚r候理解佛教頂多是宗教層面上的，更多的行為和觀念是更古老的傳統(tǒng)。

比如說血仇觀念，這樣的觀念在衛(wèi)地很早就可能放棄了，取而代之的是更為佛化的東西，米拉日巴、智美更登這樣的戲劇傳統(tǒng)，從衛(wèi)藏地區(qū)出來，但在康地只是一種儀式性表演，老百姓很難被這里面的觀念所吸引。

康巴人去打劫、打架、偷東西都回去寺廟念經(jīng)，還可以跟活佛占卜，具體的例子比如，果洛人曾經(jīng)打劫過噶瑪巴的馬隊；娘茹人曾經(jīng)有個魔頭說要把拉薩大昭寺的佛像搶下來，因為大家朝拜太累了；

寧瑪派最重要的大師之一米龐仁波切出身在德格的扎溪卡部落，他平時去云游，只能脫卻袈裟著俗裝，并配上腰刀，因為半路很容易遇上悍匪，如果打扮的不兇悍一點，危險系數(shù)就會高很多，悍匪喜歡打劫不反抗的僧人。

所以那時候康巴人熱愛佛教，但其實不懂佛教。這樣的一個康巴，時變后，佛教遭到滅頂之災，只有地下宗教活動勉強維持.

后來佛法第三次在藏地復興，這個時候的康巴突然開始以很強烈的情緒參與到振興佛教的事業(yè)中，三十多年過去了，康巴的這種大眾熱情絲毫未減。

但是這一振興佛教的運動，其實也構(gòu)成了康人的自我佛化的實踐，在舊時代人們沒有深層理解和對待的東西，在經(jīng)歷了一次厄運之后，人們開始認真起來。

在佛化很早的衛(wèi)藏人或很現(xiàn)實主義的安多人看來，康巴的這種做法是很不理智和極端的，動不動就放生幾千頭羊，大戶之間攀比修建佛塔佛堂的功德，僧人和仁波切數(shù)量激增，素食運動、不打架運動、十善運動，這個過程帶著所有底層運動的熱切和亢奮，同時又不免帶有民粹潮流的種種缺點，盲目、粗糙和不寬容。

但衛(wèi)藏人也應當理解這樣的康巴，就像佛教后弘期黎明時分的阿里和衛(wèi)藏，今天的康巴只不過才開始這段歷程而已。但也是在這個過程中，血仇觀念真正的開始了轉(zhuǎn)變，有個作家講娘茹的鐵疙瘩終于融化了，他給這個變化做了政治定性，但真正深層次的去了解康巴，其實不是他說的那么一回事兒，康巴的鐵疙瘩、木疙瘩、土疙瘩、水疙瘩、風疙瘩，是自我佛化而實現(xiàn)了文明塑造的。

羅布次仁的小說，影片中薩恩人的心路歷程可以是康巴這段歷史的寓言，康巴從來沒有對什么低過頭，只不過在千年輪回的道路上，遇到了那樣一種光明，使他們在父親被殺之后有了放下長刀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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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以后，康巴茶館的客人們圍著鋼爐，講起瑪扎的故事時，仍充滿對世間神秘和神佛功德的贊嘆。

那年，瑪扎殺人逃逸，跑到薩納這個地方，深深罪惡感讓他忘記其他世界，他娶了妻子、生了兒子，隱藏自己背后的故事，經(jīng)營著一間雜貨鋪，但算計和掙錢不是他的心思所在，他把掙來的錢大部分供養(yǎng)給佛法僧，布施給窮人，還拯救了無數(shù)條可憐畜生的生命。幾年后，他的仇人已經(jīng)到了這一帶，但是瑪扎整天拜祭的神山，把他的坐騎——一只白羊放到公路，這羊被路過的一個好心司機撞死，司機又遇上尋找瑪扎的仇人，但司機對自己孩子的愛讓尋仇者的決心產(chǎn)生了動搖。

尋仇者來到瑪扎家那天，神山降下了大雪，瑪扎的孩子沒能去上學，尋仇者看到瑪扎一家，又想起自己痛失親人的經(jīng)歷和路上司機的禪機，最后繞過了瑪扎的老命。

《撞死了一只羊》片子很短，86分鐘，可能是近些年來院線片中最短的電影之一。整體故事非常簡潔，卻非常巧妙。導演萬瑪才旦其中埋下了無數(shù)密碼，讓人看完之后有種意猶未盡的感覺。

電影講述了因一宗復仇事件而引發(fā)的關(guān)于救贖與解脫、具有東方神秘氣質(zhì)的故事。相比于萬瑪才旦的前作《塔洛》，本片做了一些類型片上的嘗試，懸疑、公路、復仇、死亡等元素令影片擁有了強烈的節(jié)奏感。

在劇本層面上的，電影《撞死了一只羊》改編自兩篇短篇小說，一篇是萬瑪才旦自己創(chuàng)作的影片同名小說《撞死了一只羊》，另一篇是藏族作家次仁羅布的《殺手》。電影中的兩個主要角色——司機和殺手——以及他們所延伸出來的故事便分別來源于這兩篇小說。

兩篇小說都不長，卻都很有看點。如果仔細對照電影和小說的話，會發(fā)現(xiàn)電影的主體部分——主要故事情節(jié)——來自小說《殺手》，是為骨血；點題部分——救贖與解脫——來自《撞死了一只羊》，是為靈魂。

萬瑪才旦通過電影這種載體特有的鏡頭語言和剪輯手段，把兩個角色和兩個故事混搭到了一起，把骨血和靈魂合二為一。

首先是兩個鏡像相關(guān)的同名角色，司機金巴和殺手金巴的混搭。這兩位金巴，不僅有許多相似之處，比如都是活佛起名的相同姓名，去過同樣的小餐館，坐在同樣的位置，看過同樣的風景；但他們也有很多對立之處，比如性格差異，比如在小餐館中所吃的東西都完全不同。

在映后環(huán)節(jié)，導演還特別提到在演員層面上，就事先考慮到了兩個金巴的對立。飾演司機金巴的是近些年來藏族電影中經(jīng)常能夠看到的演員，比如《皮繩上的魂》《阿拉姜色》。他的本名就叫做金巴，也多次出現(xiàn)在萬瑪才旦的作品之中，比如《塔洛》。高大堅毅，豪放不羈的外形，讓他充滿了藏族康巴漢子的味道。而另一位金巴則特意選擇了相對瘦小、清秀、也看上去更冷靜的更登彭措。

然后是兩個意味深遠、本質(zhì)相近的故事，撞死一只羊和殺死一個人到底哪個罪孽更深重。司機金巴為他撞死了這只羊，耗費巨資進行了超度和天葬，然后他獲得了解脫；殺手金巴為了復仇找到了垂垂老矣的仇人，看到他年幼的孩子，放下了仇恨，獲得了解脫。

類似的混搭同樣出現(xiàn)在電影中的很多地方。比如帕瓦羅蒂《我的太陽》，來自意大利的男高音，綻放在海拔5500米的西藏高原之上，藏區(qū)的太陽和意大利的太陽，合二為一；還比如司機金巴車前的掛件，外面看是活佛，里面看是女兒，信仰和親情，一體兩面，合二為一；還有拉薩啤酒和百威啤酒，一個來自大洋彼岸，一個屬于本地，當場貼上的標簽更是讓它們合二為一。

通過這些混搭，萬瑪才旦成功地圓起了整個故事，形成一段首尾相接的輪回往事。夢里夢外，兩次高原無人區(qū)的公路行車，兩泡尿，最后司機金巴在夢中為殺手金巴完成了復仇，兩個金巴合二為一，兩個故事在夢境重疊。所謂“如果我讓你進入我的夢里，那我的夢就會變成你的夢”。影片最后留下的開放式結(jié)局，給人以無盡的思考和遐想，令人意猶未盡。

巧妙的劇本之外，本片的攝影、剪輯、配樂、音效都做得非常到位。這可能是因為本片的幕后團隊非常強大，毫不怯場。攝影呂松野，配樂林強，剪輯指導張叔平，音效杜篤之，就連片尾曲的演唱者西藏病人樂隊，都無一不是行業(yè)內(nèi)的頂尖好手。

監(jiān)制王家衛(wèi)為這部片子注入了別樣的味道，把他所擅長的都市小資、咖啡館調(diào)情式的浪漫以及沒由來的觸動，都放到了高原的小餐館里。比如那個嫵媚多姿的老板娘活脫脫就是《阿飛正傳》中的劉嘉玲，還有那個高原上飛過的飛機簡直就是神來之筆，更別提司機金巴全程帶著的墨鏡令人很難不想到墨鏡王本身。

攝影呂松野此次更為搶眼。粗糲的膠片質(zhì)感，色彩豐富，黑白驚艷，虛化的鏡頭和疊影，四比三的畫幅，如夢如幻，如墜深淵。夢境、回憶與現(xiàn)實更是使用了三種不同的色彩，夢境炙熱強烈，現(xiàn)實冷靜克制，回憶黑白虛幻，三者涇渭分明，卻又互相承接。

導演萬瑪才旦自己說：“電影總共86分鐘，每個鏡頭里的每個細節(jié)都是經(jīng)過設計的，而且是反復拍，拍到最理想。每個不經(jīng)意的鏡頭都不是隨意呈現(xiàn)的鏡頭?！钡拇_，每一個鏡頭都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比如司機金巴和殺手金巴在車上那個一人一半的構(gòu)圖，二者的對立與相似，一眼就能看出，不可謂不高級；還有司機金巴在和情人溫存之后的虛化和諜影，就像是一場夢一般。

最終，導演萬瑪才旦把巧妙的劇本和強大的幕后團隊合二為一，完成了這部非常獨特的《撞死了一只羊》。拉薩與百威，卡車與飛機，夢境與現(xiàn)實，過去與未來。兩個鏡像相關(guān)的同名角色，一段首尾相接的輪回往事。在現(xiàn)實主義題材的故事上，加入了魔幻主義的色彩，配合以藏族的語言、宗教和背景，或許我們可以稱其為“藏族魔幻現(xiàn)實主義”。

一直以來，萬瑪才旦都被認為是“藏語電影”的開創(chuàng)者。因為他拍攝于2005年的劇情長片《靜靜的嘛呢石》是中國百年影史上第一部由藏族導演拍攝、藏族演員出演，并且以藏語為對白的電影。

但是萬瑪才旦也并沒有像以往藏族題材電影那樣，對藏地高原進行了奇觀化的處理，反而是聚焦于人的本身。你看到的是人性本質(zhì)，人的情感是共通的。

對于萬瑪才旦來說，藏語是他的母語，藏族是他的身份，藏地是故事的發(fā)生地，僅此而已，這只是他敘事和表達的方法和渠道。萬瑪才旦表達的主題是更廣泛和開闊的，是關(guān)于人的母題，是人類共有，天下偕同的。對于《撞死了一只羊》來說，它是撞死一只羊和殺死一個人，它是救贖和復仇，它是未來和希望。

最后，誠如王家衛(wèi)最近特意發(fā)微博所言，“花有五色，是為繽紛；大千世界，方得精彩。守住26/4，是為中國藝術(shù)電影留一片天空。觀眾應該有選擇的權(quán)利。我們在這里，和中國的電影愛好者在一起?！?/p>

《復聯(lián)》與《撞死了一只羊》并非一道二者只能擇其一的選擇題，國產(chǎn)藝術(shù)電影理應獲得一點點空間和尊重。對于《撞死了這只羊》這部影片而言，確實值得支持一下，尤其是在《復聯(lián)》票房不斷突破各種影史記錄的時候。花有五色，是為繽紛?！蹲菜懒艘恢谎颉方o你或許不僅僅只是繽紛而已，更是一個大千世界。

殺死金巴父親的人，每天去寺院轉(zhuǎn)經(jīng)，經(jīng)常請活佛念經(jīng)、放生，超度的既是金巴父親，更是自己。黑白畫面里，金巴父親代替了復仇的金巴，見到仇人，卻已淚流滿面。 結(jié)尾，撞死羊的金巴睡去，提著刀殺死了“金巴”的殺父仇人。 替父報仇的金巴最終原諒了仇人，超度羊的金巴卻舉起了復仇的刀。 替羊超度的金巴是好人？替父報仇的金巴是壞人？還是他們，本來就是同一個人？ 這個世界，沒有好人，也沒有壞人，有的只是“人”。所謂人的兩面性。 結(jié)尾，超度了羊的金巴夢中殺了仇人，醒來后回到現(xiàn)實，摘下墨鏡，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 這樣的結(jié)尾，萬瑪才旦導演想要表達什么？一開始的理解是：摘下墨鏡的金巴，真正做回了自己，人之初，性本惡。 百思不得其解后，想到另一種理解：超度了羊的金巴從殺人的夢中醒來，回到現(xiàn)實摘下墨鏡，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因為舉起復仇的刀還好只是一場夢，現(xiàn)實得到了救贖。 摘下墨鏡，是一種釋懷。

“如果我告訴你我的夢，也許你會遺忘它；如果我讓你進入我的夢，那也會成為你的夢?！?/p>